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前
第7章 雨前
潮來潮往，日升日落，鬥轉星移——宇宙總是遵循着既定的規律運轉，從不會為人的悲喜而改變。
能夠被改變的只有人類自己的情緒和感知。
這兩日，海邊沙地與往常格外不同。可能是因為沒有了範四的喋喋不休，過分靜寂的傍晚倒是讓格雷感到不習慣。
看了看一旁還在發呆的範四，格雷撕開壓縮餅幹的包裝袋。
從被向導生救下的那天起，範四就一直是這幅樣子：不言不語地出神，表情說不上開心，卻也肯定不是難過。大概是被天降的好運砸昏了頭，患上了“幸運後遺症”。
那天鬧出了那麽大的事，他和範四的臨時工自然別想再做。
格雷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咬下一口幹硬的壓縮餅幹，他吃得有些急切，耳邊漸漸就只剩下自己的咀嚼吞咽聲。
抱歉——格雷想起事後林辭同他的對話，當提到來哨兵生活區的原因時，林辭最先給出了這樣一句話。
格雷不知道林辭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懂他要為什麽抱歉。
面對他的不解，林辭解釋了誤選的經過，又措辭了許久，補充道：“我是個E級向導。我的能力很弱，精神結合或許會失敗，而且與我結合還會有危險……”
格雷的心情有些複雜。
原來選擇我只是個失誤。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發生，他一定會選擇其他哨兵吧。
格雷感到一陣失落，胸腔裏揪心的陣痛又開始攪動他的神經。
“同我結合很可能會喪命。但我已經無法更改選擇了。”交談的最後，林辭這樣結尾。
是介意有人因自己而受到傷害嗎？可無論死亡亦或受傷，這都是哨兵們取得自由的代價——離島本來就等同于做出了赴死的抉擇。
沒有哨兵會責怪向導的選擇，即使他是E級向導。哨兵們只會對向導伸來的橄榄枝感恩戴德。
這個向導有些過分善良。
哨兵在戰鬥中一樣會死亡。他是這樣回答他的。
良久的沉默後，格雷聽見自己用幹澀的聲音問：“如果結合失敗，你會怎麽樣？”
“大概……是回學院複讀一年吧。”林辭回答得并不确定。
格雷面無表情地點頭。放在褲縫旁的手悄無聲息地攥緊，短短的指甲掐進了掌心。
一種隐秘而罪惡的僥幸油然而生。
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他才對。但格雷不能說。
或許納爾森說的沒錯，格雷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只下水道裏的老鼠，偷到了一滴本不屬于他的香油。芬芳馥郁給了老鼠虛幻的美夢，餐桌上的佳肴仿佛觸手可及。他貪婪地享受着這滴香油帶給他的快樂，還不需為自己的行為而感到慚愧，不用因被發現而殚精竭慮。固然夢總會醒，可做夢總比絕望的度日來得甜美，至少做夢時他是喜悅的。
不過，想到導致林辭不能換選哨兵的原因……格雷的目光變得冷峻。
不留下任何痕跡地将相機盜走又放回。盜竊者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格雷百思不得其解。
“範四。”格雷想要再向範四詢問些情況。
“叮叮咚咚~”刺耳的鈴聲響起，又到了範四上工的日子。巡夜辛苦，運送泔水的活不能再做，範四只好又做回了原來的工作。
“你該走了。”咽下嘴邊的疑問，格雷提醒範四該去巡夜了。
範四卻還是呆愣楞地坐在原地，完全忽視了頭頂飄過的鈴響。
