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個(1)
第8章 第一個(1)
清晨,島上起了濃霧。格雷早早起床,套上外衣,拿起負重,準備去訓練場。
他喜歡沒人的訓練場,因為可以随時随地放空自己,自在許多。
打開門,格雷在迷蒙的灰白色水汽中,看到了靠在牆邊的身影。
只一眼,他便認出,那是林辭。
自從內城發生了盜竊事件,再沒有向導願意踏足哨兵生活區。
“布蘭德特先生!”林辭也發現了出門的格雷,他不掩欣喜地叫道。
哨兵聽覺敏銳,所以每人都有單獨的隔音宿舍。不用看清臉,林辭也知道出來的人就是格雷。他本以為自己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見到哨兵。
格雷想問他怎麽會在這裏。林辭卻先一步表明了來意:“能帶我四處逛逛嗎?我睡不着……”
他不開心——因不開心而失眠,在這裏等了很久。未經掩飾的狀态下,哨兵可以根據一個人說話的語氣、音調、行為動态,大略分析出他的情緒甚至想法。
隔着不遠的距離,格雷能感覺 到林辭的體表溫度偏低。
“好。”格雷走向林辭。
向導的要求大過一切。而且,他私心想要陪陪眼前的人。
“你……是不是要去訓練?我打擾你了嗎?”格雷走近,林辭才注意到他手中的行軍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詢問。
格雷點頭,又搖頭。
“你需要我,就不用訓練。”
聽到格雷的回答,林辭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麻煩你了,布蘭德特先生!在這我只認識你,麻煩你帶我參觀一下哨兵生活區吧!”
……
随着太陽漸漸升高,濃稠的霧氣開始散去。
格雷跟在林辭半步偏後的位置,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緩緩前行。
陸續有去訓練場的哨兵從他們身邊經過。那些羨慕的、嫉妒的眼神并沒能引起格雷的注意,此時的他,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人。
烏黑的發尾沾了薄涼的晨霧,一縷縷貼在林辭支楞着的第七頸椎棘突兩側,像是精心勾勒的墨跡,襯得他後頸的皮膚更加蒼白。
他以前可能有些駝背。格雷皺眉,他發現自己在下意識地收集分析林辭的信息,像是偷窺狂。
由于下霧,空氣中的濕度比較大,灰黃的路面變成了深褐色,往日總是漫天起舞的飛塵也乖巧地黏在地上。鞋子踩過,便被強硬地拓下了底面的花紋。
說是參觀,其實并沒有什麽好逛。外城區就是髒亂差最典型的代表,除了一排排複制粘貼似的低矮磚房,就只剩下藍色塑料布搭建的物資分發點。那是他們每日領取三餐的地方。
“是傍晚一次性領取一整天的物資嗎?”林辭好奇,內城區有西圖瀾娅餐廳酒吧,外城區卻只有簡陋的物資分發點。
“嗯。”明明很想同這個人多說幾句話,可笨拙的口舌卻總是難以擠出更多的字句。
格雷看着空無一人的分發點,想了下,又補充道:“沒完成訓練任務的人不可以領。”
“沒人檢查,他們怎麽知道誰完成了,誰又沒完成?”
