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套路
套路
段錦榮睡不着又不敢輕易出門，生怕遇上那個“十萬個為什麽”好奇寶寶。他在卧室裏待到半夜，這才蹑手蹑腳來到客廳，二樓一團漆黑，顯然楊珉已經睡了。
段錦榮松了口氣，找出啤酒零食，打開電視邊看邊吃。
電視上正在播一檔戶外綜藝，最近很火的模式，安排一堆明星去民宿自給自足。他邊看邊點評，誰誰一看就是花錢塞進去的，誰誰的廚藝顯然造假，誰誰連臺本都沒背熟。
如果換成他帶的藝人去做節目，那效果，哼哼……
不知不覺，段錦榮躺在沙發上睡着了，等他醒來時，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廚房裏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空氣裏飄蕩着油煎荷包蛋的香氣。
段錦榮茫然地坐起身來，一張薄毯從身上滑落，毯子粉嫩嫩的，上面印着可愛貓貓頭，散發出一股好聞的花香味道，顯然不是他的東西。
楊珉從廚房裏探出半個身子來，穿着身嫩黃色、毛乎乎的睡衣，半長的頭發被貓耳束發帶束起，對着段錦榮溫柔地笑道。
“段哥，你醒了？早上好，馬上就可以開飯。”
想到昨晚自己被追着問東問西的恐怖經歷，段錦榮雙手捂臉，疲憊道。
“我今天不想再看見你……”
“上午不是要去公司開會麽？”楊珉茫然道：“還是我自己去？有車麽？”
“……我開車陪你去，但拜托你今天不要再叫我段哥，也不要再說‘我媽說’這三個字。”
“啊，在公司裏要稱呼你為段總監麽？我懂我懂。好的，我聽你的。”
“你懂個屁！”段錦榮忍無可忍，站起身來，雙手拽頭發，咆哮道：“你不要再說話了！”
楊珉眨眨眼，表情有點迷茫，重新縮回廚房鼓搗早飯去了。
段錦榮怒氣沖沖地回房沖了個澡，等他出來時，早飯皆已上桌。煎蛋、豆漿、培根、包子、大餅，竟然全都是他昨晚随口吼出來的東西。
段錦榮不免有些愣怔，他從小到大，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
父母忙于事業，常年不在家，像其他小朋友那樣，跟媽媽撒嬌點菜這種事，他幾乎想都不敢想。奶奶照顧他十分辛苦，他不好意思再給老人家增加負擔，向來都是家裏有什麽就吃什麽，或者拿錢去外面解決。
楊珉站在餐桌旁，局促地看着他，張了張嘴，“段哥”兩個字到底還是沒敢說出口。
段錦榮忽然有些愧疚，他撓了撓臉，別扭道。
“等我幹什麽？飯都涼了。以後不要等，自己先吃。”
楊珉小聲道：“要等的。我媽……呃，他們說，一定要等人齊再動筷，這樣比較禮貌。”
段錦榮正欲落座，瞥了眼牆上的鐘表，發現時間不夠了。他随手抓了個包子塞進嘴巴裏，囫囵着咀嚼幾下，含糊地說道。
“你快去洗漱、更衣。不要化妝，穿着樸素一點，讓造型師給你安排形象。等下可能還有個簡單的體檢，還有皮膚檢測，防曬霜也不要抹了。唔，包子還是茴香餡的更好吃……”
楊珉忙回房換了身牛仔褲和T恤，整個人清爽而明媚，仿佛一個鄰家大男孩。
段錦榮重新換回自己的铠甲，瞬間變成精神百倍的英雄模樣，沖着楊珉招招手，雄赳赳、氣昂昂地帶着他的小貓崽奔赴一個新的戰場。
在公司電梯裏，段錦榮緊急給楊珉補課，提點道。
“等下要見公司各部門總負責人，你畢竟是關系戶，我不知道他們會說什麽。造型部的人比較挑剔，聲樂舞蹈部比較好說話，你應該不會走選秀這條路，随便應付一下就好。”
楊珉緊張道：“要、要怎麽應付？”
“……對不起，當我沒說。你不要開口，聽我把話說完。戲劇老師是從戲劇學院外聘的，到時候……算了，随機應變吧，開會時你看我的眼色。你能回答的就答，答不上來我替你說。”
