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暴雨
第26章 暴雨
假期總是短暫的, 而高三生的周末總是要被砍一半。
周日一大早,夏薰打着哈欠從客廳走出來,才想起來自行車不在家。
她只能坐公交車去上學, 公交車站在鎮子舉辦撷花節的廣場旁邊, 要走十分鐘才能到。
她沒有吃飯, 因為要趕時間。
誰知一推門,竟發現她的自行車正安安靜靜停在家門口。
她愣了兩秒,轉頭看了一眼魏爺爺家緊閉的大門。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流光送來的。
她猶豫了幾秒,正打算過去敲魏爺爺家的大門, 手剛要放上去,門從裏面“嘭”地一聲被大力頂開。
周流光一腳踩着腳蹬, 一腳沾地, 從院子裏出來。
魏爺爺在身後喊:“把門帶上。”
他轉身一腳把門踹上。
夏薰問他:“我的自行車是你……”
“夏薰。”他打斷了她。
夏薰露出“怎麽了”的表情。
他看起來很沒精神,透着一股喪勁兒:“最近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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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夏薰的眼神別提多茫然。
周流光更煩了。
她根本不知道, 他現在随時會崩潰, 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兩個人保持距離, 是對她的保護, 也是對他自己的保護。
這些沒法解釋,他淡淡說:“我最近不想和人說話。”
話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騎走了。
夏薰本想關心他一下,話在喉嚨裏排了好久的隊, 最後只能悉數咽回去。
去學校的路上,夏薰一直在想他到底怎麽了。
昨晚就不對勁, 今早又擺臭臉。
如果是她不小心惹他生氣了, 他為什麽還要把她的自行車給送回來?
如果不是因為她,那就是他爸爸和他之間有矛盾, 因為他是在看到他爸爸的來電之後才變了個人……
她想的腦袋都痛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來到學校,還沒進門,就被人堵了。
趙瀾氣勢洶洶的站在校門口,兩只手扶住夏薰的車把手逼迫她停下來:“如果你敢把那件事告訴別人,我就弄死你!”
煩心事排着隊找上門,夏薰深呼吸了一口,才擡眼和趙瀾對視。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說的什麽事。”趙瀾死死瞪着夏薰,“昨天晚上我看到你了,你跑不掉。”
趙瀾的憤怒裏裝滿了擔驚受怕。
夏薰冷不丁想到趙瀾父親那只斷了一截的腿,便說:“我不覺得家裏有個殘疾人是污點,正常人只會同情或者漠不關心吧,不會看不起……”
“少給我說大道理,你沒有見識過那些‘少數’嗎?”趙瀾諷笑一聲,打斷了夏薰的話,“一些惡意只要存在,哪怕是少數,也是致命的。”
這話從趙瀾口中說出來,倒讓夏薰訝異了兩秒。
她既覺得唏噓又覺得諷刺:“看來你也承受過所謂的惡意,那你為什麽還要變成那樣的人?”
“就因為我知道,我承受過,所以才要變成那樣的人。”趙瀾脫口而出。
這樣的答案讓夏薰呼吸微滞。
與惡龍纏鬥終成惡龍,與深淵凝視幹脆跳進深淵。
她忽然後知後覺回憶起一些事情:“我知道為什麽殷烏茜她們拿我奶奶開玩笑的時候,你沒說話了。”
因為同有殘疾人家屬,而這痛處也被外人無情嘲笑和戳疼過,所以趙瀾能感同身受。
趙瀾當時不為難她,就是不為難多年前的自己。
說到底,這人僅有一次沒作惡,也是為了自己。
夏薰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面對這一切。
而趙瀾已經扯到了別的問題上:“你知道為什麽我要練體育嗎?”
話題跳脫,夏薰反應了一秒才說:“因為你跑得快。”
“不,因為我爸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跑得快了,所以我想跑得快一點。”
趙瀾咬牙笑道:“你沒見過一個失去腿的人的眼睛,他是那麽渴望正常的走路,我永遠忘不了我爸坐在門口看別人走來走去的時候,他的眼神。 ”
“我也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那些人嘲笑我有個殘疾人爸爸,學我爸走路,嘲笑我的樣子。”
可能是很少和別人講這些吧,也有可能是覺得夏薰家裏也有殘疾人,應該能理解她的感受,趙瀾打開了話匣子,而一旦有了情緒出口,就再也停不下來。
面對她的滔滔不絕,夏薰始終沉默不語。
趙瀾見狀,嗤笑一聲,問夏薰:“你知道我最讨厭你什麽嗎?”
