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03、

夏季,細雨不斷。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的那天,嚴然的爸爸打電話來說,阿姨懷孕了,要準備去阿姨的老家一趟,讓她監督下新家那邊的施工。

兩個月前,因為自己所謂的“傷風敗俗”,爸爸不想讓人說自己女兒的閑話,就計劃了搬家,外公年紀也大了,正好就選了南城這裏。

那棟別墅,舊舊的,跟這座城市一樣,舊舊的,所以這裏才會有那麽多的工地,每天都能聽到施工的聲音。

出了店門,外面那條街都是工地上需要用的車子,攪拌車啦,卡車啦,灰蒙蒙的,一地的黃沙水泥。

她從這條街走出去。

經過的工人都朝她看幾眼。

風輕輕飄過。

藍白色的裙擺飛揚,低跟涼鞋上的塑料鑽石在陽光下閃閃的。

她伸出手,将頭發別到耳後。

那棟別墅不算遠,只是下了公交車還要走段路才能到那兒。

一輛聲音難聽的摩托車從身後開過去。穿着洗的發白的襯衫,帶着安全帽的人。遠遠看了眼,才發現那輛摩托車是直接上了坡,好像......去的是爸爸的那個房子。她愣了愣,按住包包,往上坡跑去。

拐了彎進了庭院的門。

男人将摩托車停在角落的樹蔭下,轉身,卷起袖口,問:“唐清,木材到了嗎?”

坐在庭院內的階梯上喝着水的男人回:“沒,我打電話問問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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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嚴然站在門邊,看見男人轉過身,她躲到一旁,好奇地望着他。

和先前見到的樣子不一樣,那天是雨停了之後的陰天,他還沒這麽油膩。

他戴着安全帽,整張臉因為汗而變得油膩膩的,加上那胡茬,看起來完全就是邋遢的男人嘛。他身邊的幾個工人看起來都比他舒服的多了,至少沒那麽紮眼的胡茬。

他拿過綁在摩托車後座的工具包,從裏面抽出圓筒盒子,拿出裏面的建築設計圖。手裏的筆自然而然的放在耳朵上夾着。

慢慢的,他轉過身,面對着她的方向,接着,他就看到了那雙在陽光下閃閃的涼鞋,順着腿再往上看,是一張清秀的臉,及肩長發,明亮的眸子,和那天看見的一模一樣。

嚴然見他看到了自己,不由得正了正神色,站直身子,走過去,還沒進門,個子稍矮的工人攔住了她,問:“你是哪個哦?”

嚴然看了看別的工人,又看了看周盛,問:“我爸沒告訴你們我要來的嗎?”

“哦,哦!我想起來了,嚴老板有說過他女兒要來。”

周盛這時候點起了香煙,用嘴唇抿住,低着頭,在小筆記本上不知道寫些什麽。他擡起頭,嘴唇松開,牙齒咬住香煙。陽光刺眼,他皺着眉看着站在門口的女人。

藍白色連衣裙下,是一雙修長白皙的腿,腳腕那兒似乎更美。

他收回視線,為自己無禮的視線而扯了扯嘴角。什麽時候,他和他那些朋友們一樣喜歡看女人了。

“你笑什麽?”

女人突然看着他。

猝不及防的發問,他吸煙不禁嗆了一口,擡眼間看她時,她已經走到面前,抽掉他指間夾着的香煙,扔到地上,用那雙閃閃的涼鞋踩上去,動作幾近別扭的粗魯。

周盛看着她,她也同樣看着他,毫不躲閃,甚至是示威似得轉了下腳,踩的更用力,好似那地上的煙是他這個人。

旁邊幾個男人看着,面面相觑。矮個子的忍不住好奇,問了下:“哎,盛哥,你認識老板家的女兒啊?”