格雷只好又叫了他一聲，範四這才回過神，渾渾噩噩地去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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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難聽的樂鈴在塔島上響起，安琪爾在宿舍一樓的大廳，不安地來回踱步。張瑩瑩也很緊張，表情嚴肅地站在門口四處張望。
一輛越野車徑直開到宿舍樓前，車門打開，莉莉同司機道謝後，下了車。
宿舍大廳裏的兩個人眼前一亮，幾乎同時飛奔出來迎接莉莉。
“莉莉！你總算回來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我不該讓你陪我去哨兵生活區的，我不該……”安琪爾哭哭啼啼地跑來，一把抱住莉莉的胳膊，話依舊多得要命。
“莉莉，你沒事吧？！”張瑩瑩也急切地關心道。
莉莉一臉難受地看着安琪爾把鼻涕眼淚往自己袖子上蹭，盡量克制着動作，禮貌地抽出手臂，同張瑩瑩說：“沒事，只是被主任罵了一頓。罰我幫她整理了幾天資料。”
張瑩瑩點點頭。挨罵是一定的，整理資料也是莉莉慣做的，如果不是她不願意，學生會會長的頭銜可未必會落在梅薇絲的頭上。
所以，唯一要緊張的是：“他們真的給你把哨兵換成那個C級了？”為救人謊稱要同C級哨兵結合，和真的同低級哨兵結合可不是一回事。
雖然高等級的向導可以同低于自己等級的哨兵結合，但沒人會樂意這樣做。更何況莉莉還是本屆畢業生之首，怎麽能真的選擇C級哨兵結合？
“沒有。當時決定由我出頭，不就是考慮到這點嗎？學院不會允許我帶一個C級哨兵實習的。”莉莉搖頭。
張瑩瑩長舒一口氣，放下了提着的心：“太好了，擔心死我了！樸向導被氣得不輕，我真怕她會改掉你的哨兵申請表！”
“不會的，學院并不會讓她這麽做。”
“莉莉，對不起，對不起……”見莉莉一直在與張瑩瑩交談，安琪爾紅着眼眶不停地重複着道歉的話，又要上來抓莉莉的胳膊。
被安琪爾的動作打斷了對話，莉莉若無其事地躲開安琪爾的手：“沒關系，不是什麽大事。”
最初是安琪爾不放心自己選擇的哨兵，神神叨叨地纏着莉莉，非要她陪自己去哨兵生活區，再觀察觀察那個哨兵。
莉莉雖然不喜歡安琪爾，可礙于雙方家長的關系，只能同行。
恰好，張瑩瑩來找莉莉玩，聽見安琪爾的話，有些心動——她是個攝影愛好者，喜歡使用古早相機拍攝照片的感覺。看到塔島這種陳舊卻別有一番風味的建築環境，不覺技癢想要拍照。
于是，加上自告奮勇的張瑩瑩，三人坐上了前往哨兵生活區的車。
安琪爾是C級向導，三人先是在外城區找到了安琪爾的哨兵。
在對那個哨兵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觀察”後，安琪爾不知怎麽想的，又突然表示不要莉莉和張瑩瑩繼續陪同。
張瑩瑩一頭霧水，莉莉倒是樂得如此。于是三人分別，莉莉和張瑩瑩進到內城區取景拍照。
一拍就是一個下午。
等張瑩瑩終于心滿意足，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兩人遠遠地看到休閑區的燈牌亮起，臨時起意決定去嘗嘗哨兵的餐館。
哨兵的飯食極為寡淡，并不好吃。用餐中途，莉莉去前臺要調味料，張瑩瑩去了趟洗手間。大概也就一到兩分鐘的功夫，等再回來，她們發現張瑩瑩的相機不見了。
竟然有哨兵敢偷向導的東西？
莉莉氣憤地找到西圖瀾娅餐廳負責人，要求調監控。但哨兵生活區是不使用監控的。
随後這事被層層上報，樸向導便被派來塔島。
“莉莉！”安琪爾聽見莉莉的回答，開心地想要蹭過去。
莉莉對安琪爾的神經質敬謝不敏，她再次靠向張瑩瑩身邊，拉開自己同安琪爾的距離。
“小心！”安琪爾突然睜大眼睛，尖叫着撲了過來。
啪！——
