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曹辰

第31章 曹辰

“你們剛才都說了什麽?”從月半灣離開的路上, 夏薰忍不住問了這麽一句。

那會兒周流光正在路邊買橘子。

付了錢,他從袋子裏拿出一個,剝開邊走邊吃, 随意也惬意:“沒什麽。”

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 但夏薰還是暗暗嘆了嘆氣。

她伸手到他的袋子裏拿了一只橘子, 默默剝開,默默的吃。

周流光見她沒動靜了,心裏想笑,瞥她:“這就不問了。”

她認真吃橘子, 被酸的臉都皺起來:“反正你也不說。”

周流光薅了把她的頭發,讓她轉過臉:“你這頂嘴的功夫突飛猛進啊。”

“诶……”夏薰躲了一下, “你把我頭發搞亂了。”

她今天特意在頭上別了顆草莓發夾。

周流光無聲打量她一眼, 可愛的發夾,半新不舊的白色棉布長裙, 外面搭了件粉白相間的格子衫, 挺甜美的一小姑娘。

太漂亮了。

他原諒她了。

“我就是覺得他和我一個朋友挺像的,然後就聊了幾句真心話。”

夏薰差點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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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周流光會忽然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經過上次的事情之後, 他為人就不那麽尖銳了, 這一點讓她的心鼓鼓脹脹的發酸。

她把吃的東西咽下去,才問:“那個朋友,是曹辰嗎?”

周流光明顯一僵。

夏薰忙說:“對不起,我只是突然想到了, 你可以不說。”

周流光忽然停了下來,他看看天, 目光遼遠, 默了默,他走到路邊桂花樹的石墩上坐下, 對她擡了擡下巴:“過來坐。”

她走過去,問:“怎麽了?”

“給你聊聊我。”他說。

夏薰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忽然就變得沉靜下來,她走到他身邊坐下,把目光輕輕落在他的臉上。

“我這個人,本來不該有朋友,我不太懂怎麽進入別人的世界,除非那個人主動走向我。”

周流光和曹辰第一次見面是在意大利。

那時候是初二的暑假,八月底,周流光的母親魏婷剛自殺不久。

周流光是第一個發現母親屍體的人,就在月牙兒的房間的衣櫃裏,吊的脖子都快斷了,和電視劇裏演的一樣,舌頭外伸,眼睛突出血紅血紅的。

周流光把母親從櫃子裏拖出來,母親的屍體已經涼透。

他打了一通電話給父親周修福,周修福匆匆接聽,說“我在天橋這邊發傳單呢,有什麽事回家再說”,便匆匆挂斷了電話。

周流光又打電話給周修瑞。

周修瑞推掉一個會議,一路飙車趕到。

魏婷的屍體就靜靜躺在月牙兒的房間,而周流光則把自己關在卧室,反鎖了起來,連續三天,沒有走出房門一步。

魏婷葬禮那天,周流光主動走出房間。

不出意外,短短幾天,他已經從一個神采奕奕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頭發遮眼,渾身臭氣,宛如鬼魂的行屍走肉。

他沒有先去靈堂祭拜,沒有招待來哭悼的客人,也沒有理會短短幾天頭發白了一半的父親。

他先去吃了一碗飯,随後去洗了一個澡,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衣裳,恢複了一點人樣,才走到母親的靈堂。

他沒有哭,默默把月牙兒的從前睡覺抱着的一只玩偶放進了母親的棺椁。

關于自己,他沒有為母親留下什麽。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已經把自己的一部分,美好的那部分,也放進了母親的棺椁裏,被永遠封存在黑暗的地下。

他變了個人。

如果說月牙兒丢了讓他變得沉默寡言,那麽母親離去則帶走了他身上僅剩的精氣神。

周修福和周修瑞都看到了他的變化。

但是周修福已經在妻子的墓前發誓,一定要找到女兒。

比起這個還在身邊的兒子,他更擔心不知身在何處的女兒,只好拜托周修瑞多照顧他。

周修瑞特意休假幾天陪他出國散心。

曹辰就出現在這個關口。

對于周流光來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點,命運總會指引人在失去什麽的時候再遇到什麽,曹辰出現,就像大雨落下,忽然有人撐傘來到你身邊。

第一次見面是在佛羅倫薩。

記得很清楚,是在T1輕軌uccello到batoni這一段路,在靠門的位置,就當門要關上的那一刻,有一個中國女生的包忽然被人搶走。

周流光當時就在門口,他第一反應就是追上去。

恰好在門關上的最後一秒,車上也有人沖了出來,他們幾乎是同時追上了小偷,又一起把小偷摁在了地上。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前後甚至很可能都不到一分鐘。

小偷是個吉普賽人,高高瘦瘦,長相和膚色介于印歐之間。

而與他一同制服小偷的男人,竟然是亞洲人,狐貍眼,高鼻梁,人比他矮也比他瘦,但是比他還有勁兒,抓到小偷,直接兩巴掌扇了過去,罵道:“你他媽找死?”