周盛避開她的目光,回:“不認識。”他用那只粗糙的手抹了下嘴,低着頭,用鞋後跟擰了下地面,說:“阿津,這土濕的很,下雨天屋裏搞不好濕氣更重,跟老李說下,讓他送點水泥過來。”

方津宏“哦”了一聲,然後嘿嘿笑了下。

嚴然見他避開自己,覺得沒意思了,懶洋洋的松下肩膀,踩着涼鞋進了屋子。

“哎!小姐!那兒有釘子哦!你不要亂踩哦!”阿津叫了一聲,伸出手想拉也拉不着。身後的周盛大步跨了過去,用力拽住嚴然往後一拉。

周盛那只髒兮兮都是灰塵和繭子的手,抓住了嚴然那只柔嫩又白淨的手。

還有,明顯的皮膚色差,令這些男人看的高興。

阿津和其他的工人忍不住“哦呵”了幾聲。

周盛踢了踢帶釘子的木板,回過頭,對阿津說:“亂七八糟的,把釘子都給卸了。”說着,松開嚴然的手,歪着腿蹲着,撿起木板就朝着阿津甩了過去。

“我去!你要不要這麽缺德哦?!”阿津敏捷的躲開。

嚴然微微蹙着眉頭,看着這幾個男人,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剛剛那一瞬間的溫熱有些令人恍惚,那個男人的手很大,布滿繭子,硌人的很,卻又......意外的真實。她轉過臉,朝着屋子裏走去。

阿津噤了聲。

周盛看了眼嚴然的涼鞋,又将視線匆匆收了回來,摸了摸下巴,失笑。阿津啧啧了一聲,靠過去,用肩膀撞了下他,說:“啧,你瞧你這/騷/樣兒。”說着,朝着屋裏看了眼。

白晃晃的小腿,線條流暢,跟以前在深圳啊上海待過的地兒,見到的女人那是不一樣的,至少那感覺是不一樣的。

周盛摘下安全帽,擱在階梯上,“行了,做事,打電話問老李瓷磚來了沒?”說着,微微歪着身子,壓低膝蓋,從褲兜裏掏出黃山牌子的香煙。

正在打電話給老李的阿津看見了,忍不住說:“喲,盛哥,你還抽這便宜貨呢?”

周盛擡了擡眼睛,咬住尚未點燃的煙頭,到處摸打火機,說:“哪能跟你比,你有媳婦啊,我可孤家寡人,得存錢找媳婦啊。”

屋子裏,嚴然靠在門框邊,一腳惦着,時不時用腳尖敲着地面,聽到周盛說的話,低着頭揚了揚唇角。擡頭,看見的便是後院的海岸防水堤上,一株一株的梧桐香樟。

“老李說就在路上了。”阿津說,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扔給周盛。打火機上面的字是他們幾個人常去吃飯的快餐店的名字。

周盛抽了幾口,抓了抓後腦勺,亂糟糟的,指甲縫裏滿是頭皮屑的味道。他起身,拉了下衣服,說:“我進去敲牆,你們幾個把東西都搞進去,把地基整好再搞上面的。”

阿津點頭,“行吧,要不要叫一兩個小工來?”

“不用吧,你們幾個大男人還搞不動?”

廚房的隔壁是洗手間,潮濕的不行,蟑螂到處都是,拉開發黴的櫃子,裏面一陣難聞的氣味。他随手就拆了發黴的櫃子門,扔在角落裏。

嚴然站在客廳陽臺的玻璃移門邊,露出半邊臉,看着周盛。

他拆完了櫃子,或許是覺得熱了,脫掉了發皺的襯衫,随意挂在門把上。寬松的純灰色短袖T恤衫,露出肌肉膨脹的胳膊,寬闊的肩膀,他專注着自己的事情,似乎一點都不介意自己的形象如何,腳即便是踩在蟑螂的屍體上。

不知道怎麽的,嚴然忽然間想起之前粉絲給她的漫畫男主評論的“行走的荷爾蒙”。眼前的這個男人,不修邊幅,渾身都髒兮兮的,令她最讨厭的是亂糟糟的頭發卷卷的,一點兒都不符合她平時所欣賞的男人形象,偏偏她就移不開目光。

這種男人會做出遞給女人紙巾的事情嗎?

