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夜共話

月夜共話

林舊醒來的時候,周遭靜谧。

風來,竹窗吱啞,月白的帳子外燃着燭火,暗香浮動月黃昏。

林舊識得,這是白梗碎荷香的味道,斂血安神的香。

十二歲之前,林舊和其他的大家千金沒有什麽分別,住在尚書府雕梁畫棟的房子裏,金莼玉粒,绫羅錦衣。家學只是擺設并不常去,林舊與肅安,端恒兩位王爺的千金一同,在宮裏和長她三歲的穎姝公主作伴,念書學針線制香烹茶。

穎姝是皇上唯一的女兒,皇帝兒子很多,就這一個姑娘,愛惜得如同大周的月亮,想要星星都随手摘了插在發髻上,也順便插在林舊頭上一顆,映得小林舊光彩照人。及笄之年的昭華公主趙穎姝出嫁了,嫁給了撫遠将軍李承恩的公子,林舊做了送親的使女,陪着公主到了邊關,到了便不想走,她喜歡這裏的山水,也愛這裏的風霜。

“你醒了?”帳外有人說話。

林舊詫異,自己醒了半刻,竟沒聽出屋裏還有其他人。

這個人是李長平。

“我剛進來,這竹窗子總是響,你自然聽不到。”知道林舊的詫異,李長平笑道。

“醒了。”林舊想起身。

“躺着吧。”李長平走過來打起床幔,并沒有看床上的林舊,“我來給你送藥。”

第一次“見”到李長平……

和自己猜測得一樣,李長平人如其姓其名,确是周人的長相。

和自己猜測得不一樣……他看起來并不像一個将軍,不像他自己口中的“少将軍”,若說有一點點的沾邊兒,那就是他确實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一身家常青蓮色夏袍,随便挽着周人發髻,面如輕霜還冷,淨如滿月尤朗,高挑健碩,眉宇微倦,竟是個十分漂亮的人。

努力刻畫過薛少騰的樣子,是這樣的嗎?林舊不知道,她沒有見過薛少騰,可他久歷沙場,多少會有一些浴血之氣在身上的,何故這樣清逸?且年歲也似乎并不相符。難道是自己空歡喜了一場?此人一聲少将軍,一聲“長平”竟和薛少騰半毛錢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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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舊心中波瀾不定,一邊的李長平倒是笑了:“怎麽了?我的樣子有這麽難看嗎?這麽短的時間你已經糾結了好幾個來回。”

“哦,不是,少将軍英武。我只是覺得天色晚了,将軍為救我們三人耗費了極大的力氣,勞煩将軍親自送藥,不太過意得去。”林舊說着已起身,想要下床來鄭重道謝,怎耐剛一坐起,背上肩上皆火辣辣疼得錐心。

“是不太方便,不過……”藥碗燙手,李長平修長的手指抓着青瓷碗邊,把它放在桌子上,回身坐進稍遠一點的竹椅,“肖姑娘和盛姑娘這幾天受驚受冷,吃了藥已睡下了,我府上……這府上沒有女使。”

林舊一驚,忙看自己衣物并傷口上包紮的綁帶。

“是肖姑娘幫你換的。”李長平忙笑道。

林舊默默低下頭。

氣氛在火燭爆了一個花兒之後,有些微妙,想是竹子在北地不适幹熱,林舊緩緩挪動身體,想坐得直一些,也帶着竹床一陣亂響。

“少将軍喜歡竹子?”林舊覺得還是說點什麽吧,這樣坐着什麽時候是個頭?李長平似乎沒有打算馬上離開。

“嗯,喜歡,我家鄉有很多竹子,院前屋後都有。”李長平笑道,望着林舊有些蒼白

卻依然嬌生生的小臉兒,“姚姑娘是南周哪裏人?”

“我是欽州人。”林舊道。

李長平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将軍。”沉默了一會兒,林舊看向李長平。

“肖姑娘問過了。”李長平拿起藥盞中的調羹盛了藥汁又倒下,翻出漸涼的氣泡,“自你們被帶進白海大營,我就知道的。你們一行八個人,本來是雲昭令中選的秀女,可惜連魯州都還沒到,就被劫到這裏來了。”

“你知道?”林舊追問。

“從你們來到也馳,到你在白海營因為那個叫玉瑩的姑娘和闫樓河動手,再到你們三個人被關進水牢,我都知道。”李長平把藥端了起來,走到林舊床前坐下,提了一調羹,送到林舊口邊,“不然怎麽會去救你們,總不會是為了去水牢看風景?”

林舊還想再問。

“吃藥。”李長平輕輕命令道,不容猶疑。

林舊把藥抿進嘴裏,一陣苦澀的香氣充滿了口鼻,讓她一時說不得話。

“本來以為你們都是嬌弱的女孩兒,不想你的水性這麽好。”李長平笑道,清朗朗的暖意,“姚櫻,你救了咱們兩個人的命,謝謝你……”

有一瞬間林舊覺得恍惚,李長平的眼神明亮又溫暖,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一般,竟如此熟悉,伸出手想要自己端着碗吃藥:“少将軍,我自己吃吧。”

“別動。”拿起手邊的錦帕,李長平輕輕沾了沾林舊的嘴角,“不用擔心,也別害怕,你們現在已經安全了。”

藥盞沒有“搶奪”成功,只得由着李長平一勺一勺将藥送來,再一口一口喝下:“可是我們三個被這樣救出來,最遲明日送飯的時候就會被發現了,到時候若是查究起來,少将軍怎麽應對?”

“沒有人會來我府裏查。”李長平一邊喂藥一邊随口答道,伸出手擦拭了一下林舊臉上的藥汁,這次沒用帕子。

“少将軍。”林舊忙向後躲了躲,臉上紅雲四起,為着李長平太過親昵的動作。

“也馳人,北周人,都不會來。”李長平臉色凜肅,好像極不願意說出這幾個字,說着便厭煩,“所以不用擔心什麽搜查,安心養病就是了。”

“即便是……”李長平頓了頓,見林舊仍是不解,“即便是他們來查了,查到了,也無妨。你知道他們劫了你們來是為什麽?”

林舊想,闫樓河說過,是要送給什麽綏王爺。

“是為了送給我。”李長平道,“你們不是第一批被送來的人了,也馳的,北周的女子都送來過,皆被我退了回去。”

林舊吃驚不已!

想是很喜歡林舊驚掉了下巴的表情,李長平一臉玩味地笑着湊過來,仔細打量林舊:“這表情!是願意呢?還是不願意?”挺了挺背脊,李長平的目色溫柔:“我本來是不要的,現在覺得還不錯……”

忽然湊近林舊,就要吻上。

林舊吓了一跳,忙向後躲,扯得背上一陣痙攣。

李長平一笑,起身向外走:“腰上的傷疼得不好将歇,多喝了幾杯酒,忘情了,莫怪。”神色微倦,拈了顆桌上竹簍裏的橄榄放進口中,夜色朦胧若南天,李長平竟自顧自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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