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峰回路轉
峰回路轉
正午就要過去了,遠處麥場上,為了今日開鐮早早準備下的一衆鄉民已經熱得受不了,紛紛扇起了蒲扇,遠遠看着這一群也馳王族的人比比畫畫又蠅營狗茍,不知做些什麽
“啊,這個嘛……”莫爾契裏何其精明,口中說着為難,卻示意随侍官将“軍規”送到了薛少騰面前。
“不用看了。”終于喝夠了碗裏的壺裏的水,薛少騰想,要是有瓜他其實還可以再吃幾塊兒,“今日暑熱,內子身體略感不适,懇請王主見諒,我要送內子回府了。”薛少騰說着,将喝得正開心卻多少有點迷糊的林霜霜抱了起來,“拿上夫人的披肩。”這話是向着林舊說的。
林舊忙将林霜霜的翠離披抱在懷裏,随着薛少騰向外走。
“等等!”莫爾镛哪裏肯讓,“薛将軍,綏王爺,你半生皆在軍中行走,不會不知道軍規是什麽吧?你以為你充耳不聞,這件事就能過去嗎?”
沒有回頭,薛少騰目色深倦:“先鋒營的将令牌和兵符我已經交給馮域了,就在寶舒王爺将內子送來的第二天早上。你若不信,盡可以去打聽,只是別走錯了路出不來……”
衆人驚在當場。
從涼廈到他們的馬車有三射之地,林舊安靜地跟着薛少騰,出了宴席地界兒,眼瞧着他懷裏的林霜霜似乎是睡着了。
“薛……”林舊想問。
薛少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言語。
林舊忙低頭,繼續前行,一直将林霜霜在車上安置好。果然這個姑娘既不勝酒力也不勝“水力”,竟真的睡着了。
“把夫人送回府上。”薛少騰囑咐上了車的肖朗兒和葉碎萍。
二人齊聲應是。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着馬車走遠,薛少騰回身對随着自己的林舊說道。
“去哪裏?”林舊問。
“到了就知道了,跟上我。”薛少騰一扔缰繩,将自己的馬讓給了林舊,自己騎了另一匹。一縱揚鞭,胯/下栗棕色駿馬立時肌肉爆出,日光之下,勁猛豐美,不過身起身落已在數丈開外。
好久沒有這樣騎馬了,林舊心砰砰直跳,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開心。
她太喜歡騎馬了,爹說這就是天生的,從剛剛會走路,林舊便能穩穩當當坐在馬背上。十二歲初入軍營,第一次參加軍中的賽馬,林舊贏了騎兵營的副管事,驚掉了半營兵士的下巴。
這個丫頭了不得了!她是長在馬背上了嗎?為什麽馬匹騰挪跳躍全然看不出她的颠簸?衆人紛紛驚呼着,直到馬兒開心地又跑回到衆人面前,他們才好不容易又看清楚了這個英姿飒爽的丫頭,甚至她額頭上小小的絨毛都還迎風飛舞着。
“林舊,跟上我!”身前,薛少騰在喊她。
要不是馬術極好,林舊就從馬背上掉下來了。已經有四個月時間沒有聽見人喊她的名字了,此時,就在面前那個男人口中,那個叫薛少騰的男人口中,林舊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茫茫草原之上,林舊心底一塊被疑惑和擔心填滿的冰涼角落忽然着了火。“他認得自己?”
身/下,林舊的遲疑引來了薛少騰戰馬的注意,稍稍減速,與面前的薛少騰便迅速拉開了距離。
“就這點本事?你當初是怎麽贏了常二的?”薛少騰的“嘲笑”順風飄來,糊在林舊的臉上,難受得很。
林舊目色一亮!本姑娘要是讓你跑了,我還配叫林舊嗎?!
俯身靠緊馬背,林舊一個口哨,胯/下駿馬如破風之箭向着薛少騰疾馳而去!