周盛轉過身。

嚴然驚得縮回了角落裏。

周盛彎下身,撿起地上的錘子,擡眼間看見了陽臺移門邊的涼鞋,還有塗的粉粉的指甲油,白嫩嫩的腳趾。他斂住神色,唇角彎了下,拿起錘子,轉身面對着糟糕的廚房,眼前是揮之不去的白嫩嫩的腳趾,片刻後,他才揮起錘子朝着廚房的洗碗槽打了過去。

時間過得飛快。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

嚴然從樓上下來,一邊打電話叫外賣,一邊悄悄尋找周盛的身影。

出了大門,聽到有人喊:“嚴小姐,你中午可吃不?”阿津捧着一盒飯,從樹蔭下走出來,“嚴小姐,”他動了動胳膊,打開盒飯蓋子,說:“嚴小姐,飯菜粗糙,不過味道可行的,周盛以前可是大廚!”

也不知道是陽光的緣故,還是近視的緣故,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坐在樹蔭下拿着那過時的手機不知道做什麽的男人,連吃飯時間都不好好吃飯,真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能做什麽。

她看向阿津手裏的盒飯,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忽然問:“周盛做的?”

“是啊,周盛可摳門了,能做飯絕對不在外面吃,嘿嘿,他嫌貴。”

嚴然挑了挑眉,嗤笑一聲,看向周盛,“哦,我不吃,你們吃吧,我叫外賣。”說着,她掏出手機。

周盛收起手機,擡起眼,看着女人手機上的吊墜,嘴裏轱辘的吞下青菜。“阿津,吃完做事。”

嚴然走出庭院的門,聽到有人說:“哎,這妹子是不是嫌棄啊,這飯菜挺好的,嫌棄什麽啊!”

阿津回:“得了吧,有錢人都這樣,哪能看得上我們吃的盒飯啊。”

周盛:“少說廢話,吃完做事。”

嚴然漫不經心的晃着步子,來來回回的走。

十幾分鐘後,外賣的摩托車到了,她拿着盒飯進去。

周盛幾個男人已經開始在做事了。

屋子裏的風扇還沒弄好,原有的風扇還有很多灰塵。她坐在窗戶邊,一邊吃一邊流汗,吃了一半熱的實在咽不下去,她蓋上蓋子,拿起易拉罐可樂——

突然,身後伸出一雙手,拿過易拉罐,拉開蓋子,仰頭就喝。

嚴然驚愕的看着他。

男人的喉結滾動,撓動了她身體某處敏/感的神經,下意識的,她偏過視線看向別處。他一口氣喝完,将易拉罐放在桌子上。

她擡頭看他,“......你神經吧?”

周盛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茉莉香味的濕巾放在桌子上,“少畫眼線。”

她愣了愣,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出去了,掏出手機看了看眼妝,眼線已經被汗水浸花了——

網上賣的都是什麽玩意兒?!說好的防水呢?

這一天尚未結束。

傍晚,将近六點。

阿津收拾東西的時候,放在階梯上的手機響個不停。

“盛哥,電話。”

周盛在二樓的樓梯上往下面看,“你接下,我有事。”他坐在蛇皮袋鋪的廢地板上,将不用的木頭修整好,準備做一個适合某人可以坐的小椅子。

阿津看了眼屏幕上的號碼,按下接聽鍵,按了半會也沒反應,“盛哥,你這手機該換了啊,什麽破鍵啊。”

“你用點力不就成了。”

他用力按了幾下,才接聽成功。

“喂——嫂、嫂子?”阿津的語氣慌了下,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向二樓,聲音弱了幾分,“嫂子啊,有什麽事情嗎?”

“盛、盛哥他在忙啊,忙的都沒時間吃飯啊......”話還沒說完,電話挂斷了。他心虛的扯了扯後背的衣服,後背流汗,怪熱的。

“盛哥。”他跑到二樓,看見周盛手裏的木板,“剛剛嫂子來電話了。”

刨子卡在木頭中間。

他蹙了蹙眉頭。

“說什麽了?”

