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是去臨安
不是去臨安
聽得肖朗兒來自蚌濱這個屍橫遍野之地,林舊心驚不已。
其實自打剛才肖朗兒上車,林舊便覺得奇怪。一來參加令選的女子雖不一定出自富貴人家,但均會為了應對州府初選盡力打扮,就如小榮姐妹,身上衣飾雖是市面上常見的東西,但着實也選了豔麗有色的料子裝扮起來。可肖朗兒不止一身粗布,滿頭亂發,還周身屍臭,怎麽看也不是應選的樣子。
二來,她剛才與小榮拌嘴的時候說了一句——這輩子是到不了臨安了,聽這話的意思,她定是知道些什麽。
三來——
自從停車,衆人下來歇息,林舊就注意到了一件事情——這幾個送他們去魯州平陽府的兵士,并不是最初送他們上車的固原縣衙門的人!之前一個總是冷着眉眼的高個子士兵,和一個對她們還算照顧的圓臉士兵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這幾個人雖也是南周兵士紅纓青皂甲打扮,卻明顯高大了很多,臉上胡茬絡腮,眸色青黑,棱角堅毅分明,細觀之下氣場做派竟讓人覺得有幾分不像周人。
不僅如此,眼前的地界兒林舊也不熟悉。這是一條山間的小路,從姚伯他們住的山腳前往平陽府,雖然也會經過兩座小山丘,但絕對沒有這麽高聳林立的山峰。
難道此行……真的不是去往魯州?!
如果不是去往魯州,那此行又是去往哪裏去呢?這些人又是誰?
林舊正在暗自思考自己與衆人處境,一旁的肖朗兒見她低着頭不說話,伸手推了推她:“怎麽了?”
林舊還沒有說話,忽見遠遠坐着的一群兵士中,一個身材健碩,滿目赤紅的大漢站了起來,身影晃晃,目光呆直,三步兩步蹒跚,竟朝着林肖二女走了過來。
肖朗兒神思爽利,立時警覺起來,忙站起身。
可大漢的眼光沒有停留在肖朗兒身上,而是繞過她死死落在略遠一點的林舊臉上,不過片刻,已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三四個來回,毫不掩飾眼中就要噴薄而出的欲/望。
“跟我走。”離着兩人五六步遠的地方,大漢開口道,通紅的臉上油光污濁,渾濁的酒氣彌漫,插着五個棒槌一樣的大手轉眼之間向林舊臉龐抓來。
林舊心下一緊,寒意頓生,本能撤身躲避,閃到一邊。
“你幹什麽?!不得無禮!”肖朗兒反應奇快,用力隔開大漢的胳膊,一個栖身擋在了林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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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肖朗兒的大聲呵斥,這邊坐着的幾個人也注意到了山腳下的情形,紛紛站起來查看。
“你!你是誰?”吉兒大聲喊道,拎裙就要跑過來,“你怎麽敢碰姚櫻姐姐?”
一個小小的士兵,竟然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公然調戲雲昭令選女子。要知道這些女孩子是有可能成為後妃命婦的,再不濟有朝一日成了哪個當官的愛妾寵媵的,這樣的羞辱怎麽肯放手?何況林舊樣貌出衆,實是有十分把握入選的。
一旁的小榮扯住吉兒,低聲道:“你別多事,先瞧瞧再說,摸的又不是你的臉,她自己長了一副桃花臉面水蛇腰身,怨不得人眼饞,自打她下車,哪個不盯着她看,被占上一輕半點兒的便宜還不是正常?”
“可姚櫻姐姐會吃虧的。”吉兒争辯,被小榮硬拉着按在石頭上坐下:“小心幫不上忙,倒給自己惹一身麻煩,你能瞧見她被人輕薄了,那些當兵的看不見嗎?為什麽沒人管?”
