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4章

從那以後, 林少錫有事沒事就賴在老太太那兒。

邱瑞華天天看着他,也看煩了,不稀罕了, 問他:“你就沒別的地兒可去?”

林少錫大拖鞋大褲衩, 靠在紅木沙發上看籃球賽, 挺自得地嗯了聲。

等家裏電話響, 母子倆急哄哄都沖到跟前,接起來,聽見那頭楊枝在笑, 叽叽喳喳的。

邱瑞華捧着電話一口一個貓兒, 母女倆有得聊。

等了一會兒,怕這倆人聊完了把他忘了,林少錫碰了碰老太太胳膊,指指自己。

邱瑞華啧了聲, 就很沒眼看,問:“你少錫哥也在, 喊他說兩句?”

楊枝:“他怎麽又在?”

這話着實沒心沒肺。

林少錫無奈地将T恤領口拉到鼻上, 不知該哭該笑。

電話拿過來,清清嗓子。

那頭的姑娘響亮地喊:“少錫哥!”

少錫心裏就順暢了, 嗯了聲, 問:“忙不忙?”

“忙!”

隔着電話, 好像什麽都說不了, 夫妻倆還沒老太太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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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感覺到了距離。

林少錫手機裏裝着貴州的天氣,可貴州太大了,他也拿不準, 問:“你那今天下沒下雨?”

“下了!”楊枝應得很快,問, “你聲音怎麽怪怪的?”

他這才把領子扯下來:“這樣呢?”

“這樣好多了。”

說的都是些廢話。

林少錫自己也沒滋沒味,先開口,讓她忙去吧,別惦記家裏。

楊枝多爽快啊,嗯了聲,啪就把電話撂了。

林少錫握着聽了一會兒忙音,這才放回去。

碰上廠裏有足球賽,林少錫晚上幹脆就住在這邊,樓下買一罐冰啤酒,逛蕩到球場看球。

已經正式入冬了,但球賽激烈,運動員們熱得脫了球衣,天靈蓋冒熱氣,林少錫就盤腿坐在草皮上,進了好球還給吹個口哨,易拉罐底與地面碰一碰,兀自幹個杯。

看完了,慢悠悠往回走,隐約瞧着車胎裏夾了石子,蹲在那兒徒手摳。車大,把人藏起來,誰都不知道他在那。

蔣歡蹦蹦跳跳下樓打醬油,兜裏還揣爸爸給的零花錢,琢磨着買什麽辣條好,食雜店外零散還坐着些老鄰居,拉着蔣歡問:“小歡,你姐和少錫是不是離婚了?”

蔣歡都不想理這些人。

怎麽嘴這麽碎啊!

偏偏人家還問:“不然怎麽你姐都不回來?”

林少錫在車邊冒了個頭,自然聽見了,沒當回事,蔣歡灌了好大一口風,揚聲喊:“姐夫!!!”

林少錫嗯了聲,站那等她。

瞧着還是從前那樣。

鄰居嘀咕:“沒離婚啊?”

蔣歡可兇了:“說什麽呢!我姐那是支援國家建設!多偉大啊!我姐夫支持她,他們恩愛着呢!”

這話少錫愛聽,笑了。朝蔣歡招招手,蔣歡跑過去。

隔壁樓的阿姨跟對門小聲說:“小歡就是沒她姐懂事,楊枝成天都樂呵呵的。”

“被寵壞了。”

蔣歡不在乎,腦門上幾個大字:我爸是蔣福明!

林少錫跟她說:“你跟那些人計較什麽。”

蔣歡斂着眉,小特.務似的在林少錫身邊來回繞了兩圈,板着臉:“我告訴你哦,我姐不在,你要是敢亂來,我就告訴邱邱姨。”

“你姐給你打電話?”

蔣歡搖頭。

林少錫內心平衡了些。

沒平衡幾秒,蔣歡戳開手機美滋滋:“我姐給我發照片了!”

那是一張滿天星星的照片,楊枝只漏了個手指頭。

蔣歡從林少錫的沉默中領悟了一些事,問:“我姐沒給你發照片啊?”