後來警察來帶走了小偷,被搶的女生也匆匆趕到。

幾個人一照面,才發現原來這人和女生認識,不難猜,這兩個人就是曹辰和黃芷寧。

然而當晚他們沒有交換聯系方式。

周流光先走的,等他們反應過來,他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夜,他獨自出來轉悠,抓了個小偷,勉強算發洩。

第二天,他和周修瑞去米蘭,在papa francesco吃飯的時候,又和他們遇見。

曹辰主動和周流光打了個招呼:“帥哥,緣分吶。”

他一笑,還有虎牙。

周流光淡淡看他一眼,沒笑,也沒接話,接着吃自己的飯。

曹辰熱臉貼了冷屁股,也沒再套近乎。

當時還以為,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小插曲,這個人如果不刻意回憶,都不會再想起來。

誰知再見面就在半個月之後。

那會兒剛開學不久,周流光因為幫了個被霸淩的同學,而惹了當時學校裏最不好惹的幾個惡霸,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一群男生截了。

而曹辰,半路出現,站在了他那一邊,和那群男生厮打在一起。

結果顯而易見,他們兩個人少數對多數,被打得親媽都不認識。

然後兩個傷痕累累的人,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被踩髒的書包,互相攙扶,一瘸一拐的去路邊藥店買了藥。

買了藥,看着對方身上的傷,感受着自己身上的疼,都覺得窩火,咽不下這口氣。

于是連家都不想回,直接找了個燒烤攤靠吃喝發洩。

曹辰沒問那幫人為什麽截你。

正如周流光都沒問曹辰的名字。

他們倆作為“熟悉”的陌生人,竟然出奇的盤算同一件事——該怎麽把這幫人教訓一遍。

和那幫人約架那天,周流光提前報了警。

而曹辰則帶了一幫人,全是社會上的,手裏都有家夥,周流光剛開始以為那些人只是曹辰花錢雇的,可當曹辰把對方為首的那個人死死摁在底下一拳又一拳的打到鮮血直飚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個人不是表面上那麽簡單。

後來警察來了。

把所有人都抓走了。

在局子裏待了好幾個小時,曹辰家裏人來了,一個身着白色西裝的中年女人把曹辰接走。

這女人應該是曹辰他媽。

出了公安局,他媽開始給曹辰說話,模樣挺嚴肅的。

兩分鐘後,曹辰和他媽吵了起來。

然後他媽給了曹辰一巴掌,沒有再管他,上車頭也不回的離開。

曹辰站在原地,維持着臉被打偏的姿勢,許久許久。

周流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周流光。”

他愣了愣,一笑:“曹辰。”

周流光默默記下這個名字,問:“為什麽幫我。”

曹辰的回答是:“我看你長得挺帥。”

周流光愣了愣笑了。

那是他在母親死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他們的友情就這麽開始了。

故事再講下去,未免太像流水賬。

所有的故事都是這樣子發展:兩個人因為一個契機認識,一起遭遇了壞事,再一起報了仇,然後從陌生變得熟悉。

和曹辰熟悉之後,周流光才知道,原來曹辰的父親從政,母親從商。

他的父母常年感情不和,卻因為種種利益被綁在一起,屬于各過各的,但沒有離婚。

曹辰家裏把他管得很嚴,他成績很好,還會鋼琴,從小堅持游泳,對外也是“別人家的孩子”。

但同時他會和社會上的人玩在一起,打架鬥毆早戀抽煙都是常事。

一具身體裏好像長了兩個靈魂,一個優秀,一個頑劣。

曹辰對周流光說:“我這是為了報複他們,但其實我沒這麽壞。”

周流光一開始也覺得,他沒這麽壞。

那會兒是初三。

他和曹辰在不同的學校,不上學的時間幾乎都在一起,雖然沒到完全交心的地步,但也算形影不離。

通過曹辰,周流光還和黃芷寧漸漸熟悉起來。

黃芷寧,一個驕陽般熱烈的女孩,唯有看向曹辰的時候她的眼神才會蒙上一層月光般的溫柔,而曹辰在看向她的時候,和她是一樣的。

中考之後,周流光和曹辰還有黃芷寧上了同一所高中。

他們三個形影不離,成為了學校裏著名的鐵三角。

周流光徹底對曹辰交心是因為周修福。

那次周修福夜騎去找月牙的路上出了車禍,進了icu,周流光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恰好和曹辰在一起,曹辰便跟他一起到了醫院。

然後曹辰知道了周流光身上的故事。

周修福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周流光整個人也像活死人一樣。

他守在病床前,時而自言自語,時而淚流滿面,要麽不吃不喝,要麽暴飲暴食,暴躁的時候會突然砸東西甚至撞牆,安靜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誰喊他,他連眼球都不動一下。

周修瑞強制性帶他去看了醫生。

他被确診得了很嚴重的雙相情感障礙。

這是一種既有躁狂症發作又有抑郁症發作的疾病。

但周流光不肯治療,像是決心也把自己拖進這個家庭漩渦一般的苦難裏。

曹辰在這個時候做了一件事。

他帶周流光去跳傘,去蹦極,去跳水……把能在平蕪完成的極限運動都帶他做了一遍。

最後他教他抽了人生中第一根煙。

折騰了一大通。

周修福醒了。

又過了一個月,周修福好了大半。

但是周流光除了活力外,好像什麽也沒失去,除了煙瘾外,好像什麽也沒得到。

好得差不多的周修福第一件事就是接着去找月牙兒。

他要走的那天,大家在一起吃飯,也請了曹辰。

飯桌上,周修福聊到月牙兒幾度哽咽。

周流光和周修瑞對此見怪不怪,只聽不搭話。

而這時曹辰幹了一件周流光至今想起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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