“姐姐你在車上可不是這樣的?厲害着呢!”吉兒急得瞪小榮。
“你給我坐下。”小榮也急了,低聲急道,“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你沒瞧見現在又來了一個嗎?一個縣只得三個名額,萬一現在得罪了當兵的,用這個頂了咱們的名額,到時去不成臨安,看你怎麽和大娘交代?”
說起她們爹後娶的這位大娘,吉兒不覺有些害怕,這次來前兒,大娘給她和姐姐的任務是至少有一個人要入選,留在臨安,不然回來就要把她們嫁給相鄰顧村的一個老鄉紳做妾。那個老鄉紳六十幾歲了,胡子上總是沾滿着不知道是什麽的青黃膿水,讓人想起來就翻心。
吉兒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不得已不敢再言語,但還是不自覺替林舊着急,不住看向這邊。
這邊姚伯夫婦看見林舊有危險,管不了許多已跑了過來。
“軍爺,軍爺,可不敢可不敢啊,這都是參選的有了名兒的女孩子們,可不敢,可不敢……”姚婆懼怕鐵塔一樣的大漢,只敢下聲勸着。
“軍爺,軍爺,我們帶了些米面餅子,還有自己糟的蝦魚醬,雖比不得軍爺常吃的山珍海味,也是咱們農家的新鮮吃食,您吃了酒,左右吃些糧食暖肚,才不受害。”姚伯趕着捧出了姚婆預備給林舊帶走的米餅子,賠笑道,“這丫頭從小沒見過生人,見識短,您別吓着她。”
“沒見過生人?”大漢忽然歪了歪嘴角,口水都要淌出來了,“這麽說……爺可是更有興致了。你們那個什麽狗屁朝廷選個啥,和老子有個鳥蛋幹系?!”
忽然推開擋在面前的肖朗兒,人們尚未看清大漢有何動作,林舊只覺身上一輕,整個人已脫離了地面。
單手抱起林舊扛在肩上,醉笑之間,大漢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馱着林舊直往山後去了……
山鳳柔和,落在半邊夕陽挂着的山腳,吹動了幾尾春來沒有複榮的枯草,凄涼而膽顫。
“櫻櫻,櫻櫻……”姚伯夫婦已經吓壞了,這當兵的不止手上讨便宜,竟然真的欲行不軌!
姚娘和姚伯急索索追跑着拉扯大漢和林舊,一邊招呼左右士兵想要尋求幫助:“可不敢不敢啊,是要去臨安的,去臨安的。大爺們快些阻攔,不要惹出禍事,擔待不起擔待不起啊。”
一旁一直在觀瞧的兵士們想是已經見慣了這些場面,此時沒有一個人覺得驚訝,口中嚼着米餅,可有可無地笑勸道:“我說老慶啊,你先忍忍火吧,上頭安排的事情,人都還沒看過你就先挑了好的嘗了鮮兒,小心闫統領回來不好交代!”
叫老慶的大漢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三步兩步已躍上了旁邊的山包:“哎呀啰嗦,妮子多得是,少這一個半個怕什麽?成子,給哥攔住那兩個老的,掃興得很!”
叫成子的士兵起身,笑着攔住老兩口:“不慌不慌,好事好事……”口中說着,卻臂上用力,将老兩口推在地上摔了個人仰馬翻,半日爬不起來。
這邊吉兒和小榮見叫老慶的兵士竟真的欲行不軌,已經吓壞了,瑟瑟發抖,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去什麽臨安?早就不是去臨安了……這些人根本就是北周的野佬兒,他們搶了我們!”肖朗兒剛剛被老慶一推,重重撞在了尖利的石頭上,本來一身殺威棒傷,皮下血瘀肉爛,此時一撞皮肉崩開,只覺背上若蛇咬蟒纏一般疼痛,不由得昏将過去。
她這一說,小榮、吉兒并姚伯夫婦頓時傻了眼,驚慌得不知所措……而老慶扛着林舊的身影已消失在山包之後。
正午已過,黃昏将至,幾片厚重的積雨雲從北邊兒飄了過來,被風一打,涼飕飕落起星子,兩界山郁郁蔥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