對上林辭不解的眼神,格雷移開視線,指着自己的腦袋說:“這裏植入的芯片,可以對哨兵的身體數值、所處位置等,進行監控。”
林辭訝然。向導課程的內容只包含戰鬥技巧,精神力的使用,以及如何利用哨兵進行作戰。其他關于哨兵的一切,向導們并不了解,也無從得知。
“會不舒服嗎?”在大腦中植入芯片,只是聽着就讓人不寒而栗。
“不會。都是在很小的時候植入的。”格雷表情平淡。
“這樣啊……”
林辭若有所思:“說起來,轉了這麽久,我們還沒有看到年齡小的哨兵。”
“他們不在這裏。”又犯了寡言少語的毛病,格雷懊惱,他重新組織語言,解釋道:“18歲以下的太小,50歲以上的能力退化,還有傷殘的哨兵,都不在這裏。”
林辭了然地點頭。
18歲以下的哨兵還沒發育完全,50歲以上的哨兵能力開始退化,傷殘的哨兵更不必多說。塔島雖然沒有女向導生說得那樣殘酷,但真實存在的等級制度和社會達爾文主義,會讓這些無法充分使用哨兵潛能的老弱病殘成為比低級哨兵更合适的欺壓對象。
駐地的舉措是為了保護弱勢的哨兵,特別是那些還未完成發育的哨兵——已成年的哨兵不願被後來者搶走離島機會,駐地卻要為戰争儲備一定數量的“戰略資源”。
哨兵生活區很大,兩人兜兜轉轉,其實并沒有走出多遠。
天亮了,晨霧徹底散去。簡陋的外城區失去了僞裝,原形畢露。
上次來得匆忙,又是夜晚,林辭并沒有注意外城區的樣子。
随處可見的垃圾堆,生長在破舊牆面上的灰綠苔藓,無處不在的不明黑色污跡。時間仿佛倒轉,林辭出神,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海風穿過空蕩蕩的街巷,一張沾着泥水的包裝紙拍在林辭雪白的褲腳。
格雷盯着那張透明包裝袋。
然後彎腰,單膝跪在林辭身前,為他拂去了那礙眼的髒污。
可惜白色的褲腳還是被弄髒了。
身前的異動讓林辭回了神。
他低頭,他擡頭。
四目相對,林辭怔怔地想:原來他的眼睛不是黑色,而是深灰的。
——————
格雷獨自站在內城的紅外檢測門附近,陸續有完成訓練的高級哨兵通過檢測門進入內城區。
“嘿~格雷,你竟然沒去晨訓!”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格雷回頭,身後站着個只穿了夾克外套的白人。
白人的身高和範四差不多,卻沒有範四強壯。他叫羅利·阿諾德,也是個D級哨兵。
“嗯。”格雷簡單的回應。
“別這麽冷淡嘛,再怎麽說,我們也是同組的兄弟!”羅利一臉真誠地說。
就像哨兵不能随便進入向導生活區的範圍內一樣,除非有南島的特別派遣,普通MUTE工作人員也不能随意接近哨兵生活區。
每周,哨兵們都有2天需要在完成訓練後組隊前往物資投放點,将巨大的物資箱運回生活區,交給負責物資分發的管理者。AB級哨兵負責監管,CD級哨兵負責運送。羅利是格雷同組的成員。
“其實納爾森欺負你的時候,我們真的很想幫忙,可他畢竟是A級,就算來100個D級都不夠看,我們也是沒辦法。”羅利擡手想要搭在格雷的肩膀上。
格雷輕巧地移動位置,躲開了。他能理解,卻不代表他一定要和他們稱兄道弟。
羅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金黃色的胸毛随着他的動作,鑽出夾克拉鏈的縫隙,一伸一縮,讓人感到無語。
“嘿,你那位向導呢?”羅利顯然不甘心就這麽被格雷的沉默勸退,他四處打量,狀似無意地問。
格雷望向檢測門,沒說話。
林辭兩次救下自己的事早就在哨兵中傳開。早上雖然下着霧,兩人同行時還是被不少哨兵看見。羅利能找過來,并不奇怪。
“啊,對啊,現在是午飯時間了嘛!他去內城區吃飯了?也是,也是,畢竟咱們這也沒地方吃飯,向導總不能和你一起啃壓縮餅幹吧!哈哈哈……”見格雷不回答自己,羅利自問自答。
“他會回來和我一起吃。”格雷鬧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告訴羅利這件事。
他下意識地為那個幹淨漂亮的向導擦去褲腳的污跡。然後,逆着光,他看着他沒入陰影的雙眼,得到了一句輕聲地詢問:要一起吃午飯嗎?
怎麽可能拒絕呢?
于是格雷跟着林辭來到了內外城區的邊界。林辭讓他在這等等,自己打包了飯菜就出來一起吃。
他很高興,不是因為可以品嘗從未吃過的食物,而是因為那個說要一起吃飯的人。
把這件事告訴別的哨兵,簡直像是在宣誓主權。
可林辭從來就不屬于他,這種無用的動作完全多餘。
但他的占有欲卻安耐不住地隐隐作祟。
占有欲……為什麽産生了占有欲?
