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難忘
難忘
時間倒退到三年前，關山被市重點高中錄取到了清北班。他家在鄉下，從鄉裏到市區要一兩個小時的路程。
父親外出打工，母親便擔起家裏的擔子。關山離家返校時，年僅六歲的妹妹抱着他的腿，無論怎樣勸說都不願松開。
關山放心不下母親和從小便體弱多病的妹妹，便打消了在學校住宿的念頭。
他每日清晨都會路過校門口旁邊早餐店，關山也總能看到一個很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高挑削瘦，是他們班的尖子生——謝千裏的照片以全市第一的成績在學校榮譽牆上貼着，關山對他的印象很深。
兩人初見那日是開學第一天，關山一進班門便注意到了那個擡頭看向窗外的人。外面很暗，雷與閃電伴着狂風呼嘯不停，雨像斷了線似的打在窗戶上 。
教室裏有一盞沒來得及修的壞燈，穿了一身藍白校服的謝千裏就坐在那盞燈下。
斜上方投下來的陰影遮擋住他半個身子，顯得他有些單薄。窗外閃電的蹤影飛劃而過，落入謝千裏冷淡的眼眸中，卻讓關山這個旁觀者覺得異常驚豔，移不開視線。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這是關山第一次見到謝千裏時腦海中久久回蕩的一句話。
那般幹淨的男孩，他是第一次見到。關山有好幾次都想和謝千裏打聲招呼，但又有些退縮。從小成績優異，長相出衆的少年，第一次因為一個人而為自己的農村身份而感到自卑。
有一天，恰巧輪到關山值日。等一切都收拾好後，天色早已暗了下來。關山騎着自行車同往常一樣路過一條鬧巷，巷內傳來雜亂的打罵聲，混着金屬敲打在牆壁上的聲音。
這種事情，每天都會發生在亂巷裏。開學時班主任就千叮咛萬囑咐過他們，能避則避。關山對此也已是見慣不驚。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從小巷裏傳來。緊接着，咒罵聲再度響起，其中還夾雜着棍棒打在謝千裏身上痛苦的悶哼聲。
一聲一聲，傳入了關山的耳朵裏，亦傳入了關山的心口中。那巷子很黑，伸手不見五指，關山從來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但那一刻，似乎是黑夜淹沒了少年的思維，沖昏了他的頭腦，給了少年無窮的勇氣。
關山沒多想，他把車停在一邊，掄起旁邊建築地的一塊石頭便沖了進去。
他在摸黑的小巷裏抓住那個處于弱勢的謝千裏，感受到手中冰涼的觸感後，他瞬間松了一口氣。最起碼，他的直覺沒有錯，他抓對人了。
關山記得謝千裏戴的手鏈，之前學校明文規定不允許學生戴手鏈和項鏈之類的裝飾品。查到謝千裏時，他只是頂着無數道灼灼視線，将手鏈捂住，悶聲告訴老師這是他母親的遺物......
“快上車。”
關山将手中的磚頭用力往小巷裏扔去，載着謝千裏飛快的離開。那次，關山臉上和肩膀處挂了彩。也許是不想欠他什麽，謝千裏到藥店買完藥遞給他後，扭頭沒說一句話就走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有了交談，自那以後，關山能感覺到他們的關系不再是同班不相識的關系了。
真正讓他們熟起來的，是國慶放假期間，關山來市裏給初一的孩子補課。
那天下雨了，上完課後，他在路上遇到了醉的不省人事的謝千裏。謝千裏穿着一件黑色外套，肩寬腿長身形高瘦，他神色恹恹的靠在一家店門口。
雨下的很急也很大，謝千裏左邊大半個身子被偏西風向的雨水打濕。兩人對面是一所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酒吧，關山實在放心不下讓謝千裏一個人待在這裏。
“謝千裏，你抱好啊，千萬別摔下來了。”關山将謝千裏攙扶到自行車後座處。
“你誰啊？”謝千裏“唔”了一聲，嗓子含糊的問道。
“我是你同學啊，關山。”關山不知道謝千裏的家在哪裏，謝千裏也從來沒有透露過一絲關于他家裏的事情。
由于問不出醉鬼謝千裏的話，關山便只好把醉鬼帶回自己家。
到家後，李蘭見兒子領着一個醉醺醺的男孩回家，兩個人都濕透了，她“欸呦喂”了一聲，急忙跑進廚房裏給他們煮姜茶。
關山記得很清楚，那時被他拐回家的謝千裏發愣的眯着眼睛看了他母親一會，倏地張開手緊緊抱住她突然大哭起來。
“媽，我不吃蛋糕了，你回來吧。”
“我錯了，媽，我錯了......”
