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南村

南村

這一趟麥熟的活計直幹了三四個時辰不止,金烏西垂,已是一天收工的時辰。

“快來吃飯吧,你們這些孩子,一忙起來就不看時辰,天都黑了,仔細割了手。”田埂邊上,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婆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攙扶着,走到地頭上招呼衆人。

“胡婆婆,不急,還能瞧見呢,今日多割一些就能早些晾曬上,碾了新麥,我們等您給我們擀面條吃。”麥地裏,一色壯如山峰的小夥子,此起彼伏地笑着回道。

“擀擀,家夥事兒都預備下了,等曬好了麥,我老婆子擀給你們吃,一人要吃五大碗才好。”胡婆婆笑着。

林舊也笑了。好像很久很久了,自己沒覺得這麽開心這麽踏實,一個下午,她大概認識了這些人,雖然還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來到也馳的,但是他們之間對話所用的吳侬軟語,她再熟悉不過了,這些人是南周人,他們來自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家鄉。林舊也學了割麥子,扁豆子,就是那個束歪髻的男孩兒教了她兩三把麥子的功夫,她便學了個有模有樣,不過一盞茶功夫,雖跟不上老手,也齊刷刷割了好大一片出來。

“你媳婦巧嘞,是個會幹活兒的。”一邊,送水送飯來的七姑八姨紛紛笑道,“将軍哪裏讨來的這麽好的媳婦,又好看又能幹,就是身子單薄了一點,需要再長些肉出來才好生養嘞。”

林舊覺得吧,她還是快點割吧,好離着這群地頭上的婆姨們遠一點兒,省得左躲右閃都躲不開有關“生兒育女”的話題。

“婆婆,你來看看,這是誰。”英姑自地頭送水回來,笑着拉胡婆婆到林舊面前。

“哎呦,好俊的丫頭,這是誰家的丫頭,還是誰家的媳婦兒?怎麽沒見過,生得這樣好模樣。”胡婆婆拉着林舊的手,看了模樣又仔細看手上的肉皮兒,“真是個齊全孩子。”

“您猜猜看,誰有這樣的好福氣。”英姑笑着。

胡婆婆想了想,跟着就笑道:“我知道了,老婆子知道了,媳婦啊,你是不是前些日子吃過老婆子做的芙蓉胭脂糕?”

她這一說,林舊頓時傻了。難道前些日子吃的那個糕是眼前的婆婆做的?怪道和市面上賣的不同,更加甜膩綿軟,正是南邊的做法。也馳市面上雖然也有賣的,但是明顯是跟着北方人的口味改過的,不及胡婆婆做得地道,顏色也沒有這樣濃郁。

“那糕……那糕是婆婆做的啊?”林舊臉色一紅。

“好吃不好吃?”胡婆婆樂不可支,好像辦了一件極得意的事情,“你不知道丫頭,那個糕可是有說頭的……”

“胡婆婆。”薛少騰已割完了一隴,赤/裸着挂滿汗水的胸膛,走上來打招呼。

“哎呦!我們長平啊,我們平平啊,真是好福氣呦!”胡婆婆拍手笑道,“你看看你這媳婦兒,真是哪都讓人愛得不行!怎麽不早些帶來給婆婆看。”

“這不是帶來了。”薛少騰笑着接過英姑遞過來的水,“忙完了就趕着帶她來見大家,一時都沒敢耽誤。”

“還說沒耽誤,都這些時候了。”胡婆婆假意惱道,“我那新婦糕都吃了三四日了,才帶來見我老婆子。”

“剛才婆婆說那糕不同,你現在知道什麽意思了吧?”英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舊,“那可不是白給人吃的。”偷偷在林舊耳邊耳語幾句,英姑咯咯而笑,林舊差點沒蹦起來。

我的天啊……這麽狠的嗎?用不用給新婦下藥啊?那些新婦們嫁都嫁了,還需要用藥嗎?

回想了一下那天自己吃完糕的反應,林舊并沒覺出什麽異常,而且自己把糕也分給了肖朗兒和葉碎萍,別人不說,如果糕裏面有藥,葉碎萍會不知道嗎?

“并不是什麽藥,不過一些民間的草劑,何況你們分着吃了,更沒什麽用了。”薛少騰一邊穿衣裳一邊在林舊耳邊低聲道。

“你知道?”林舊“惡狠狠”地瞪着薛少騰。

“知道,糕是我煩胡婆做的,喜歡不喜歡,我還可以再煩她老人家做一次。不過要說明白合歡草可不是我讓放的,我不需要……”薛少騰坦然道。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薛少騰,他自見皆是冰冷疏離的,就算是幫助自己清除腰上膿口的時候都沒什麽“溫度”,就像他的內力走的也是冷寒一派,不想如今這副“嘴臉”,林舊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薛少騰爽朗而笑,向着田垅地頭高聲喊道:“馮域,馮域,告訴大家別幹了,回來吃飯。”

“知道了将軍。”田地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應和聲。

“馮域?”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兒聽過。

林舊當然聽過,就在中午也馳麥宴上,莫爾镛搬出軍規,想讓薛少騰因為違反軍規而掉了南周軍籍,薛少騰當時說他已把将軍令并兵符給了馮域!

天啊……同他們一起幹了一下午的農活,原來,他們,他們竟是……心中激動難以抑制,林舊三步并作兩步急沖沖奔下田野,顧不得這些将士全體赤/裸着上身,林舊一個個跑過去看他們胸前的紋/身。

巨鹿營,他們真的是巨鹿營的人,他們的胸前無一不紋着一頭象征着勇往無前的矯健雄鹿,其姿若飛,其情若赤子。

“你們……你們……”林舊的眼淚浸滿,夜幕也遮不住它的晶亮耀眼。

“大小姐。”馮域滿臉通紅,目光閃躲,胳膊架空,正在不知道怎麽躲開正在認真看他□□前胸的林舊,“大小姐,那個……您,您先讓我穿,穿上衣裳。”

“過來。”拉過林舊,薛少騰雙臂用力将她的頭埋在自己懷裏,“都走都走,吃飯去吃飯去,看什麽看?”

衆人哄笑着勾肩搭背離開了麥場,回村裏去吃飯了。

月色慢慢清晰,慢慢照亮,慢慢溫柔起來……

“他們還在!還在……他們都還在……”林舊呢喃着,好像不相信,又太願意相信而開心得哭了。

薛少騰始終沒有放手。

“林舊,可以嗎?”薛少騰的聲音有些猶豫,他很少猶豫什麽。

“什麽?”林舊不知道他問什麽,輕推了一下,想掙脫他的懷抱,卻被抱得更緊。

“如果,如果我還是原來的薛少騰,還是你父親手下那個愣頭愣腦的先鋒官,我可以……可以喜歡你嗎?”問得艱難,也堅定。

林舊擡起頭,自薛少騰的懷裏擡起頭,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眼裏有緊張有期待,也有掩飾不住的時光和過往給與的滄桑蹉跎。

“你還是嗎?你還是那個戰無不勝的薛少騰嗎?還是南周大軍的先鋒官薛少騰嗎?還是你父親手下那個愣頭愣腦的薛少騰嗎?”林舊昂着她粉黛不施,如青雲出釉般光潔的小臉兒,在薛少騰的臉上尋找着答案。

“他是!”身後有人回答,是英姑。

“他是!”馮域回答。

“他是……”胡婆婆用拐杖戳了戳地,笑着說,“一直都是,從來都沒有變過。”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