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尾随
尾随
一時,任憑風高浪急,船體晃動,絲毫不見岸上纖夫有所猶疑觀望,如十年楊柳杆一般粗細的纖繩拴在他們的肩膀上,帶出一縷縷黝黑的青光,日頭之下,汗如崩漿,打上岸邊礁石,嗤嗤冒着白煙。
這邊山頂上肖朗兒已急得跳腳:“怎麽辦?怎麽辦?這麽大的水,掉下去還能活嗎?已經好久了,怎麽他們還不上來?”
林舊也急,江面上絲毫不見落入江中兩人的影蹤,可所有的纖夫卻始終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并不見有人驚慌失措,甚至沒有人擡頭,這是不是說明他們見慣了這樣的場景,至少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或者也可能……有沒有可能……他們是極相信那個人的,那個救人的人……
不眨眼地注意着江面上所有的動靜,可注意力還是在一時半刻被悄悄分走了。
沒有出生在大江大河之濱,臨安水路上的游船貨支皆秀氣得像是木架上的擺設,林舊初見纖夫拉纖還是在進入軍營之後,随父親到過黃河兩岸布防,如山峰一樣高聳的行船和黃河兩岸同樣雄壯若山的纖夫,在林舊的記憶力是固定下來的摸樣。纖夫,這群挑山過海的角色,他們的號子和身體一樣結實,偶爾擡頭,雖然竭盡全力的咬着牙,還是會大笑着向她吹來響亮的口哨,那是壯年男子們生計有所依靠,氣力有所施展後展現出的滿足和愉悅。。
可是現在這群拉纖的纖夫中,竟有孩子嗎??
一經發現幾個瘦弱的甚至小小的身影,林舊的心迅速揪成了一團,怎麽會有孩子?而且是周人的孩子!沒錯,靛黑的頭發,單束的發髻,顯示着這群北沱江邊的纖夫正是周人。
向前徑直跑到懸崖邊上,林舊匍匐下來,竭力觀看。
肖朗兒看到一向沉穩的林舊此時也緊張的不行,不由得心更是跳到了嗓子眼,忙跟着她一起匍匐下來仔細觀瞧。
“那是孩子!好多孩子……”待也看明白了,肖朗兒忽然暴聲,繼而破口大罵,左右便尋下山的路,要去江邊看個究竟。
“等等朗兒。”林舊拉住肖朗兒,“你此時下去會分了他們的神,已經力有不及,分了神會更危險,要等救人的人上來。”林舊同樣咽不下去惱怒。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始終不見江中有人上來。
“怎麽辦,怎麽辦?我們去找人幫忙。”肖朗兒急得站起來踱腳。
“起纖~~~~~”
就在林舊和肖朗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江面上傳來了纖頭高昂的喊聲。只見江水兩岸衆纖夫擡臂抽腳,邁步向前,江上貨船竟緩緩開始向前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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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為什麽起纖,難道他們不等那兩個人了嗎?不等了嗎?”肖朗兒快要哭出來了。
林舊的目光在搜索,江水兩岸,前後深淺灘塗皆沒有兩個人的身影,哪怕一個都沒有……難道這江水湍急,真的救不起來,真的不再等了?
“他們在船上!”忽然之間,林舊看見貨船的纜繩之上,一個人身量極高的人正馱着一個瘦小的身軀攀援而上,不過三步兩竄已來至甲板,放下被救起的人,大力而快速地按壓胸口,幾上幾下,江水自孩子口中忽地噴将而出,咳嗽聲,痛哭聲随即可聞。
被救上來的是個孩子,他活了!林舊只覺這一口氣像是從自己口中吐出一樣,頓覺心中暢快。
身邊肖朗兒更是高興得跳起來,雙手捧音,高聲呼喊:“壯士好身手!壯士好水性!”