夏薰平靜的搖了搖頭。
趙瀾說:“我最讨厭,無論我們說什麽做什麽,你永遠都是這副表情,我們怎麽欺負你,你都不會還手。”
夏薰懵了一秒,反應過來後,就像被人當衆打了一巴掌似的,一股恥辱感從心底最深處湧到了四肢百骸。
她就是一個普通的學生,遭了滔天大禍才遇見這樣一群混蛋,告老師頂多批評教育不痛不癢,找警察又上升不到嚴懲的高度,她難不成真要找把刀,把她們捅死了,自己也不去活嗎。
本來不想和趙瀾多說什麽,但她現在忍不住了:“你知道我對你什麽感覺嗎?”
趙瀾随口回:“無非是覺得我壞呗。”
夏薰默默握緊拳:“那是以前。”
趙瀾一愣,很快笑:“那現在呢?”
“現在我看不起你。”夏薰看着她的眼睛說道。
趙瀾上揚的嘴角瞬間拉的很平。
夏薰卻淡淡一笑:“你知道嗎,身體殘疾不可怕,心理殘疾才可怕。”
她的聲音那麽輕,甚至包含一絲哭腔,有點悲傷:“你以為你曾經過得不容易我就會理解你?然後原諒你嗎?”
“我沒想過讓你原諒我。”趙瀾突然插話。
“那是因為你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夏薰的情緒一直往上頂,幾句話而已,已然鼻酸。
她握着拳,把指甲都嵌進肉裏才忍住沒讓自己崩潰:“我告訴你,你家裏人是死了還是殘了,都和我沒有關系,我沒拍手叫好就是我最大的仁慈。”
“……”趙瀾想不到一向膽怯的夏薰會把她罵的啞口無言,震驚的說不出一句話。
夏薰的心撲通撲通跳的很快。
她很想哭,但是沒有畏懼感。
所有人都覺得她軟弱到了骨子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的那根骨頭一直都是硬的。
在走投無路的境地裏,她如履薄冰。
現在處境不同了,她雖然仍步步小心,卻用不着再戰戰兢兢。
她等待着趙瀾的爆發。
可是趙瀾沒有爆發,她只是問:“所以,如果我給你道歉,你能別把我爸是殘疾人的事情告訴別人嗎?”
夏薰沒想到她到現在還在關心這個,既想笑,又想嘆。
這事兒有那麽恐怖嗎?
夏薰知道,并沒有。
但童年留下的心理創傷,是一個人永遠難以跨越的鴻溝。
趙瀾見夏薰沉默,一咬牙,豁出去了:“我可以賣給你一個消息,關于你的大事,絕對有價值!”
夏薰看向她。
她一把抓住了夏薰的手:“殷烏茜她要搞你!她要搞死你,就在這幾天!”
