第1章 佞臣之子

佞臣之子

天啓八年的長安,東風吹開了滿城杏花,不勝嬌美。

寶馬拉着香木車駛在街道上,拐進朱雀門南的曲巷裏。

紫衣公子撩開車帷望向前方人群密集處,一塊寫着“引蝶樓”的牌匾透出一股權貴之氣。

此乃京城第一煙月之地,樓上歌女輕撫着琵琶弦,香樓旁有輛雕龍車蓋鳳嘴銜着流蘇的車子引起他注意,這般奢華縱在王公貴族縱橫的長安街上也極為惹眼。

他下車徑自往那邊走去,眼尖的攬客姑娘立即上前招呼,瞧這位公子身穿金邊絲綢紫衣,腰挂玄青玉佩。待看清那人面龐,更不禁被他俊美容貌驚豔,臉上浮上一片淡熏,結結巴巴道,“公子好生俊俏!”

白肅熙嘴角銜起笑意,手把折扇朗聲念道,“此處花香引蝶來!”

進樓卻道是來找人,由侍女引路走進一間雅致廂房,便見他要找的李公子左擁右抱着美人,衣服也敞開着坦露着鎖骨,醉眼迷離地朝他望過來。

見人這副德行,白肅熙面上薄怒,險些把折扇拍在他的臉上。

可惜他還是覺得手中扇子更為金貴,方才收起了打人沖動。他在對面落座,輕咳了一聲叫他注意一下儀态。

李墨栩這才放下酒盞,想起了二人上次對話時的情景——“這可不是在開玩笑,你确定要賭?”

“那是自然,若我贏了,你就把你那未婚妻讓與我罷。”白肅熙口氣清淡,話語間卻帶着幾分玩世不恭的挑釁。

李墨栩瞧他口氣這麽大,挑眉,“你就這麽料定我會跟你賭?”

他本想白大公子準是因文煜公主之事受到了刺激,才跑來跟自己跟打這種無聊的賭注。

白肅熙料想李墨栩如此好賭之人不會錯過這麽精彩的賭注,約莫過去了四五日,這不兩人又在李墨栩常來的引蝶樓裏碰了面,白肅熙尋問他可想好了。

李墨栩打發走周圍歌妓後,見四下無人,遂朗聲大笑,“呵,賭就賭!你白肅熙就算再能耐,本少爺也不信,你能讓一個正常男人在三個月內愛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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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道,尤其對象還是那人,那人可沒什麽好脾氣,估摸着白大公子此行也要去碰一鼻子灰回來。

白肅熙內心道了句我也不信,但卻信你李少爺這般好賭之人定不會錯過如此精彩的賭約。他正色道,“問題是你要幫忙,讓我父親同意我去宣州任職。”

李墨栩眼角微挑,他想到夏謹奕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就覺得這件事荒謬可笑到離譜,這樣的賭注真是沒有懸念,但是不妨礙他去看白肅熙被人拒絕的好戲。

“到時候你那匹好馬可就歸我了,你可別反悔!”李墨栩就怕白肅熙到時候再反悔了,他看中的那匹寶馬正是白肅熙去年生辰時,皇帝禦賜給他的汗血寶馬。那匹馬被訓練過,可是一匹名副其實的千裏馬。

“肅熙從不輕易許諾與人。”白肅熙眉也不皺,揮動着手中折扇,姿态閑雅,一雙鳳眼流露出絕代風華。

他只是聽說宣州旱情,皇上有意想讓李尚書去宣州巡撫,想要讓李尚書把這個職位讓給他。

李墨栩作出賊笑,上下打量着他,“那我們便一言為定,你這副皮囊很是稀罕,保不準真能贏得賭約。你只管去宣州找他,待你走了,本少爺便去相府上告知令尊,白大公子被土匪擄走做壓寨夫人了!”他話落竟不顧形象大笑起來,這副流氓模樣哪裏還像集賢殿學士。

白肅熙就知這人不靠譜,無奈道,“這話若傳出去,李尚書還不将你家法整治。”

李墨栩乃禮部尚書之子,家世顯赫,卻出了名的纨绔,肚裏沒幾斤墨水。能當上集賢殿學士,八成靠得是他那當妃子的姐姐給聖上吹的枕邊風。

李墨栩從小淘氣得很,李尚書一向對這個兒子管教極嚴。

他沒少吃過苦頭,這不一聽到家法,他面露苦色,随後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用食指做出不許說的表情,“此事天知地知,我知,白兄知!我也不會對外說出你有那,咳咳咳,斷袖之癖的!”

