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麥宴

麥宴

對于薛少騰夜夜來尋她這件事,林舊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他來了很安靜,甚至可能好一會兒才出一個聲音,讓林舊知道他在,然後好一會兒又沒了聲音,左左右右找個遍,才知道他已經走了。

林舊開始有點惱火,惱薛少騰也惱自己,這學了七八年的武功本事,在這姓薛的面前全然就像個蛾子,像個青蛙,連撲騰撲騰都這麽笨拙,總之全然不像個人。

“将軍可是前年的本命生辰?”林舊見自己躲到西邊的園子裏都沒躲過,不由得暗暗窩火,昂着頭看他。

月色之下,薛少騰愣了一下,想是在思索:“并不是。”忽而反應了過來,皺眉一笑,“你在罵我鼻子靈嗎?”

第一次瞧見他笑,林舊剛才損上他一損的心不知為何倏忽淡了幾分,不自然地轉過身,向前走去。

園子不大,正中間種了一株碩大的西府海棠:“在這也馳北地,春季想來還是極冷的,這海棠能開花嗎?”林舊摸了摸海棠還算繁茂的枝葉。

“我來了五年,只見它開了一年。”薛少騰道。

“想是移過來的時候還帶着南邊的泥土水汽,以為自己還在故鄉,便開了一年。”林舊摸索着樹幹坐下來,覺得走得快了,傷口有點疼。

薛少騰一笑未語,隐隐幾分寂寥。

“薛将軍是南周人?”林舊坐穩,用手扶了扶腰上的繃帶。

“胭脂糕好吃嗎?”薛少騰沒有回答林舊的問題,走過來坐在林舊的身邊。

平石不大,林舊咳了一聲,向另外一邊挪了挪:“好吃,但是不像前些日子我在市面上買的,更甜一些。”

“還想吃嗎?”薛少騰看向林舊,有月光從他的背後透過來。

“朗兒和葉姑娘都很喜歡。”林舊道。

“我在問你。”薛少騰的語氣其實一直沒有什麽變化,可在林舊聽來,一時一時地總有些壓迫。

“一般吧。”林舊低頭不理他。

氣氛有點尴尬,還有點熱……

“我是不是南周人莫爾铮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就算他不說,你不知道嗎?”半日,薛少騰的聲音清冷。

“我,我為什麽會知道?”林舊轉過頭,撿了根樹枝刨土。

“你的傷怎麽樣了?”薛少騰總是截住話題,并沒有順着林舊的“引子”發展下去,“明日若是帶你出去,可能?”

“哦,好多了,已經不疼了。”林舊站起來走了兩步,走得不快卻極利落,是好了的樣子,“去哪裏啊?”

“也馳王族宴請,邀了我和霜霜。”薛少騰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就像是習慣了這樣的場合。

林舊不想去,依着她的脾氣,連家裏的宴請還能逃便逃,在這裏參加的什麽鳥宴?可她得去,這樣的場合莫爾铮也會在,她得讓莫爾铮看到自己的态度,為他尋找《九韬》的态度,還有,自己得盯着薛少騰,以盡快确定他的向背。

“我現在是林姑娘的女使,林姑娘去,我自然去。”林舊想了個理由,還算合理。

薛少騰點頭:“那,明日見。”

說過再見,薛少騰沒有立時就走,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林舊,直看得林舊不自在起來:“将軍若無事了,姚櫻先告退,回去還要吃藥。”

“好。”薛少騰應道。

這一夜林舊睡得還不錯,夢見了院子裏的西府海棠,半樹清美的粉白花苞,隐隐暗香浮動,絲絲甜美入聞,清澈透風之态只一轉眼又成了自家院子裏的桃花,年年春風一來便吐霧蘊芳,絲毫不待,只自顧自裝扮起來。

“姚櫻。”肖朗兒扣院門的聲音擾了林舊的清夢。

彼時天都還沒有亮得透徹。

“快快快。”肖朗兒端水進來,“咱們今日要出去。”

昨日薛少騰說過了,林舊不好奇不過還是得問:“這麽早嗎?去哪兒?”

“去哪兒不重要,最主要的是你看這個。”從懷裏掏出一份請柬遞給林舊,肖朗兒指着一行字給她看,“我一早去給林霜霜送洗臉水,看見桌子上放了這個。”

恒舒王攜夫人盛吉——也馳“麥宴”客請名錄上分明寫着的竟是吉兒的名字。

林舊傻了。

“你這個表情和我看見請帖的時候一模一樣,想不到吧?”肖朗兒道,“吉兒甜美可愛,莫爾镛喜歡她不奇怪,奇怪的是小榮也願意嗎?還有,黎涓怎麽樣了?她之前可是二夫人。”

肖朗兒絮絮說着,林舊依舊“傻着”,可她傻的原因和肖朗兒不一樣,小榮,黎涓都不是問題,問題是,夫人?

