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暗算

第27章 暗算

夏薰清醒過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正在一家破舊的臺球廳裏,頭頂的風扇在緩慢的轉動着,眉轉一下都發出螺絲松動的吱呀聲, 發黃的挂式空調吹出黴味的冷風, 窗戶大開着, 法式梧桐的枝桠密密麻麻從窗外探進來,外面雨還在下,聽聲音就能辨別。

小縣城裏多的是這樣的地方,早些年破舊的商品房, 裝修一下就能營業,臺球桌是嶄新的, 牆皮卻是破舊的, 煙味很濃,空氣裏還是揮之不去的潮濕黴味。

夏薰是被人用電棍電暈帶來的, 醒來已被五花大綁, 固定在椅子上。

她被人用水潑醒,适應了兩秒才睜開眼。

面前好幾個人, 或靠着牆, 或大張着腿反坐在椅子上,或聚在一起正打臺球。

這其中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而她下意識望向離她最近的那張面孔, 汗毛瞬間豎起,戒備的喊了聲:“殷烏茜?”

殷烏茜揚起紅唇:“好久不見。”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夏薰瞬間想起趙瀾說“殷烏茜要搞你”的話。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而此時, 一個男人從後面走了過來,到夏薰面前蹲下。

這個人留着中分頭, 頭發像抹了鞋油似的亮得反光,寬臉小眼睛,鼻子不塌但很大,個子很高,腿細但是啤酒肚矚目。

是狗哥。

夏薰雖然只在“萍聚”與他匆匆打了個照面,但他長了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夏薰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狗哥挑了挑夏薰的下巴:“別說,長得挺值錢。”

夏薰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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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惡這種被人像挑貨物一般拿在手裏相看的感覺。

狗哥察覺她的動作,眼裏閃過一絲狠厲的光,可卻沒有發脾氣,好心提醒她:“勸你別亂動,不知道自己什麽處境嗎?”

夏薰不動了,但眼神裏的戒備卻比剛才更濃。

你見過被人類捕捉過的動物的眼睛嗎,就她這樣的,很憤怒很想咬人,但又害怕,一邊露出獠牙,一邊往後縮。

狗哥見她這樣,不知想到了什麽,扭頭朝殷烏茜一笑:“那個姓周的,居然喜歡這種?有點弱啊……”

殷烏茜咬上一根煙笑:“這種的才有意思啊,你們男人不都有保護欲嗎?”

話落,狗哥大笑了兩聲,摸了摸下巴站起來,走到殷烏茜身邊,勾住了她的腰:“我還是喜歡浪一點的。”

殷烏茜笑着閃躲了一下,轉移話題:“那邊幾點來人?”

“十一點之後吧。”狗哥親殷烏茜的脖子,敷衍說,“太早來不好,被人看到了就麻煩了。”

說到這裏,狗哥瞥了眼夏薰:“這種賣到山裏給人當老婆有點可惜了,去高級會所估計能賺多點。”

這句話讓殷烏茜明顯興奮起來:“怎麽還不到十一點吶。”

狗哥摸了摸殷烏茜的屁股,膩歪道:“別急,你趁這個時間好好回報我啊……”

夏薰聽着他們的話,恐懼感油然而生。

她掐了把大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穩了穩神,她看向正和狗哥旁若無人調情的殷烏茜,問:“茜茜,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茜茜?

這兩個字讓殷烏茜失神了幾秒,狗哥還在她胸前亂啃,她想了想,推開了狗哥,理了理自己被弄亂的衣裳:“我和她說五分鐘。”

狗哥好事被打斷一臉不爽,看看她,又看看夏薰,問:“你确定?”

“我得讓她知道她是怎麽死的。”殷烏茜笑。

狗哥看起來是真喜歡殷烏茜,竟沒說什麽,勾勾唇,拍了拍殷烏茜的臉蛋:“門口等你。”

說罷,他就張羅着其他人一同出去了。

房間裏只剩夏薰和殷烏茜兩個人。

風扇還在疲憊的轉着圈,而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雨後的空氣泥土混合草木香,風一吹,掃去了屋內大半的黴氣。

殷烏茜搬了張椅子坐在夏薰對面:“你要說什麽?說吧。”

夏薰看着殷烏茜化了濃妝的豔麗面孔,想到曾經一起奔跑躲雨的純粹日子,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為她們此時此刻的對立而唏噓,卻沒有悲傷的感覺。

從殷烏茜成為一個施暴者開始,她對這個人就只剩下厭惡和痛恨。就算回憶往昔,也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争取一些生機:

“我記得也是一個下雨天,我們倆都沒拿傘,買完飯回來,用校服擋在頭頂,一起跑回了教室。”

“你不用打感情牌。”殷烏茜撩了撩頭發,笑,“如果感情牌有用的話,你今天就不會在這裏了。”

殷烏茜完全不上套。

夏薰連第二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後路就被堵死,她生出一種跌落懸崖,緊抓着一根樹枝,可樹枝也要斷了的感覺。

“你就這麽恨我,為了把我毀掉,先把自己毀了。”夏薰很無力。

殷烏茜笑:“你是說我和狗哥在一起就是把自己毀了?那周流光保護你,你就什麽都沒付出?”