“別留下我一個人，求您了.......”
關山從抱着他母親痛哭的謝千裏口中，磕磕絆絆地知道了他的家事。
原來，那個在班裏能和所有人玩得來的男生笑起來都不是真的，他之所以有的時候很沉默，會看着窗外發愣，之所以拒絕了同學遞過來的生日蛋糕是因為在謝千裏初三那年，謝千裏的媽媽為了給他過生日，專門去了一家他最喜歡的甜品店。
在取回蛋糕回家的路上，謝母被喝醉酒的司機撞到在地，肇事者逃逸，謝千裏在十六歲生日那天永遠失去了那個最愛他的媽媽……
而他的父親也早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出軌，丢下了他和媽媽......
酒醒過後的謝千裏并沒有斷片，回想起昨晚那一幕，耳尖染紅的他直接捂着臉奪門而出。
在門口，謝千裏和剛想進門的李蘭碰個正着。李蘭打心眼裏心疼這個孩子，那天降溫，她念念叨叨地幫謝千裏扣好了扣子。
“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快回屋穿一件小關的衣服。”
“阿姨......我......”謝千裏到嘴邊的話在李蘭的關懷下突然說不出口了，他繃緊眼皮，垂在兩側的手松開又攥緊。
“好啦。別看阿姨家小，但幹淨着呢！”李蘭雖是農村婦女，但她心思細膩且易近人。她溫和的朝謝千裏笑笑，“以後什麽時候想來，就讓小關帶着你，你們兩個一起回來，阿姨給你們做好吃的。”
謝千裏眼眶發紅，他垂下眼眸默不作聲，在身量比他低許多的李蘭面前低下了頭。
李蘭和一個人很像，像他媽媽......
“謝謝阿姨。”
就這樣，關山和謝千裏漸漸熟了起來。關山會在放假的時候帶謝千裏回家，家裏的小妹妹也很纏着謝千裏，兩人經常玩着玩着就開懷大笑。
高一上學期很快就過去了，那天期末考試結束下起了雪。謝千裏跑在關山前面看着雪花落下，他用手掌将積在草叢中的雪搓成圓球。
“關山，接招！”
“诶！謝千裏，你就是這樣對你同桌的，你小子不道德啊！”關山被砸的四處亂跑，謝千裏的笑聲在他身後一聲接一聲響起。
“面對大雪球吧！”關山躲在停在一旁的車輛後面，堆了一個超大版的雪球朝謝千裏扔去。
“關山你大爺的。”謝千裏被砸了個滿懷，他抖落粘在校服襖上的雪，反手把藏在身後的雪球砸在跑向他的關山。“我贏了！”
“好——”關山拉長嗓音，他揉了把謝千裏的腦袋，将系在脖子上藏青色的圍脖解下，圍在謝千裏露了一大片肌膚的脖頸處，“戴好，別凍着了。就你這三天兩頭的感冒一回，這不遭罪麽？”
“哦。其實還好，我都習以為常了。”謝千裏應了一聲，圍脖上還殘留着原主人暖熱的溫度，他把下巴埋進圍脖處，視線落在身邊人身上。
玩鬧過後，兩人同往常一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回家。
“诶！”謝千裏像是忽然想到什麽，扭頭看着關山，眼裏的笑意和藏不住的光芒也直達關山心底。
“怎麽了？”
“關山，開學後，你來我家住吧。”
“學校住宿很麻煩的，我家就我一個人，沒有什麽破規矩。”
“這樣以後就不用起那麽早趕路了，冬天很冷的。”
“我們回家好好哄哄妹妹，說不定妹妹就放你走了。”
“喂，關山，考慮一下呗，要不要和我住啊？”
明明不是春日，但關山在聽到這句話時，心裏明顯感受到了悸動。
雪落在男孩的頭發上，仿佛一瞬間白了頭。關山恍然中生出一種錯覺，讓他覺得，若是他們二人就這樣一輩子何嘗不是修來的福氣。
“那多有打擾了。”關山笑着回道。
“不打擾，不打擾。怎麽會打擾呢。”他高興還來不及呢，謝千裏想。
漫天大雪落了一地，少年的愛意于皚皚白雪處烙下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