夏薰心咯噔一下,下意識蹙起眉頭。
趙瀾見狀,眼睛亮了亮,心想有希望,便一股腦都說了出來:“她退學之後恨死你了,每次聚會都揚言要弄死你,我聽曲小寧說,她最近和一個叫狗哥的人走得很近,那個男的不是好東西,之前進過局子,今年開春才放出來。”
這些話每個字都像釘子似的鑿進夏薰的胸口,她越聽眼皮跳得越快。
尤其是“狗哥”這個名字。
她昨天剛和這個人打過照面,雖然當時只顧擔心周流光,不大記得他長什麽樣子。
但周流光身上的傷,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通過那些傷,她就知道這個人不好惹。
趙瀾的話,夏薰信總比不信要強。
她大腦一片空白,害怕的腳都打顫。
夏薰最終松了口,對趙瀾保證,不會把她家庭情況告訴別人。
她本來也沒有揭人傷疤的習慣。
失魂落魄回到班裏。
周流光正坐在位子上寫東西,頂着一臉的傷學習,還真是很特別的場面。
夏薰看了他幾秒,才緩緩走過去。
他在做一套試卷,掃了一眼,才發現是平蕪市的數學歷年真題。
他雖然來到了雲市,卻還是做平蕪市的卷子。
好像随時在為回去做打算。
夏薰抿抿唇,從他身後擠進了自己的位置,把書包摘下放到了桌子上。
以往他會使壞故意把腰往後挺,堵着不讓她進去,非得讓她求他才行,可這次他沒看她一眼,就像沒注意到她的動靜。
夏薰心理鬥争了好久才敢和他說話:“那個……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他沒擡頭,卻開口了:“我現在沒心情說話。”
夏薰頓時偃旗息鼓,停頓了幾秒,覺得還是有必要把這件事告訴他,深吸一口氣,又繼續說:“我聽人說,殷烏茜最近想報複我。”
周流光的筆尖連停都沒停。
夏薰張張嘴,卻再也沒有張口的勇氣。
她感覺情緒在往上頂,怕失态,起身往外走。
快走到後門的時候,恰好遇到從外面涮水杯進來的白前,他見她臉色不好,便問了一句“夏薰你怎麽了”。
聞聲,周流光寫字的手一頓。
白前不問還好,一問,夏薰的眼淚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她快步走了出去,白前怔了怔,緊跟其後。
周流光扭頭看了一眼,想了想,也起了身。
夏薰在走廊的欄杆前停下,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白前掏了掏兜,一臉歉疚:“抱歉,我沒紙。”
夏薰這才發現白前也跟過來了,趕忙吸吸鼻子,把眼淚止住,說:“沒事。”
白前想了想問:“誰又欺負你了?”
夏薰搖搖頭說:“沒人。”
白前頓了頓,才說:“你要有事給我說,我……我是班長,有幫助同學的責任。”
夏薰心裏一暖。
任何人在這樣的時刻都很難不為這樣的善意而感動吧,她笑笑:“謝謝班長。”
這一幕,讓周流光的眼眸黯了黯。
他的腳步停在教室後門的門框那,往前走了半步,另一只腳還沒落下,他改了主意,轉身又回了教室。
外面變天了。
早晨還是一片晴朗,下午就開始時陰時晴,到了放學的時候,外面的風忽然大了起來,隔着玻璃就聽到似水壺開了的呼嘯聲。
風吹了起來,陰雲便随之而來,風攪亂着樹攪動着雲,樹枝和飛沙狂舞,烏雲沉的像是随時要墜下來。
夏薰站在窗口,她沒帶傘,正猶豫要不要下去吃飯。
有個陌生的女同學站在門口問:“夏薰在嗎?”
她轉身,邊搜尋那道說話的聲音邊回答:“我就是。”
女生眼睛一亮,笑說:“你奶奶找你,在學校後門。”
夏薰訝異了一瞬,邊往門口走邊問:“她有說找我什麽事情嗎?”
女生搖搖頭:“她好像不會說話,在手機上打字給我看的,我看她手裏拿着飯盒和雨傘,應該是給你送東西的。”
夏薰微怔,想到奶奶在狂風中抱着飯盒和雨傘,在校門口焦急張望她的樣子,整個人就像呼吸不過來般的難受。
恰好女生說:“要不我帶你去吧,看她一個老人在那等你挺可憐的。”
她沒有多想,就跟女生出去了。
出了教學樓才發現風更大雲更濁了。
希望雨晚一點下,奶奶不要被淋到才好。
很快走到校門口,女生指了指右邊的方向:“你奶奶剛才在賣裏脊肉餅那裏站着。”
夏薰點了點頭:“謝謝,我自己過去吧。”說着就急切往那邊小跑過去。
不遠處,有人推了把趙瀾:“那不是夏薰嗎?”
趙瀾接過老板遞來的烤面筋,往夏薰那邊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
因為天氣不好,連賣小吃的推車都減少了一大半。
裏脊肉餅的攤位臨近學校拐角,再往前走是一片小的人工河,下着雨這邊幾乎沒人。
夏薰邊走邊想,奶奶怎麽會在這麽遠的地方等她。
她下意識回頭去尋找那女生的身影。
張望了幾下,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頭,瞳孔驀然放大。
與此同時,悶雷轟隆響起,暴雨兜頭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