白肅熙好笑地撇他一眼,什麽斷袖之癖都是他信口胡編的,真正的理由無法言說,他總不能告訴李墨栩,他懷疑他義兄謀逆吧。

白肅熙飲下了一口酒,爽快地道,“一言為定。”

李墨栩是個聰明人,卻沒什麽心機,他性格中那份不喜束縛,讓他成了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卻也正是那份不喜束縛,讓他活得潇灑又真實。

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說話聲,白肅熙眼裏迅速劃過了一道微光,在李墨栩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麽。

等李墨栩腦中反應過來,才知曉他句中大意是,“家父正在此樓中,我下去看看。”

李墨栩輕步移到紫檀木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去,白肅熙出門剛好撞上從隔壁廂房走出的中年男子。

白肅熙恭謹伏身低聲道了聲,極有禮節,“父親。”

被他叫住的男子也委實一驚,他正是當朝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白丞相。

最近聖上在查朝中貪腐,格外厭惡官員奢靡淫逸鋪張浪費的習慣,此時被肅熙撞上有些尴尬。他移開摟在歌妓身上肥大的手,睜大了那雙又圓又大閃着一絲奸滑的光的眼睛,“肅熙,你怎在這?”

周圍歌姬都忍笑不語,來青樓還能是幹嘛來的?

這白家父子可真能裝模作樣呢,可誰也不敢說出實話。

李墨栩有些緊張地咽下一口吐沫,倚在門邊偷聽,他這個人最愛看熱鬧了。

白肅熙緘默不答,比起方才笑意微微的模樣,他這個樣子倒讓人感到些許陌生,他輕咳了兩聲,“來喝茶。”

白雅臣聞言并未說什麽,白肅熙順勢淡雅一笑,“友人在內間與孩兒商談要事,孩兒告退。”

他剛走歌妓就擁上了白雅臣,白雅臣在歌姬的擁簇中心情大悅,“你還真是一只美麗的鳥兒呢,去本官的府上可好?”

李墨栩雖聽聞白雅臣好美色,家中有很多妾室,卻沒想到竟如此浮誇。

對于身後那些笑聲,白肅熙卻是頭也未回,他生母早逝,已對父親這些風流韻事見怪不怪了。

李墨栩對他頗為同情,他觀察着白肅熙,卻不見他神色難看,而是一副無關緊要的平淡神情。他嘴賤的打趣道,“虎父無犬子啊!”

白肅熙抿了杯中的一口酒,似笑非笑,“墨栩,喝酒。”

李墨栩險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白肅熙什麽時候這麽叫過他?

而且他那個笑容,總覺得給人一種陰晴不定的感覺,有點讓人不寒而栗。他端正了身子咳了幾聲,“白兄,墨栩敬白兄一杯。”

白肅熙這個人很難懂,他可不敢得罪他。

在學堂裏認識他的時候,白肅熙是夫子得意門生,而他不務正業的性格則被夫子厭惡至極,本來兩人走的不近。

白丞相在朝野中的權勢越來越大,李墨栩更對白肅熙生出畏懼。

後來也不知為什麽,白肅熙總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不知不覺,兩人成為了酒肉朋友。

李墨栩以為白肅熙是過膩了那樣無趣的生活,也想和他一樣當個纨绔子弟。可即便如此,李墨栩也不認為他也和自己一樣。

他平時脾氣極好,在京城中大家閨秀的眼裏,他也是謙謙君子。聖上更是看重他,欲将文煜公主許配于他,眼看就要坐上驸馬之位,文煜公主卻臨陣悔婚,原因是愛上了另外一位男子。

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這場精彩的賭約裏的主角,如今的宣城太守夏謹奕。

即使他去找夏謹奕的麻煩,以報奪妻之恨,李墨栩也不會覺得奇怪,他心道又有戲看了,“白兄,墨栩再敬你一杯,祝你抱得美人歸!”