說到這殷烏茜眼底流露出深深的不屑:“男女之間不就那檔子事嗎,怎麽,周流光長得帥你倆上床的時候就不惡心了?”

“我們沒有。”夏薰用力澄清。

“行,你沒有。”殷烏茜譏笑,“你沒有我更讨厭你,你比別人多長一只鼻子一張嘴嗎?憑什麽你特殊?憑什麽你什麽都不用做,就有人為你沖鋒陷陣?”

這句話一出,夏薰就知道,這個人已經不會用常理思考了,她魔怔了。

夏薰知道和她周旋毫無意義,她試圖解開繩子,動了幾下,手腕已被磨出一圈血痕。

她不敢讓殷烏茜發現她的動作,找話問:“你剛才說了,讓我死的明白點,我想知道你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讨厭我。”

這個問題讓殷烏茜神色沉了下來。

該從哪裏說起呢。

其實她們倆的故事很沒新意。

新學期開始,她們被分到一起坐,女孩子嘛,總是做什麽都喜歡結伴兒,比如一起上廁所,手挽手下樓去做課間操,看到帥哥互相分享,今天你給我接了杯水,明天我借給你作業抄抄……她們的友情和許多段友情開始時一樣,不有趣也不抓馬,但稱得上普通而溫馨。

當然,她們也會和其他人一樣鬧矛盾。

比如某天約着一起逛街,要是你遲到了,我就會和你拌嘴;要是私下說班上某個女生的壞話,我讨厭她,可你不和我一起讨厭她,我就會生氣;還有啊,在考試成績這類事上你永遠是受表揚的那一個,可我永遠是被批評的對象,我就會別扭……

在殷烏茜心裏,友誼其實是一個很偉大的詞。

你知道嗎?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要和一個人成為真正的朋友,意味着我要直視流血般的嫉妒,卻還是願意心平氣和的祝福你;我要忍受刀割般的自卑,卻還是能夠由衷的贊美你;我看到了與你注定無法一致的天塹般的差異,卻還是願意靠近你……

所以我不太容易,擁有真正的朋友。

我知道這是我的原因,但是我改變不了。

殷烏茜自認為她并不是一個适合當朋友的對象,因為她做不到不嫉妒,也總是控制不住拿自己的短處去和對方的長處對照。

這段友誼,是她先不耐煩的,但真正決裂是因為一個謠言——當時那個來旅游的星探,覺得夏薰的形象很适合當明星,殷烏茜當時就在旁邊,她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可扭過頭,她就添油加醋了一番,把夏薰被包養這件事傳的沸沸揚揚。

她永遠也忘不了,夏薰在被謠言所困的時候來找她做澄清,她笑嘻嘻說“話就是我傳出去”的時候,夏薰的表情。

她當時真的好痛快啊,終于不用再和夏薰做朋友了,終于不用再回應夏薰的真心,她終于如釋重負。

“你知道嗎夏薰,我煩你不是一兩天了,星探那事兒只不過恰好讓我有了個發洩出口而已。”

殷烏茜盯着夏薰,眼裏噙着一抹瘋狂的笑:“我就不明白,為什麽每次都不是我啊?我媽給她兒子吃雞腿還得等我睡着了半夜偷偷給他吃,我爺爺奶奶過年壓歲錢只給他孫子不給我……咱倆一起在路上走,星探為什麽就挑中你了?季天涯那個混蛋,開始還誇過我漂亮來着,一見到你眼都直了……還有那個周流光,他就是個烏龜王八蛋,我他媽跟個傻子似的在那說你這不好那不好,他直接來了一句‘你比她還不如’……怎麽啊,我生下來就是要給別人踩的嗎?永遠不會有人偏心我嗎?我誰都比不過嗎?”