楊珉松了口氣，沖着段錦榮感激地笑了下。段錦榮捏捏眉心，沒再說話了。
電梯停，段錦榮抖抖衣領，帶着一臉不好招惹的表情推開會議室的門。
裏面坐着七八個人，各部門的總負責果然都來了，段錦榮是最年輕的一個，才三十二歲就混到了藝人部總監的位置，這難免讓某些人很不服氣，看他不爽。
韋昆沒來，段錦榮便十分嚣張地徑直在主位坐下，用拇指點了點楊珉，說道。
“喏，各位，就是他了。”
楊珉忙鞠躬，緊張道：“……大、大佬好！”
衆人：“……”
段錦榮煩躁地拽住楊珉，讓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總監們互相看看，恭維道。
“這就是楊董的外甥？長得可真漂亮，不要緊張，今天只是随便聊聊。”
“要不要喝點東西？公司的咖啡不錯。”
“既然是楊家人，肯定差不了。”
楊珉臉紅了，局促地坐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段錦榮打斷道。
“好了，馬屁就不要再拍了。說正事，先定外形。”
造型部總監是個四十多歲的時髦女人，她半真誠半恭維地說道。
“小楊外形條件很好，有種很可愛、很幹淨的氣質。近幾年娛樂圈裏很流行這種幹淨大男孩的人設，不妨就從這方面下手，打造單純富家少爺的形象。假富二代明星有很多，水貨都能爆紅，小楊可是貨真價實的富二代，根本不怕被人扒。”
段錦榮不置可否，轉頭看向楊珉，問道。
“你有什麽想法？如果打造富二代人設，你的私生活可能會受到影響，包括你的父母也會被大衆一起關注，言行舉止都要注意，也有可能會被要求一起上節目。”
楊珉茫然了一陣，拿出手機來，猶豫道。
“我、我能不能問問我媽？”
衆人：“……”
段錦榮捏捏眉心道：“問吧，快點。”
楊珉感激地點點頭，也不避諱，當着衆人的面開始給母親打電話，語氣親昵而讨好。
“媽咪！”
衆人：“……”
大家都十分有自覺性，假裝聽不見電話內容，各自低頭，假裝找事情做，但表情卻都十分精彩。段錦榮單手撫額，感覺非常沒有面子。
沒有經歷過娛樂圈毒打的新人，多少都有點自己的想法，也會提出各種要求。但像楊珉這樣的，還需要詢問媽媽意見的，實在是前所未見。
衆人看向段錦榮，眼神各異，有的同情，有的幸災樂禍。沒想到段錦榮橫了這麽久，卻在即将功成身退時遇到這麽個難啃的硬骨頭，稍有處理不善，便會晚節不保。
段錦榮又何嘗不知？他假裝沒看見衆人的表情，心裏卻堵得慌。
電話很快結束，楊珉全程沒話說，只是嗯嗯兩句，挂斷後對衆人說道。
“我媽說，盡量不要牽扯她們，其餘的随便操作。”
段錦榮問道：“你确定？我把醜話說在前面，你家如果有什麽黑料，趕緊給我處理或隐藏好，一旦被扒出什麽不好的事情，公司還要給你們擦屁股，相當麻煩。”
“沒有沒有！我媽媽的企業是誠信經營，她今年剛被評選為本市優秀企業家，還做慈善事業，對員工也非常好，從來沒有偷稅漏稅、産品造假、苛待工人的事情。”
“你爸呢？他是做什麽的。”
“他是做金融的，在香港的證券公司上班，快要退休了。”
“那就好。”想了想，段錦榮又說道：“幹脆這樣好了，不要隐瞞楊珉的富二代身份，但也不要一開始就甩出去。從造型服裝下手，什麽貴用什麽，再安排個不谙世事的人設，他的這張臉很能勾起保護欲。找個合适的機會，讓娛樂大V‘扒’他的身世，我們趁機承認。”
運營部總監說道：“關鍵就是這個機會，是我們自己創造，還是蹭熱度？還有，打算讓他以什麽方式出道？最近那個選秀節目又開始招人了，那是最快、最穩的。”
段錦榮問道：“你會唱跳麽？不要求多好，能比劃幾下、跟上隊伍節奏就行。其他的，我們來運作，臺詞也會提前幫你準備好，你照着念就行。”
