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船
船
正如李長平說的,她們可以出去轉轉,有這樣的命令在,林舊和肖朗兒兩個人離開綏王府出奇的順利,比林舊想的還順利,只有木秀和紫茄并兩個家丁跟着。
家丁說,少将軍一早就囑咐了,若姑娘們想出去逛逛,陪着去就可以,不必攔阻。
這個李長平,似乎對她們幾個不會逃跑這件事很有信心,又或者……他是對任何事都有信心,林舊想,大概他是對自己很有信心吧。
午後晴熱,因為昨日剛下了一場大雨,地面上的水被蒸騰起來,為北國添了難得一見的潮濕。
和也馳支持下的北周打了六七年仗,到了也馳也有六七天時間了,林舊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傳說中兵強馬壯野心勃勃的國家。城門上也馳文字朱紅耀眼,原來她們被帶到了素有也馳邊境第一城之稱的——班結。
聽聞也馳國主莫爾冼裏一直有設立南郡的意圖,“班結”便是首選,只因是此城東西兩向環山,東山後有深江若臨淵,是自然的天塹,而南北向狹長的通道又是葫蘆口外一馬平川的隴西草原,實在是個易守難攻,駐紮軍草的良地,若是在此建起都城,難免需下力氣打理經濟往來,繁盛人口,于駐軍并不十分不利,所以遲遲也未做定奪。
“咱們要去哪裏啊?”肖朗兒出發了半日,見林舊一直不語,忍不住道。
“莽山。”林舊答道,今日出門她穿了一件淺色的外衫,加上背上的傷不曾大好,臉色也淺淺的,更顯得清水出芙蓉,淨柔慵懶。
“莽山?聽起來耳熟呢,哦……”肖朗兒恍然大悟,“是不是昨天黎涓去看彩虹的那座山?”
林舊一笑點頭,既然昨天黎涓的病很有可能是從這裏得上的,反正在王府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出來瞧瞧,也好多一點了解現在的處境。
莽山不遠,在衆多壁立的群山中,它顯得清秀有嬌小,不過短短一個多時辰,林舊的車已到達了莽山頂上……山頂平如鏡臺,舍群山而獨獨探身向江面,确實是一個觀江觀景的好地方,周遭山花爛漫四野,風清雲淡天際,而山下的景象着實震撼了兩個姑娘。
大江浪起,水卷如雲退。
“天啊,這裏是……”肖朗兒捂着嘴,不想離着班結城如此近的地界兒,竟有這麽氣勢磅礴的一條江,江水東去茫茫然望不到邊際,愈西愈寬闊。
“北沱江。”林舊閉上眼睛仔細回想着自牯兒山下的水牢一路去往綏王府的路徑和時間,“想來關過咱們的水牢和它便是一脈,正是這個方向,而且據此不遠。”
肖朗兒左右分辨了一下,并不記得牯兒山方向,剛想詢問林舊,忽地看到自大江下游緩緩一艘巨物迎江而上,好像驟然出現在面前。
Advertisement
林舊的眼神有些桎梏,桎梏在船身之上……船帆緊束,船頭高聳,正是逆水行進之勢。
“天啊,這船哪兒來的?”肖朗兒捂着嘴,半日擠出一句話來。
“官寶,你可知道那是什麽船?”林舊問随行的家丁。這家丁不是新人,在內院大門上一直能見到他,亦和所有伺候李長平的人一樣,都是周人樣貌。
“回夫人……這大概,大概就是昨天關副将來報漂了的那條貨船吧。這江上來往貨船都是咱們少将軍負責的,每每有船經過,少将軍都要去忙上一日半日的,今日午後少将軍去軍營了,沒有來這裏,所以這應該不是新船。”官寶一直在內院行車馬管事,對于李長平的行蹤清楚得很。
“那為何昨日報船漂了,今日卻在這裏安穩行進?”林舊不太懂。
“這個你不如問我。”肖朗兒昂起俏麗的小下巴,滿眼驕傲地笑道。
“那你說說看。”林舊捏了她的下巴一下。
“自然是昨日風急,無法行船,就算逮住了順水漂流的船只,也只能先牢牢拴在在風浪較小的地段或者山坳拐角處,等到風停浪歇再把船拉出來繼續前行。”肖朗兒色色說道。
“就是這樣,肖姑娘說得對極了。”官寶一拍手,贊揚道,“想是姑娘聽家裏人說過,知道得這樣清楚。”
“我在水邊長大的,什麽沒見過。”肖朗兒揣着胳膊,撞了撞身邊的林舊,示意她也表揚一下自己。
“還真是厲害。”林舊笑道,用手上的帕子擦了擦肖朗兒臉上的山灰,“官寶,那你知道這條船上運載的是什麽嗎?”
