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面
假面
從小時候到現在,曲竹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遭受到如此大的惡意,不管是在收養他的邱家,還是在明雪宗。
他深思熟慮許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因為他的出生?因為他的努力?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想改,也改不了。
曲竹在無人打擾的這些年裏,倒是得出了一個結論——或許有些人,天生就是壞種。
比如方貝鴻,比如……他自己。
“師尊。”
正思索着,一道溫順的嗓音流入曲竹的耳膜。
曲竹擡起頭,便對上東方恒琥珀色的澄澈眼眸。
東方恒:“師尊,邱師兄在叫我們。”
邱師兄?曲竹皺起眉,看望東方恒的視線方向,恍然,哦,對,邱師兄是指邱青。
曲竹很久以前聽別人說邱師兄聽習慣了,一聽見這個稱呼,便以為是叫邱舒烨。
而一想到這個人,曲竹就忍不住皺眉。
曲竹晃晃頭,将那張惹人讨厭的臉甩在腦後。
“我們過去。”說着,曲竹就帶上東方恒走過去,不近不遠地,站在明雪宗衆人最後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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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青見人到齊了,開口說話:“你們應該都看到了,除了我們明雪宗,其餘各大宗門也派出了各自精心培養的弟子。”
“比如蒼南宗,天劍門,謎花谷與……歡意宗等等。”
蒼南宗來了曲竹是知道的。
畢竟方貝鴻大喇喇地身着玄色制服,身後還跟着幾個同樣穿一個制式衣服的人,他們走在一起,只差沒在高揚的腦門上印上蒼南宗三個字。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生來就比大部分人擁有超出數倍的資源,他身上流動的血脈與天資也是普通人幾輩子都争取不來的。
就像方貝鴻,即使被明雪宗以罪名驅逐,他也可以搖身一變,跟沒事人一樣地轉進另一個和明雪宗差不多齊名的蒼南宗。
然後,一樣在裏面作威作福,收納無數妄圖依附他背後強大家族的小弟。
曲竹的眸色微暗,擡起頭繼續聽邱青述說。
邱青:“我們此次來的目的只是為了鍛煉自己,萬不可與其他宗門産生矛盾。”
“如果真有了矛盾……”邱青的眼掠過衆人,翹起唇笑了笑,他接下來的話聲音清朗,話裏的意思卻格外無情,“不損傷明雪宗名聲的,自己的事自己處理,你們的生和死,都與明雪宗沒有任何關系。”
“與明雪宗名聲有關的,明雪宗自會好好“處理”。”刻意加重處理二字的發音,邱青嘴角的笑容擴大,問:“各位……還有什麽問題嗎?”
衆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一人猶猶豫豫地舉手詢問:“請問……在秘境裏可以獨自行動嗎?”
“當然可以。”邱青不假思索地回答,“諸位想跟着隊伍走就可以跟着隊伍走,不想跟隊伍的自然也可以獨自行動,明雪宗不會強求。”
“隊伍與一人行動的唯一差別就是諸位的安全問題。”
“但你們都知道。”邱青笑着說:“修仙路上風險與寶物向來都是并存的,修士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被宗門護在身下。”
“實在害怕一人行動的,也可以拉上一兩個好友一起,危急之時也可以互相有個照顧。”
邱青的話中之意,顯然是鼓勵明雪宗的衆人分隊或各自行動。
于是再有一兩個人提出的問題被邱青解答之後,明雪宗的衆人便分開了。
分開的大多數人結了個小隊,只有小部分人一個人離開,還有一部分則留在原地,像一只懵懂的小雞崽般盯着邱青看。
“剩下的就跟着我吧。”邱青滿意地掃視一圈自己身邊只剩下扳手指就能數清的人數,他而後側過眼,望着站在原地不動的曲竹,歪了歪頭,“曲峰主也要跟着我嗎?”