這邊林舊和肖朗兒如蒙大赦,可再觀兩岸衆纖夫竟似見也未見一般,仍舊一步一坑,簌簌前行。
林舊心中納悶衆人為何如此冷靜,再觀救人的高個男子,遠遠得并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隐約瞧見他寬闊的脊背上,縱橫一道青色紋身,隐隐若龍現……
在這樣的江水中救人,還能馱着這個人自船後尾弦爬上甲板,水性力量自不必說,可這個男子竟連坐下來緩一口氣都沒有,只是拍了拍孩子的後背,似是囑咐了一句什麽,便選了纖頭背上的纜繩,順繩而下,即落地,重又背上自己的纜繩。
也馳毒辣的日光照在他古銅色的健壯脊背上,迅速蒸幹了江水,換上了密密的汗珠。負重匍匐向前……就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江上,風漸平。
船的拖行速度在號子漸急的節奏中開始加快,很快經過了莽山的山峰。
林舊一直注意着那個救人的漢子,他的步伐沒有因為剛剛在江水中消耗過大量的體力而有所遲緩,相反,在一衆纖夫中他的節奏是最穩定最有力的,甚至……林舊覺得,所有的人都是在跟從他的腳步。他快衆人便快,他慢衆人便慢,他轉彎,衆人便随着,似乎不用去看前路,只要跟着他就好。
船過峰邊,漸漸轉彎而去,淡出了山上人的視野。
林舊在努力填平自己的感覺,她不知道為什麽随着那艘船離開自己視線的,自己心似乎空了一下,繼而悵然……
她沒有看到就在貨船消失在莽山峰邊緣時,有人緩緩側目……
“你說……黎涓昨晚是不是就看到了這個情景?姚櫻你看,我剛剛也喊了救救他!和黎涓的反應是一樣的。”肖朗兒在回來的車子上對林舊說,“可是這雖然驚險,也不至于就吓得眼底都青黑了吧?總是有驚無險的。現在回想起來,有人落水說不定是常事,我看着那些纖夫都淡定得很。”
林舊勉力回神“嗯”了一聲。
“那是為什麽呢?”肖朗兒不解,“難道昨天黎涓見的那人……沒有救起來嗎?這樣的水勢,不一定每次都救得起來,何況昨晚北沱江水漲。”
救得起來的——林舊在心底否認了肖朗兒的說法,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否認肖朗兒的推測,事實上她推測得很合理,風高浪急,船漂岸移,鱗魚尚不能自保,何況是人,可林舊就是這樣覺得,如果昨晚也有這樣的情形,他也一定救起了黎涓看到的那個人,除非昨晚他不在這裏,不在江上。
“姚櫻。”車吱吱扭扭又走了半盞茶的時間,肖朗兒忽地湊在林舊耳邊低聲道。
林舊面露詢問。
“咱們逃吧。”肖朗兒道。
車外,因為臨近了晚飯的時間,胡語夾雜着周話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人聲漸漸多了起來。
林舊思索了片刻,握了肖朗兒的手,輕輕寫道——我助你。
面現疑問,肖朗兒明媚的大眼睛使勁眨巴着叮了叮林舊的身子,又叮了叮自己,示意當然是一起。
林舊搖頭,寫到——我走不了。
肖朗兒翻了個白眼,在袖子裏急嚓嚓劃拉着——你是看上李長平了還是覺得當個夫人坐享榮華富貴也不錯?
林舊一笑:“這麽大力氣,你幹脆喊出來算了,都不是的。”
林舊也不惱,湊近肖朗兒,保證聲音傳不到車外跟着的四個人耳朵中:“你瞧着車外只有四個人看顧着咱們,其實遠遠不止,要想都脫身談何容易,要是能這麽容易就走掉,就不會這麽容易出得來。”
肖朗兒睜大了眼睛:“還有別人?”
林舊點了點頭:“而且我覺得這些人,不一定是李長平的人……”
“那是誰的?”肖朗兒忙問。
林舊打起車簾的一個小角兒,看了看始終不遠不近跟着車行走的一個婦人,這個人換過打扮,卻沒逃過林舊的眼睛。
“莫爾铮。”林舊道。
“你怎麽知道?”肖朗兒低聲又忍不住好奇地問。
“她的脖頸上有一個紋身和闫樓塢的一樣,雖然用衣領遮了,但是天熱又走了這麽長的路,難免想松松衣領,被我看到了。”林舊道。
肖朗兒覺得眼前這個農家,哦不,鐵匠家的姑娘簡直是神了,好像總能發現很多事情,又知道很多事情,原來打鐵的人家這麽見多識廣的嗎?
“莫爾铮為什麽派人跟着咱倆?他不是已經把人都送到綏王府了嗎?”肖朗兒道。
林舊不知道,所以她好奇……她好奇很多事情,最好奇的莫過于李長平的身份。
他是薛少騰嗎?
林舊覺得——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