“恩。”

從小牽在手裏的妹妹呢,抵不過楊枝走前那個擁抱,蔣歡可以說是徹底叛變,也可以說是回歸正道。她一點沒心疼哥哥,反而哼了聲:“誰叫你要走,我姐肯定生你氣呢!”

“蔣歡。”林少錫扯了下她辮子,“少胡說八道啊,不是我想走。”

老幺想都不想:“絕對不可能是我姐趕你走!她可舍不得你了!”

林少錫還想多聽聽:“怎麽舍不得?”

蔣歡想着過去的很多事,她頭一回去醫院找楊枝,他們面對面站着過道裏說的那些話,楊枝回家說要結婚的模樣,還有楊枝在天臺上,義無反顧的眼神。

這都是姐妹倆的小秘密。

林少錫又扯扯辮子,把老幺腦袋扯歪了,蔣家千金不耐煩:“不知道!你怎麽不問她?”

林少錫撒開手,不語。

兩人一前一後上樓,林少錫喊住了還要往上爬的蔣歡:“往後再有照片,發我一份。”

蔣歡不樂意。

“二百。”

“成交!”

得了好處,蔣歡這才舍得把辣條掏出來,像小時候那樣,獻寶:“哥,你嘗嘗。”

林少錫啧了聲,瞧不上小孩吃的東西,數落蔣歡:“這點你真比不上你姐。”

楊枝要是有點什麽,頭一個想着他。

蔣歡壓根不氣,還跟着哼哼:“是,我姐吃辣條比我厲害。”

雞同鴨講,居然還能對上。

蔣歡又戳照片給哥哥看:“我姐說貴州的辣條好吃,喏,這是她愛吃的牌子。”

林少錫一瞧,搶走了辣條。

門砰地一關,微信發給蔣歡二百。

蔣歡又噠噠噠下樓買一回。

邱瑞華在家看電視呢,笑少錫:“你怎麽還跟小歡搶零食?”

他挨着老太太:“您嘗嘗?楊枝愛吃。”

邱瑞華一聽,跟着吃起來。

“這麽辣啊?”

林少錫冰箱裏找可樂,一人一罐。他也挺想嘗嘗,邱瑞華沒讓,怕他過敏。

後來林少錫上網買了點照片裏的那種辣條,試了試,試之前給自己喂了顆過敏藥,準備挺充分,但實在沒法吃,第二天還把嗓子辣成了扁桃體發炎。

而楊枝蹲在縣醫院門口的小賣部裏,吸溜吸溜咬着相同的辣條,也不知是山好還是水好,總之一顆痘沒冒,反而皮膚比從前在南城更好。

甚至連黑頭都沒了。

她仔細想想,用科學來解釋,覺得還是得歸結于這兒的地勢,貴州屬高原,一高,就把黑頭滅了。

這話她跟同事也說,白護士是本地阿妹,笑着:“是你本來就好看。”

楊枝沒覺得自己多好看,她也不看重這個,大茶缸裏裝着涼白開,咕咚咕咚灌一肚子:“飽了!”

阿妹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跟楊枝一樣,好像什麽都難不倒她,她也什麽都不怕。

她一來,像是煙雨騰霧中的壩陵河大橋,叫人心生向往。

門口的嬢嬢要給她介紹侄兒,寨子裏的大祭司也要給她介紹小夥。

都是很好的人呢,阿妹覺得很般配呢。

阿妹想把楊醫生留下。

阿妹問楊枝:“你喜歡哪個?”

一顆辣椒籽嗆進肺管,楊枝咳得苦膽都吐出來了,讓阿妹不要這麽吓人。

她說:“我結婚啦。”

阿妹想象不到楊醫生的男人會是什麽樣子?

楊枝抿嘴笑:“他很帥。”

阿妹不想輸:“楊醫生,我哥哥也長得闊以喔!”

楊枝翻林少錫朋友圈,給阿妹看她與林少錫的合照,照片裏,楊枝像個小神婆,他抱着她,笑容竟有些少年氣。

阿妹驚呼:“他确實更好看喔!”