“我啥也沒說,我就說你忙來着,結果嫂子直接挂了。”

放下刨子,擱在一邊,伸長腿,從褲兜裏掏出煙盒。

“你打個電話回去問問辛仔學習怎麽樣了。”他點燃香煙,緩緩抽了一口。

“哦,行呗。”

阿津瞧着周盛的臉色,有些不是滋味。“盛哥,這事情都這麽久了,你還——”

“沒。”吐出煙霧,“沒那心思。”說着,笑笑,“缺錢缺的固定房子都沒有,哪有那麽多心思。”

六點多。

坐在陽臺那邊的人戴着耳機,手機玩到沒電,望了望外面,天色已經暗了。外面有人喊:“嚴小姐,我們走啦。”是阿津的聲音,接着是摩托車的聲音。

嚴然騰地起身,就往外跑,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從門邊走出來的男人。他的手從她的腰間輕輕觸過。

站好身子,嚴然扯了扯衣服,問:“你沒走?”

她有些急躁,說不上來理由。

周盛将襯衫搭在肩膀上,拎了拎電工包,問:“要走嗎?”

嚴然點了點頭,那不知名的急躁漸漸平息了下去。

周盛轉身朝摩托車的方向走,将電工包綁在後座上,車子掉頭,他問:“送你到那個修表店?”

嚴然愣了下才點頭說是。

嚴然還沒坐上去,周盛突然跨腿下車,拉下肩膀上的襯衫,作勢要圍住她時,她驚的往後退了退,他拉住她的胳膊,沉沉地看着她。“系上,不然走光。”

她頓時紅了臉。

見她沒那麽大反應了,他才動手将襯衫系在她腰上,系好之後說:“昨天洗過的。”他回頭,轉身坐上車。

坐上摩托車的時候,嚴然聞到了男人的汗味,意外的,居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聞。她看着他亂糟糟的後腦勺,伸出手,用手指肚輕輕觸了下,硬硬的,紮人的很。

“小姐,沒人告訴你男人的頭發不能亂摸嗎?”前面的人突然出聲。

她驚的收起手。

“上面有髒東西。”睜眼說瞎話。

周盛笑了聲,伸手在頭上亂掃一通。嚴然蹙起眉,往後側着身子,“你別弄了。”她抹了把臉,“你是有多久沒洗頭了?”

周盛看了眼後視鏡的裏人,假假回答:“半個月了吧。”掃了下頭發,又捋平亂糟糟翹起來的劉海。

嚴然蹙着眉,不吭聲了。

經過小吃街的時候,車子停了下來。

街邊燒烤、臭豆腐、酒精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着。

“哎?”

周盛下車,看了眼坐在後面的嚴然,說:“你在這兒等下。”說完,他朝着小攤子那邊的帳篷跑過去。

“草,你怎麽來了?”阿津的嗓門粗粗的,遠遠就能聽到。嚴然下車,站在摩托車邊,揪着系在腰間襯衫的衣袖,看着周盛那邊。

周盛拿過阿津面前的小杯子,喝了一口。

“我來叫你帶點吃的打包回去啊。”周盛轉頭,朝着嚴然的方向看過去。

她低着頭,扯着他襯衫的衣袖上的線頭。

即便是在這樣嘈雜的、昏暗的環境中,他也能一眼就看到她。白皙的膚色,小小的骨架撐着顯腰細的連衣裙,還有那雙他早就注意到了的腿。

他不自然的咳了一聲。

阿津說什麽,他也沒聽進去。直到阿津在他耳邊壞壞的笑了幾聲,他才收回視線,看了眼一臉賤相的阿津。

“啧啧,你瞧你/騷/的,看什麽呀,這麽着迷?”阿津晃着腦袋看向對街的嚴然。“喲喲喲,那腿可不就是你喜歡的麽。”

周盛一巴掌掃在他後頸上,“你就扯吧。”

“草,扯個鬼啊,明明就是事實!”

周盛笑笑,不理會他的話,朝着嚴然的方向走過去。

“走吧。”他看了眼嚴然的耳朵,小小的,和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一點兒都不搭。

嚴然擡起頭,“哦”了聲,坐上車子。

身後是阿津和幾個工友的喲呵聲。

到了地方,嚴然下了車,走了半路又跑回來,說:“謝謝。”

周盛看着她的背影,等到完全看不見時才收回視線,低低笑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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