“這,這樣啊……那你們吃,你們吃……”羅利突然表情怪異,心虛地離開了。
格雷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神情有多麽恐怖。他看着羅利倉皇離去的背影,想:我好像喜歡上了林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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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提着個小袋子,身後跟着殷勤的西圖瀾娅餐廳負責人,林辭無奈地走出店門。
他其實并沒有點很多東西,但這些在內城工作的MUTE對向導的推崇遠超他的想象:負責人拿着林辭點的餐硬是不撒手,寧可暫時閉店,也一定要親自将他送到外城。
雖然有些麻煩,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來時,林辭因為對地形不熟,很是繞了一圈。現在有負責人帶路,他離開的速度快了不少。
經過一家店門緊閉的西圖瀾娅餐廳,林辭多看了幾眼,發現那是張瑩瑩相機被偷的地方。他來的時候因為繞了遠,并沒有經過這裏。
拉了一半的卷簾門橫擋在玻璃門前,門把上挂着兩把U型插鎖,鎖柄的紅色膠皮已經開始脫落。玻璃門後是被碎花布簾和遮陽板擋住的西圖瀾娅餐廳大堂,一眼望去什麽也看不見。
“前幾天,有兩位向導在村上的店裏丢了東西。後來東西是找着了,偷東西的人卻沒查到半點蹤跡,最後只能不了了之。”負責人并不知道當時林辭也在場,他看林辭對關停的西圖瀾娅餐廳感興趣,便立即介紹起來。
“這事兒怎麽講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裏的店,進進出出就一個門,從後廚到大門之間全是吃飯的哨兵,結果就這麽多高級哨兵,竟然沒一個能抓到那小偷。也算村上倒黴,出了這種事,他的店也就遭了殃,開不成了。”
“高級哨兵都很有錢嗎?”這裏其實也沒比外城區好多少。一絲腐敗、髒臭的氣味若有若無地環繞在鼻尖,林辭盯着斜靠在玻璃門內的遮陽板,随口問道。
“嗨,您不了解這兒!哨兵哪有錢啊!我們說是開店,其實是給駐地打工,拿死工資的。不過工資待遇,肯定比在外面工作強。”負責人笑笑,繼續說:“島上是以物易物的。高級哨兵的物資配比不少,但要麽是壓縮餅幹,要麽是普通的軍用罐頭,對他們來說鹹得要死。人嘛,只要條件允許,肯定都想過好日子。所以,高階哨兵會拿分配的物資‘消費’,換點他們需要的東西。比如咱家的專用餐,可是上個月RA的銷售量第一。島上每家店的工作人員數量是有限制的,我們缺勞動力,就再用那些換來的物資和低級哨兵做交易。”
聽了負責人的話,林辭不得不對設計這套運作體系的人感到佩服:既滿足了高級哨兵的需求,又平衡了故意而為的食物分配不均,最後還解決了哨兵生活區勞動力不足的問題。
“這家店以後還會再開嗎?”林辭走向緊鎖的大門。他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但一時間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會的。過段日子,等新派的店長到了,就可以再營業了。”負責人說。
布簾和遮陽板并非密不透風,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西圖瀾娅餐廳裏沒有開燈。黑洞洞的大堂像是一張吞噬人的口,想要将探知秘密的人向黑暗的中心吸去。
拇指在小指一側來回摩擦,林辭猛地握拳,阻止自己的動作,從緊鎖的店門前離開。
“我們走吧。”他同負責人說。
……
作者有話說:
別問,問就是一見鐘情,談過戀愛的都知道,愛情是靠感覺的,不來電就是不來電,來電就是那一秒的事。也沒什麽好糾結“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ta”的,喜歡一個人你自己還能不知道?問喜歡不喜歡,除了說不喜歡的,說不知道和說喜歡沒區別。
你如果非要理由,我給你:格雷從小缺愛,沒被人好好待過,林辭長得好看,說話溫柔,對人客氣,還救了他兩次,甚至要帶他離開塔島(牢籠),所以他喜歡上了,非常喜歡!變态喜歡!還要喜歡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