楊枝吹牛皮:“他原來喜歡的女孩不是我這樣的,後來還是被我拿下了!”

阿妹呱呱鼓掌:“楊醫生,你好厲害喔!”

楊枝嘿嘿笑,手指停在對話框裏,想給對面發點什麽,要說的太多,最後都化作一枚笑臉。

一直在轉圈。

楊枝着急,手機舉高,胳膊都舉酸了,表情旁邊變成一個紅圈。

阿妹:“最近好像信號是不太好。”

楊枝搖搖頭:“算了。”

阿妹:“楊醫生,你想你男人啦?”

楊枝摩挲着那張照片,輕輕嗯了聲。

阿妹:“他會來看你嗎?”

楊枝:“他好忙的。”

她與他,約定了要成為更好的自己,卻從未提過要去看彼此。

從未這樣想過。

不久後,往日只是給廠辦送報紙期刊的郵遞員突突着綠色的摩托車,來到了家屬樓下,給邱瑞華送了兩封信。

寄件地址是貴州。

都記不得有多少年沒收到過這樣的信件了,饒是低調的鐵娘子也忍不住朝郵遞員唠叨兩句:“是我閨女,她啊,在貴州呢。”

一旁下棋的,打牌的,逗鳥的,都停了停。

正好林少錫的車駛進來,老太太笑得見眉不見眼:“少錫,瞧,小枝的信!”

他的腳步快了兩分,摟着小老太太上樓。

門一關,母子倆頭對頭坐在飯桌前。

林少錫巴巴盯着信封,戳戳老太太:“快拆。”

邱瑞華這才從兜兜裏再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信封:“盯着我的做什麽,喏,這回有你的。”

林少錫撚着那個牛皮黃的信封,居然沒舍得拆。

邱瑞華笑他:“傻樣。”

他也笑了,催促着:“您先來。”

于是邱瑞華小心翼翼拆了自己手裏的,戴上老花鏡,眯着眼拿遠了細細瞧。

楊枝說最近都在寨子裏,信號不好,幹脆寫信方便。

老太太看過兩遍,收進床頭抽屜裏。

林少錫不在這兒待了,要走。

把信貼身放,一腳油門出了電廠。

冬日裏燈亮的早,路上也不是太堵,但他就是着急,上一回這麽着急還是邱瑞華受傷那天。

車駛進地庫,人從這輛車出來,上了旁邊那輛白的。

就想在這兒拆楊枝的信。

在有她氣息的地方讀她的信。

信封上寫着——

收件人:邱瑞華(煩請轉交林少錫)

那是一張貴州山水的郵票,印了郵戳,郵墨糊了點,林少錫看了好一陣。

他長這麽大,沒給誰寫過信,更是沒收到過信。

心裏起了很柔軟的毛邊,像重逢那天,楊枝蹲在臺階上,被夕陽打出的一層絨毛。

他緩緩展開那頁紙。

是楊枝從工作本上撕下的白紙,最上頭還有醫院的名字。

她說:【少錫哥,展信佳。】

林少錫笑了一下。

【你最近怎麽樣?啓程的日子定了嗎?】

林少錫低喃:“快了。”

他摩挲着信紙,借着車裏的閱讀燈,繼續看下去——

【少錫哥,結婚時,我憑着一腔孤勇,年少輕狂,那是我第一次這麽輕率地做決定。來到這裏,是我人生第二個重要決定。感謝你,因為你的堅定,我走的時候沒有太過難過。

今天我救了一個孩子,是一個留守兒童,她的眼睛比泉水還要清澈,她的笑容是山裏最美的刺梨花。

我很高興我最終來了這裏。

在這裏,我是醫生,其他都不重要。

我在這裏想通了很多事,其實那些事在我身處的地方,不過是這一陣的雨,下一陣,太陽又會出來。

也希望你,雨過天晴,日日都是豔陽高照。

祝好。

你永遠的同行夥伴。

楊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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