“回夫人,這北沱江西起靈山,東入北海,長得無邊無羁,在這班結城外就此小小的一段路,之後便折去東邊的龍宛國,不在也馳境內了,可就是這一段路偏偏寬闊水深,最适合走船,現在這個季節……”官寶想了想,“想是從下游運來的新熟的麥也未可知。”
“自下游運來?”林舊問。
“夫人不必覺得奇怪,這也馳可比不上咱們大周地域廣闊,多數地方都能産糧的,也馳北面的靈山郡終年積雪,莫說糧食,便是草也沒有一根,自是都要從下游運來食物棉花乃至木材鹽巴,才能活了靈山郡的人。也多虧了這條北沱江,不然拿什麽活着,雖是游獵為主,但總要有口饽饽鹽巴吃吃不是?”官寶笑道。
林舊沒有答言,她現在在認真看着這條逆水而來的船,船行迅速,破水的浪花擊打船頭的聲音似乎都可隐隐聽到。
“那些可是纖夫?”林舊發現江水兩岸陸陸續續能分辨出些許人影,并看不出有多少人。
“逆水行船,自需有纖夫強渡。”官寶張望了一下:“許是吧,也看不大真切,夫人向後站站,那都是些粗人,瞧見夫人和姑娘樣貌是要鬧的。”
船越來越近了,能看到江灘兩岸石壁淺灘上有大約出現了五六十人影,正在低頭彎腰,奮力拉動纖繩,一步一叩,仿若朝聖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舊覺得官寶剛才還意氣風發地向她和肖朗兒介紹着沿江風情,這時候不知為什麽,有些怯怯的。
而靠他們越來越近的貨船和拉着貨船逆流向上的纖夫們,并沒有像官寶說的擡起頭來,他們只是聽着纖頭的號子,依着自己有節奏的步子奮力向前。
果然如官寶說的,北沱江至班結城外,江深浪急,貨船行至此開始有些不穩,船身左右晃動,就有身形單弱之人步伐開始颠倒淩亂……
“啊!啊!天啊!”身邊的肖朗兒驚叫出聲,“有人掉下去了!掉到江裏去了,快救他……快救人啊!”
一經出聲,肖朗兒把自己都吓住了——這句話和她昨天晚上從黎涓口中聽到的,是一模一樣!黎涓昨晚也來過這裏,難不成,難不成她也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情景嗎?
轉頭詢問般看着身側的林舊,而林舊此時的注意力,早已全在落水之人和他身後猛然跳進江中的一個健碩身影之上。
也馳班結城東,林立的群山之中,靜谧的北沱江自西而東奔流蜿蜒而去,這一段水,遠觀淨水流深,近看風高浪急。此時,纖夫之中有人因為船身要被被帶落江水之中……而幾乎是與他落水的同一時間,一道矯健若游魚的身影迎着巨大的浪花竄入江中。
“拉穩纖繩!定立不動!”岸上,纖夫頭人長呼如猿哮。
好像是早就形成的默契,岸上衆人聽得令起,用力踏足,将兩腳紮入江灘,紛紛躬背低頭,雙手扣住身前岩石,一時間紛紛如雕塑一般釘立兩岸,任憑江中船只随着逆浪飄搖,絲毫不能回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