一聲巨響，黑色物體從空中砸下，正落在被安琪爾撲倒的莉莉和張瑩瑩面前。三人在驚吓與後怕中看向墜物，是個摔碎的制式行李箱。是向導的東西。
“唉，我們A級向導的臉真是被某些人丢盡了。”梅薇絲的話音從樓上傳來。
莉莉憤怒地擡頭，在四樓某個亮着燈的窗口，她看到了聲音的所有者，梅薇絲——那個令人厭惡的女人。
剛剛如果不是被安琪爾撲倒，後果不堪設想。
莉莉瞪着眼，撿起地上行李箱的殘骸，往宿舍四樓走去。
哐啷！
411虛掩的房門被莉莉一腳踹開。将破碎的行李箱丢在梅薇絲眼前，莉莉打量着房間內的情況：丢了一地的書籍資料，被完全抽離櫃子的抽屜，踩了許多灰色鞋印的床單被子。
以梅薇絲為首，幾個與她關系較好的向導都湊在宿舍的窗邊。
很明顯，這不是梅薇絲的房間。
如此可笑又下作的欺人手段。關于房間的主人，莉莉只能想到一個人。
“你們？”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再次打開的門後，果然是林辭。
“你最好問問他們，是怎麽進到你的房間的。每個房間的鑰匙應該都只有一把。”莉莉點點髒亂的房間，同林辭說。
林辭剛剛吃完晚飯。一進宿舍樓，就發現有不少人都在看他——有憐憫的，也有看好戲的。
爬上四樓，他先是看到了幾個圍觀的向導，然後又在自己房間的門前看到了欲說還休的張瑩瑩。
打開房門，亂糟糟的房間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只是針鋒相對的梅薇絲和莉莉還是讓他感到一絲意外。
一個明顯的停頓後，林辭對梅薇絲那一夥人說到：“你們……出去吧。”言語沒有莉莉想象中的激烈。
梅薇絲顯然對林辭這樣的态度很滿意，她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就想離去。
？
就這樣？！
莉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幾天前同樸向導嗆聲的是這個人？！
“林辭，你是樹上掉下來的爛柿子嗎？随便別人捏圓捏扁？！”
林辭看向莉莉，臉上帶着歉意的笑，沒吭聲。
梅薇絲不善地撞了一下莉莉的肩膀，想讓她讓出擋住的房門。
一股強大的精神壓力從天而降。梅薇絲皺眉，跟着她的向導裏有個C級，頭疼地抱住腦袋蹲了下來。
是莉莉。她不僅沒有讓開，反而完全釋放了自己的精神力，這是向導憤怒的訊號。
“他是軟柿子，我可不是。梅薇絲，認清自己的能力極限是向導的必修課。別忘了，即使同為A級，每個人的能力極限也是不同的。”莉莉随着自己吐出的每一個字，不斷地加強着精神壓力。
梅薇絲的額角終于也落下了一滴冷汗。
“滾，別再沒事找事！”這是莉莉第一次氣憤到罵了髒話。
巨大的精神壓力倏忽之間完全消失，梅薇絲等人終于得以喘息，在莉莉的逼視下，他們讪讪離開。
大概是因為精神力存在缺陷，E級向導對他人的精神力感知度非常微弱，莉莉釋放的巨大精神壓力并沒對林辭造成什麽影響。
“謝謝你，莉莉。”這人甚至還能一臉假笑的同自己道謝！
莉莉不爽地審視着這個大自己六、七歲的男人：“……我看你這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為別人出頭的時候倒是挺硬氣，輪到自己就成了癟嘴的烏龜。”
林辭還是挂着一臉的“假笑”，沒有回嘴。
“果然和你講不通。”莉莉怒其不争，摔門而去。
關閉的房門将不大的房間與外界隔絕開來。也不知道梅薇絲一夥人在這裏到底做了什麽，天花板上散發着橘色光芒的照明燈也被碰壞了，每過十幾秒，就要閃一下。
閃爍的燈光下，林辭終于摘掉了臉上的“微笑面具”。他神情冷漠地看着腳下的影子，右手拇指不住地在另外四個手指搓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