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個(2)
第9章 第一個(2)
低矮狹小的一居室,甚至沒有單獨的洗手間。一張簡易行軍床,一套帶着毛邊的木質桌椅,簡單的N型衣架上挂着還在滴水的緊身背心,一個翠綠色的暖水壺紮眼地立在牆角——這就是一個低級哨兵所擁有的全部。
而與之格格不入的是包裹在室內牆體、地板、天花板上的隔音材料。泛着銀色流光的特殊材質,被裁切拼貼出規律的幾何圖形,從四面八方将這個簡陋的宿舍牢牢裹挾。
“負責人實在是……太熱情了。”林辭放下筷子,無奈地看着木桌上剩下的大半餐盒。
怪不得那店老板硬是幫他把袋子一路提到格雷的宿舍。每個餐盒中的食物幾乎都是按雙人份的量,緊實地壓進去,而林辭因為不确定格雷的食量,點了三人份的餐——那重量自然可觀。
“雖然有些浪費,但吃不上還是不要勉強了。”林辭說。
木椅只有一把,格雷讓給了林辭,自己則坐在低矮的行軍床上。即使身形高大,擺放餐盒的木桌邊沿也到了他鎖骨的位置。
将最後一點米飯清掃幹淨,格雷放下餐具,從飯盒中擡起頭:“餘下的,可以帶給我朋友嗎?”
“當然,他不嫌棄的話!”林辭說着習慣性地收拾起桌子。
格雷起身,手疾眼快地搶過林辭手裏的餐盒。
向導穿了一身幹淨的白色制服,格雷不願油污弄髒他的衣服。
“他會很開心。”範四前陣子還在羨慕內城的哨兵可以不用吃餅幹和罐頭。
“下午,你還想去哪……”
滴滴——滴滴——
和格雷的詢問一同響起的是林辭通訊器刺耳的提示音。
格雷放下手頭的東西,向門外走去,林辭直接打開了信息。
“緊急……”冰冷的電子合成音被關在門內。
格雷靠着斑駁的磚牆,安靜地等待。
“抱歉,向導生緊急集合,我得回去了。”沒過多久,宿舍門打開,林辭一臉歉意地看着格雷。
“我送你。”
“不用了,車就在生活區外,很近的。”從格雷的宿舍到生活區大門不到三百米,林辭擺手,讓格雷不用麻煩。
格雷想說‘不麻煩,我送你到門口’,但最終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要說的話便撞到了一起。
格雷看着林辭,示意他先說。
“我明天,還可以來找你嗎?”林辭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格雷一愣:“你明天,還會來?”
“嗯,可以嗎?”林辭看着格雷。
除了點頭,格雷給不出第二個答案。
“你剛剛想說的是什麽?”
年輕的向導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格雷呆呆回答:“你,路上小心。”
“謝謝!再見!”
——————
上午是哨兵們完成每日訓練的最佳時機。塔島位于熱帶地區,從中午開始,直線攀升的氣溫會讓訓練變得更加辛苦。
又不是真的戰鬥,沒人愛給自己找麻煩。
不需要搬運物資的日子,完成日常訓練後的時間哨兵可以自由支配。
有努力的,會給自己繼續加訓;有不求上進的,回宿舍悶頭大睡;有掙紮在溫飽線上的,找份工作賺取報酬;有物資充裕的,拿着餅幹和罐頭肆意揮霍。
格雷抓着負重背帶,只穿了件黑色的無袖背心,向生活區外走去。
他不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橫豎無事可做,不如把上午漏掉的訓練完成。訓練場應該沒什麽人。
“格雷!你是格雷吧?!”負重包的背帶被人拽住,格雷回頭。
是個金發白膚,臉上長着雀斑的哨兵。不過兩米出頭的身高,整體身形相比其他哨兵瘦弱許多。
“你好,我叫菲爾丁·克萊夫,D級哨兵。”哨兵友好地對格雷伸出手。
格雷沒動:“什麽事?”
在生活區,被人攔下拳腳相加是常态,被人伸手示好就是奇怪了。
“咳,你還真是直白……我這不是,嗯,那個……”菲爾丁蹙着眉,碧藍色的眼珠轉向一邊。他松開抓着格雷背包帶的手,有些女氣地将細軟的短發別到耳後,想了想才說道:“就是想問問你和你那個向導的事。我聽說你給他帶過路?你們都聊了什麽啊?”
格雷甚至沒聽完菲爾丁的話,轉身就要離開。意思很明确:與你何幹。
見格雷欲走,菲爾丁急了,再次抓住了格雷的包帶。雖然一看就知道菲爾丁在哨兵中是極弱的那種,但就身高體重來說,面對格雷還是占據上風。
“哎呀,我不搶你向導!你光看也知道,我排名和你差不了多少。我就是想問問你怎麽和向導勾搭上的!我聽說,他還專門為了救你,跑去內城了。這種我搶也搶不過來呀~”
“沒勾搭。”菲爾丁拖着長調的嗔怪讓格雷感到不适,他不悅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選我。”
“怎麽可能?!你騙傻子呢?快給我講講他去救你的事!”