盛吉的名字能夠冠冕堂皇的出現在王宴的名錄上,并以“夫人”貫之,這就……這就不只是莫爾镛的意思了吧……

至少它得到了也馳最尊貴的蘇樂長公主莫爾孛古的允許。這可能嗎?在莫爾孛古的眼裏,她們卑賤得不如草原上的砂礫,而且吉兒是曾經因為不順從被關進過水牢的人。

不管肖朗兒怎麽震驚,林舊怎麽疑惑,現在她們都無暇多想,因為也馳王族一年一度因為麥熟而舉辦的“開鐮”盛宴就在眼前了。

北地氣候冷冽,也馳的麥熟時節比之南地晚了月餘,作為最主要的糧食來源,一季麥香更顯得得格外珍貴,開鐮之禮也就極為隆重。

這是林舊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也馳王主莫爾契裏,和想象的雄壯威武不同,這個個子不高,一身精壯威武的小老頭,舉手投足皆是聰明,像極了一只草原狐,稍稍的風吹草動也帶來閃爍不定的狡黠。

相比他的聰明外露,他最寵愛的兒子,就是莫爾镛口中比同是王子的莫爾铮不知尊貴了多少倍的大妃之子莫爾陵休确實高大威猛,垂簾深棕,正是典型的也馳男子模樣,推杯換盞意氣風發,顯示着他的尊貴不凡。

相比之下,一旁靜坐飲酒的莫爾铮出塵得像一縷隴上輕煙,談笑風生間偶爾回顧,只向着林舊微微點頭。

如果說這場盛宴之上最讓林舊吃驚的,莫過于莫爾铮的母親,那個傳說中的周朝女子,莫爾契裏的西帳阏氏,名叫萬溪泸的女人……輕愁滿目,蹙眉不散。

這個人何故如此眼熟?林舊想,竟有些像是吉兒嗎?

想到吉兒,林舊不禁将目光左右搜索,只見王主棚廈左手邊第二個剛才還空置的涼棚裏,莫爾镛已攜着同樣一身盛裝的吉兒坐了下來。

想是也在找尋林舊,兩人目光相碰,林舊剛要微笑示意,不想吉兒竟目現哀怨,匆匆躲了過去。

林舊心中一驚,知道吉兒大概因為将她留在了恒舒王府怨着自己,不由得紅了臉,低頭不語。一旁肖朗兒拍了拍她的手:“總有機會解釋的,現下顧着現下吧,好在她沒有涉險。”

林舊點頭,微笑着示意肖朗兒她知道的。

“姚櫻。”且說這邊林霜霜随薛少騰坐定,伸出手向一旁侍立的林舊。

“夫人有何事吩咐?”答言的是葉碎萍。

林霜霜沒有說話。

一旁肖朗兒拉了拉仍在出神的林舊:“林霜霜喊你呢。”

“夫人。”林舊應聲,靠近一身盛裝,美貌更勝平日十倍的林霜霜。

“趕路急了,我有些口渴,你去幫我拿些水來。”林霜霜“溫和”笑道。

林舊看了看林霜霜面前的琉璃盞,裏面是宴上女使剛剛斟滿的涼酒,芬芳散暑。

“我喝不慣這個,還是德舒王府送來的葡萄露合胃口些。”林霜霜道,目光似有似無地挑過林舊未施粉黛的臉。這是也馳的規矩,之前在莫爾镛的王府陳媽媽就提點過,女使在正式宴請的場合是不可以上妝的。

林舊的素顏依風帶水,略帶傷态,竟格外動人。

“是。”林舊應聲,回身向場地外走去。

麥宴建在一片寬闊的麥場之上,班結多山,這樣大一片平闊麥地實不多見,此時一馬平川讓人心情開闊。各王侯的棚廈相鄰,內設高矮各一平幾,男子居于高幾之上,吃喝談笑,她們的女眷便在矮幾上,時不時與自己的主君捧酒俸馔,笑語盈盈。

他們之後三射之地,停着等級各置的車馬。林舊迎着烈烈的太陽走了三五百步,便找到了林霜霜的馬車。

葡萄露在冰壺裏鎮着,原預備路上飲用,此時仍舊觸手冰涼,林舊攜了一壺剛一回身,便撞上了一個老熟人。

“好久不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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