楊珉緊張道：“我、我不會啊……但我可以試試！我可以學，我會努力的。”
樂舞部總監說道：“你随便唱兩句，唱什麽都行。”
楊珉看向段錦榮尋求意見，段錦榮翹着腳，手肘潇灑地撐在轉椅扶手上，兩手十指交叉，帥氣地挑了下眉毛，示意對方可以唱。
楊珉站起身來，清清嗓子，開始唱歌，并扭動身體。
衆人：“……”
樂舞部總監調侃道：“……這還真是，振聾發聩，發人深省啊。”
楊珉臉紅了，局促地站在那裏，默默垂下頭去，眼神失落，看起來既尴尬又委屈。
樂舞部總監繼續說道：“你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五音不全。而且你的年紀也比較大，骨骼早已長成，沒有舞蹈功底現學也來不及。現在的選秀都是唱跳組合，就算姿勢可以硬凹，但一開口肯定要露餡，五音不全是絕對不行的，會成為笑柄的……”
段錦榮打斷道：“行了，你少說兩句吧。我本來也沒打算讓楊珉走選秀出道這條路，反正選秀出來的頂流，最後還是得去演戲撈錢。”
演藝部總監是個老油條，辦事圓滑，說話靈巧，邊喝茶邊笑眯眯地說道。
“演戲簡單的。臺詞不準可以用配音，動作不準可以用替身，表情不對可以用打光。而且演戲這個東西，不一定非要靠天賦，小楊長得好看，這就足夠了。”
楊珉沉默不語，把頭埋得更深了。段錦榮看了看他，忽然起身說道。
“對了！韋總說有事找你，我給忘了。走走，先去見見他。”
說罷，段錦榮拽着楊珉出門，徑直來到茶水間。段錦榮關上門，問道。
“怎麽了？你怎麽這幅表情。”
楊珉喏喏道：“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段錦榮雙手叉腰，在茶水間裏轉悠了兩圈，一手用力拍在桌上，煩躁道。
“你少給我露出這種表情，知道沒有？會議室裏面的那幾個，哪個不是人精？你在他們面前露出這種表情，只會讓他們更加看不起你！明不明白？”
楊珉緩緩擡頭，咬着嘴唇，眼睛裏氤氲起水霧來。
段錦榮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道。
“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就代表着我的顏面！你給我支棱起來，不要給我丢人！笨、沒特長、學東西慢，這些都不是問題，我可以教導你，但你如果不自信，我毫無辦法！”
楊珉抽抽鼻子，又開始哭了。段錦榮大吼一聲，雙手抱頭，崩潰道。
“天吶！你是公司派來折磨我的，對不對——”
楊珉哽咽道：“對、對不起，段哥……給你添麻煩了。”
茶水間裏面動靜有點大，已經有同事在門外晃來晃去，等着看八卦了。段錦榮自覺丢不起這個人，忙扯了張面巾紙，親自給楊珉擦眼淚，盡量和聲細語地說道。
“你別聽他們放屁，都是套路，為了讓新人聽話故意挑毛病的話術。其實你挺好的，外形足以吊打百分之八十的藝人，有人整容都不見得有你好看。你聽話、懂事、有禮貌，這種性格也受歡迎。你家還有錢，混娛樂圈有錢和背景比什麽都重要。你只要努力就會有回報。”
楊珉聽着，漸漸不哭了。段錦榮松了口氣，又說道。
“等下你還是別說話了，我來溝通。”
楊珉卻問道：“段哥，我真的行麽？努力真的會有回報麽？”
段錦榮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努力就有回報，那世上哪來那麽多失敗者。成功因素有很多，天賦、能力、背景、性格、環境、時機、人脈，甚至還有運氣，以上缺一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