菲爾丁的刨根問底讓格雷反感。
“嘿,這不是菲爾丁嗎?怎麽,現在連這種吊車尾也可以買你的屁股了?”一個更讓人反感的聲音傳來,格雷側首,看到正向自己走來的霍爾一行人。
“呸,放你的狗屁!”看到霍爾,菲爾丁露出厭惡的表情。他啐了一口,拽着格雷就要往遠處走。
霍爾使了個眼色,身邊跟着的幾個哨兵追上來,堵住菲爾丁和格雷的去路。
“這麽急着走?這窮光蛋有錢幹、你的小菊花嗎?跟他?你還不如跟我幹一炮呢~”霍爾下流的眼神掃過菲爾丁全身。
曾有研究表明,向哨進化不僅是人類由低等向高等的進化,雖然在身體結構上沒有任何改變,但向哨的分化确确實實還是除第二性外的第三性征進化。
其理論依據為哨兵內部和向導內部的相互結合,産生後代的概率無限接近于0。并非完全為0的原因是,确實也有極少部分向哨內部結合孕育出了後代,但無法避免的,這些新生兒均具有不同種類的先天性疾病,夭折率100%。
這也就意味着,生活在塔島上的哨兵們沒有婚姻和生育權。
不過,食色性也,哨兵并不是真正的鋼鐵兵器,也需要解決生理需求。再加上島上失衡的物資分配,自然會有一些低級哨兵為求生存,選擇從事特殊行業。
菲爾丁顯然就是其中一員。
“幹幹幹,幹、你、媽!就憑你身上那二兩肉?呵,上你爺爺床的可都是高階哨兵!識趣的,就趕快滾!咱們排名可差不多,你當我怕你?”菲爾丁被霍爾的話氣紅了脖子。
低級哨兵之間是很容易形成組織和小團夥的。
菲爾丁一把推開格雷,撸起袖子,招招手,路旁小道的黑影裏鑽出幾個哨兵,有男有女,看樣子應該是菲爾丁的“同事”。
一個黑頭發,小眼睛,明顯亞洲人面孔的女性向導緊跟在菲爾丁身後。格雷聽到只有她是喊菲爾丁“哥”的。
雙方對峙。兩邊人數差不太多,等級又相近,一時間誰也沒敢先動作。
已經完全被忽視了的格雷悄悄退出人群,趁着沒人發現,拐進僻靜的巷道,往訓練場跑去。現在差不多是下午兩點,早點到訓練場,他還趕得及在物資分發前完成訓練。
身後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兩撥人最終還是打了起來。
……
明明是橘色的夕陽,卻将天空和雲層染成了奪目的桃粉。
像是被汗水洗了個澡,格雷的黑色背心粘在他緊實的胸肌上,随着呼吸,規律地起伏。
“滴——D-G63391,D級,任務完成度:100%,配額……”管理員拿着小巧的激光掃描儀從格雷面部掃過,掃描儀中的機械女聲重複着每日一次的檢查結果。
管理員看也不看,從背後的箱子裏抓出三塊小包裝的壓縮餅幹丢給格雷:“下一個。”
轉身離開物資分發點,格雷猶豫了下,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往公共澡堂走去。
他并沒有訓練後必須清洗的習慣——澡堂供應熱水和香皂,但需要用物資交換。對于大部分底層哨兵來說,洗澡就是泅渡訓練的時候在河裏打個滾,泡一泡。正兒八經地去澡堂,他們舍不得。
但想到同林辭的約定,格雷還是上交了兩塊餅幹,從澡堂管理臺換來一個印着魚躍龍門的瓷盆。盆裏面裝着塊被切割成一厘米見方的透明皂和一根洗得發白,根本看不出原色的舊毛巾。
公共澡堂和它的瓷盆透明皂一樣粗陋,管理臺的左右兩邊分別是男、女淋浴間,沒有更衣室。
外城區的澡堂基本不會有人,兩個淋浴間裏都沒有水聲。
格雷穿着髒兮兮的作訓服走進标着“男”字的那間,随便找了個淋浴頭,擰開開關。淋浴頭的出水孔可能被鏽跡堵住了,冒着一絲白霧的水柱從噴頭和水管的連接處湧出。格雷只淋了一下就快速地撤出了水流沖刷的範圍——那水燙得簡直能把人燒熟。
格雷身上灰褐色的泥沙,順着剛剛淋到的水滑落到幹燥的水泥地面。
嘩啦——有人翻開淋浴間的塑料門簾:“嗨呀,這邊的水管全都壞啦,只出熱水不出涼水,你這是要下鍋煮人肉啊!”
格雷聞聲看去,是那個叫菲爾丁的哨兵。他手裏抱着個滿是劃痕的塑料盆。
“來,來女生這邊!別不好意思,她們這個點不會來洗澡的,別害羞嘛~”
關上水閥,格雷抱着盆子跟上菲爾丁,走進了女淋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