半個時辰,這是不短的路程,兩匹馬絲毫未見減速的奔馳而來,穿過山谷,越過平原,直到一處山間腹地。
眼前,木秀于林,水急于灘,蔥蔥茏茏的植被簇擁着留白的溪水,石潔如玉,透着冰涼的沁人氣息,自谷中向上望去,天高雲影淡,偶有鳥獸俯視,只做來人亦是尋常冶游,不做再視。
“這是哪裏?好清幽。”林舊見薛少騰下了馬,只是慢慢走着,自己也便下來随着他。
走不兩步,手中缰繩自己緊了緊,林舊察覺竟是薛少騰的白馬要自己掙脫。
“放開它便是。”薛少騰神色語調皆輕快。
林舊依言松了缰繩。
白馬也不急,嘚嘚跑到薛少騰面前,用頭拱了拱他的手。
薛少騰一笑,也放了栗棕馬的缰繩。
兩匹馬你追我趕,腳步輕快地自向山峰轉角處跑遠了。
“它,它們……”林舊倒不是擔心馬回不來,多年跟随薛少騰出征的戰馬,莫說這點子距離,就算是幾裏地之外,它也能循着聲音氣味霎時就回到主人面前。林舊驚訝地是——它們好像對這裏如此熟悉,像是歡快地跑去哪個它們喜歡的地方了嗎?那裏有好吃的東西等着他們去大口咀嚼,又或者有寬闊的操場等着它們去撒歡兒一樣迫不及待。
“來。”薛少騰伸出了手,向着林舊。
林舊有些積粘,其實吧,她不是這樣的,在軍隊裏和一群糙漢子厮混慣了,莫說是偶爾勾肩搭背,便是他們一高興把自己扛在肩上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他們酒醉了什麽胡話不說?!要認林舊做妹妹的,讨林舊做媳婦的,喊祖宗的都有。林舊笑得七葷八素,祖宗……可以有,妹妹也不是不行,媳婦就算了,我不會燒過做飯的啊!
可是現在,林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是很難伸出手去,心裏不自覺嘀咕扭捏了兩下,已被薛少騰走過來拉住了手:“跟我來,很快就到了。”
在兩匹馬消失的拐角,薛少騰拉着林舊轉過峭壁的掩映……
面前一片山遠地廣闊!低垂的麥穗随風微微颔首,金晃晃的日頭給他們染上了豐腴的顏色,正是一季無雙的好收成!
好像掉進了某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裏,林舊瞪大了眼睛,半日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将軍!你來啦?”麥地裏有人直起腰來,向着薛少騰打招呼。
林舊一經瞧見呼喚薛少騰的人,又一次驚呆了……那個人,那個孩子……那不是北沱河裏落水的那個孩子嗎?他的發髻和別人束得不一樣,好像頭頂上被什麽削去一塊,露出了巴掌大小的傷痕,那裏沒有生長頭發,所以他的發髻是偏着束的,很奇特,很容易就被認出來,何況林舊過目不忘。
“你認得他,就認不出我嗎?”沒有放開林舊的手,薛少騰回過頭,望着林舊。
北沱河的救人的情景迅速灌進了林舊的腦袋。
“是你……”林舊想起了那個高大矯健,猶如游龍一般的男人,那日他在激浪裏救出眼前的孩子,攀上船舷……原來那個他,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尋找的薛少騰。
“是我。”薛少騰笑道,他的笑容很輕松,還多少帶着點——埋怨?
“長平來啦?”又有人喊薛少騰,這次是個女子的聲音。
循聲望去,走來的婦人四十歲上下年紀,一身粗布農婦衣裳,一雙會說話的桃花眼睛,甜糯委婉,笑容親和:“這是你媳婦吧?”
“哦,我不……”林舊剛想解釋。
“是啊。英姑,好幾天不見了。”薛少騰笑着接過英姑手裏的水罐,仰起頭直灌了下去,好像沒喝過水一樣香甜。
“你這人,喝水都這樣着急,也不知道先讓媳婦喝了。”英姑嗔怪着,拍了拍薛少騰身上的土,熟慣得就像嗔怪自己的親兄弟,而且他叫薛少騰——長平?
“她喝不得冷水。”薛少騰喝完将罐子遞過去,“煩請英姑燒了滾水給她吃吧。”
“不用不用,都是現成的,新熟的麥子我炖了半鍋湯水,還在罐子裏煨着,弟妹快來,我盛給你。”英姑笑着攜上林舊向着地頭兒走,“姑娘家是吃不得冷水,吃多了不好生養,長平該着急了,光使勁兒沒種出芽苗來豈不是白使勁兒了。”
林舊被說得臉比太陽都紅。
身後,薛少騰一笑,脫去上身衣裳露出精壯的脊背,拎起地邊的鐮刀俯身開鐮割麥。
“将軍咱們比比啊?!”遠處,幾個壯漢揮着鐮刀“叫嚣”。
“來!”薛少騰爽朗一笑,手下刀如飛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