殷烏茜說着說着眼淚已經無意識從眼眶裏砸了出來,她壓抑而惱怒,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像低吠的犬,恨意如尖牙能把人的筋骨咬斷。

說到最後她恸哭:“為什麽沒有人喜歡我?為什麽大家都喜歡你?你知道做好朋友的陪襯有多痛苦嗎?和你當朋友太累了,忍受自己不如你的滋味,還要表現的很大度很為你開心的樣子,我受夠了……”

夏薰解繩子的手沒有停。

但人卻不像一開始那樣毫無波動了。

她深深感受到了殷烏茜的痛苦。

殷烏茜的過往,在她們還是朋友的時候,她就略知一二——殷烏茜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她從小就活在哥哥的陰影下,從沒有得到過偏愛,所以她是一個特別希望自己能被注意的人,被堅定選擇的人。

夏薰不止一次想過,其實人最終會死于自己最在乎的東西上面。

殷烏茜是最好的例子。

夏薰也終于明白,一個人如果讨厭你,不會是從今天就讨厭你,她早就讨厭你了,或許是你某句話曾讓她隐隐不舒服,或者是你某次無心做了件讓她介意的事情,觀念不同也好還是嫉妒心也罷,人在好的時候這些可以一帶而過,但是一旦有了契機,再回憶起這些便都是刺,都能讓她不自覺的去讨厭你。

所以啊,人要警惕在相安無事的狀态下說出的話,好的時候什麽都好,不好的時候好也變成了不好。

對于那些過往,夏薰沒有力氣再去一點點回憶。

她只能說,人可以敏感,但不能扭曲。

“所以你要賣了我?”夏薰把殷烏茜從癫狂的邊緣拉了回來。

殷烏茜擦了擦眼淚:“可別這麽說,怪吓人的。”

她露出一抹諷笑:“你說巧不巧,狗哥和周流光竟然有矛盾,而你……你能解狗哥的恨,也能解我的恨。”

夏薰難以置信的看着殷烏茜,死死盯了她許久,然後她忽然輕蔑的一笑:“殷烏茜,我看不起你。”

這句話瞬間惹怒了殷烏茜。

她突然發瘋似的撲過來,掐住了夏薰的脖子。

“啊……”

但這聲驚呼卻是在殷烏茜口中發出來的。

夏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解開了繩子。

她把繩子握緊了攥在手心裏,剛才她故意說了最能刺激到殷烏茜的話,等殷烏茜靠近,她毫不遲疑的用那截麻繩勒緊了殷烏茜的喉嚨。

殷烏茜拼命掙紮,夏薰的腿還被綁着,不受力,兩個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夏薰額頭上全是汗,怕這動靜被屋外的人察覺到異樣,于是絲毫不敢放松,把繩子往自己手心上纏了兩道,讓它越勒越緊。

殷烏茜的腳在地上狂蹬,雙手去扯脖子上的繩子,她大張着嘴,可根本沒辦法發出完整的聲音。

梧桐樹的葉子探進了窗子,說明這裏不偏遠且樓層不高,只要解決了殷烏茜,她可以跳窗而去。

這是她唯一能逃生的機會。

可是她低估了殷烏茜的力氣,旁邊有一個茶幾,在掙紮中,殷烏茜踢到了茶幾,她蹬腿猛踹,上面的酒瓶掉了下來。

屋裏的動靜,終于讓屋外的人有所警惕。

狗哥他們推門進來,只見夏薰和殷烏茜正在地上拼命。

狗哥他們把夏薰拉開,一看,殷烏茜的脖子有道恐怖的紫紅色血痕,她根本發不出一絲聲音,猛咳嗽,臉漲得通紅,再晚一分鐘進來,她幾乎就會被活生生勒死。

狗哥反手一巴掌打在夏薰的臉上:“賤貨,下手這麽狠,你是要殺了她?!”

夏薰在剛才的扭打中頭發和衣服都亂了,渾身都是汗,像在水裏剛撈出來似的,她緊握着拳,手心也被繩子勒破了,臉還高高腫着。

狗哥朝她啐了一口:“敢這麽對我的女人,我讓你死。”

他給旁邊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你們不是想解饞嗎,去吧。”

話落,在場所有男人的眼神都變得膩歪起來。

夏薰如遭雷劈,猛地抱緊自己。

她實在是太怕,不受控制的打哆嗦,好像剛才要把殷烏茜殺了的狠勁兒是她的第二人格,并不是真的她。

下一秒,有人替夏薰解開了腿上的繩子,又有人提着她的腳踝,把她一路拖到沙發上。

殷烏茜緩了很久,這才擠出破鑼般沙啞的一句:“別放過她。”

狗哥在旁邊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兒,吩咐道:“你們一起上。”

幾個男人已經圍了上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惡心。

夏薰很想毫無畏懼的迎接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不讓這群畜生有任何玩弄她的快感,可是她不是在慷慨就義啊,這是赤裸裸的犯罪,她控制不住,他們靠近,她便猛搖頭,邊搖頭,眼淚就像珍珠一樣,一大顆一大顆的往下滾。

然後就像是幻覺一樣。

她忽然聽到門“嘭”一聲被踹開,周流光的聲音震耳欲聾:“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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