說起來,那兩人都生了一副絕美的皮囊,性情卻截然不同,如今竟要硬生生的把這兩人湊到一塊。那誰在下面?夏謹奕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屈居人下,許是聯想到的畫面太過于荒唐,李墨栩表情扭曲的快繃不住了。

白肅熙卻認真的很,“你想笑就笑,別憋壞了。明日早朝,還請令尊為我說句話。”

李墨栩才道,“白大公子,你父親比我父親在聖上那好使的多,你怎麽舍近求遠呢?”

次日上朝,李墨栩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經大臣上奏,江南大旱未得治理,邊關告急,酬不出糧食,而朝中貪腐過重,皇帝趙璟只覺得很是頭大,他別有深意地看了白雅臣一眼,“愛卿,酬糧的事朕不是交給你了嗎?”

“微臣盡力籌糧,可周邊諸侯小國皆不願進貢,恐早就有蓄意謀反之意。微臣已調查出宣城存在不明的勢力,終有一日會威脅到大王的王位。大王,此勢力不可不除,只是不宜再起兵戈。”

“臣有罪,臣無法為大王分憂!臣願親自去宣城巡撫,将謀反之人的頭顱獻給大王!”白雅臣說着竟跪在地上。

趙璟見狀連忙從龍椅上下來,親手将白雅臣扶了起來,“愛卿快起來,就依愛卿之意,朕封......”

沒等他說完,只聽,“殿外白相之子,白肅熙觐見。”

“宣。”

殿外,白肅熙已等候多時,他走進大殿時,周圍的人的眼光都投射在他的身上。

身為丞相之子,他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那些眼光有豔羨,有挑剔,也有厭惡,但白肅熙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了大殿前,“江南久旱引起饑荒,人食樹皮草根以至将死之人肉,唯恐宣城有變。肅熙身為丞相之子,理應為民解憂,今任命為宣城巡撫,即日出發趕赴宣城。”

白雅臣微皺了下眉,“肅熙何時有這樣的想法,為何不曾同為父說過,就自己私下決定。宣城之行,風險甚大,是你承擔不了的。”

趙璟聞言看了眼白肅熙,卻不由得想到了文煜,神色微暗了些,“還是白相教子有方啊,朕的江山多了一個棟梁。朕膝下沒有兒子,若是白公子此次酬糧成功,肅熙以後就是朕的親兒子。”

殿內一片平靜鴉雀無聲,估計都被他這句話震驚了,就連白雅臣都不知該說什麽。若是他認肅熙為義子,肅熙将來豈不就是太子,再将來繼承皇位......

白肅熙跪接聖旨,“臣深受皇恩浩蕩!此去定當酬二十萬糧饷,以解邊境之危!”

這下誰也不敢低看他了,直到下朝的時候白肅熙走出大殿,不止是平時一起玩的那些纨绔子弟,就連平日裏看不慣他的人也來找他說話,而得罪過他的人開始戰戰兢兢。

(二)

宣州官署,夏瑾奕趴在桌案上閉眼睡着了,手裏還拿着一根毛筆,額頭上絲絲汗珠凝結。

案上的畫墨跡未幹,宣紙上開了一片紅蓮。畫工細致入微,那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意境,在他的筆下描繪到了極致。

衛風聽到京城傳來的消息,趕忙前來禀報,見太守睡着也沒敢打擾 ,在旁站了半天。

夏瑾奕醒來後看到旁邊的衛風,他輕笑了笑,“處理公文時睡着了,幾時來的,怎不叫醒我?”

“大人連夜批閱公文,衛風怕您累壞了身子。”衛風關心地道。

夏瑾奕臉龐顯得有些蒼白,聲音溫柔,“我沒事。”

衛風這才想起了什麽,“禀報大人,京城白府的公子擔任了宣州巡撫,這幾日便會來宣州。”

夏瑾奕眉梢一挑,那雙丹鳳眼裏有一道掠過 ,“白府?那可是白丞相的兒子。”

他思慮片刻,手中筆墨沾在了桌案上的畫紙上,他盯着紙上那朵蓮被墨色暈染,他眯了眯眼,“怕是來者不善,這樣罷,我修書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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