曲竹面無表情地盯着邱青看,半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邱青詫異地诶了一聲,他确實沒想到曲竹會同意,在他眼中,曲竹是屬于最迫不及待遠離人群的那種人。
曲竹的性子确實也如邱青所想,在邱青出口說當然可以獨自行動的時候,他便扭頭想走,可視線一轉,曲竹就驀地記起自己此刻的身體狀況。
一個表面上金丹後期實則最多築基前期的自己,和一個練氣九段憑不要命的架勢升為內門弟子的東方恒……
于是曲竹默默地放下擡起來的腳後跟,繼續聽邱青說話。
聽着聽着,曲竹越來越覺得邱青的說話的方式與表情神态都過于熟悉,簡直就像……是那個人的孿生兄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那種。
若不是曲竹清楚地知道邱舒烨是個受盡父母與周圍人寵愛的獨生子,免不得還真的要以為這兩人是雙胞胎。
曲竹目光怪異地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一番邱青,還是覺得這兩人除了容貌大不相同,其餘的……真的可以說是完全一致。
應該……只是巧合上的相似過頭了吧。
“曲峰主?”被曲竹的視線認真觀察,邱青笑着的臉隐隐有些發僵,而他白皙的臉頰與耳根,也在某時莫名升起淺淺的紅。
被邱青一喚,曲竹才慢吞吞地收回視線,他沒有注意到邱青泛起薄紅的臉,旋即朝他随口問道:“我們要怎麽走?”
邱青側過眼,回到:“為了大多數人的安全,我只會帶諸位去顯眼并且開闊的地方,其他的危難險峻,是斷不會去的。”
“當然你們随時都可以離隊,我不會有任何阻攔。”
說罷,邱青便轉過頭,帶領剩下的衆人前進。
如邱青所說,他們一行人一路都行走于寬敞的大路上,偶爾去去人多動物也多的森林。
于是一天下來,衆人的收獲就只有常見的幾簇藥草、一些無靈智小動物的屍體和……數十根用來生火的木頭。
他們就仿佛找了個僻靜的地來游山玩水。
除了走在最前面明顯心情很好的邱青,也只有曲竹對這樣安定平和的活動由心地表示滿意。
如果秘境裏沒有來犯賤的方貝鴻,這裏也不失為一處休養生息的好地方。
曲竹盤腿坐下,心情不錯地盯着東方恒忙碌地将撿來的木頭堆在一起并快速施法點了個火。
柴火噼啪燃燒的聲音逐漸明晰,旺盛的火舌映入曲竹漆黑的眸,也映出他輪廓精細的臉。
“師尊,火勢這樣足夠了嗎?”東方恒擦了擦額角的汗問道。
“小一點。”曲竹修煉到如今的身體已經對冷熱有了比普通人更多的抗性,所以火勢是大是小對他來說影響不大。
倒是他的徒弟,看起來被火熏得挺熱的。
“好的師尊。”東方恒挪開些木頭,等火小了些後又問了問曲竹怎麽樣,在得到曲竹可以了的答案後他也才盤腿坐了下來。
兩人相對而坐,曲竹無聊地盯起悅動的火焰,過了一會便想叫東方恒一起去練劍。
可他擡起頭,就見到東方恒閉上的眼與其往下一點一點的頭顱。
曲竹一頓,目光轉到少年的眼下,看到了被蓬勃篝火映照得格外清晰的青黑。
他差點忘了,他們二人連續練了三日的劍,對曲竹來說正巧合适的強度,對東方恒來說就是高強度了。
罷了,把唯一的徒弟壓榨到生病也不好。
別看現在的秘境安靜和諧,誰知道之後會有什麽變故。
他可不想背着一個拖油瓶在秘境裏到處亂跑,或許還要他費神去細心照顧……
如果真到需要他照顧的程度……還是讓東方恒自生自滅去算了。
不過有一個徒弟好像還挺方便的,曲竹暗暗思索,等東方恒沒了,要不……再找陸雲渺要一個?
全然不知自己師尊已經把自己死後的事安排妥當,東方恒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看到的就是曲竹直勾勾的目光。
火舌映照下,師尊一轉不轉的烏黑瞳孔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師,師尊?!”東方恒被吓了一條,他雙手按在身上的地面,一副馬上就要撐起身子并逃跑的模樣。
犯什麽毛病?被什麽吓到了?做噩夢了?曲竹稍顯困惑地皺了皺眉,然後簡短道:“進去睡。”
進去睡?
東方恒迷惑,反應了一會,視線跟着曲竹轉去,看到之前就搭好的營帳後恍然。
東方恒搖了搖頭,睜大眼睛裝作很精神的模樣,“不,我不困。”
“還不快去!”曲竹沒耐心地催促。
東方恒還想拒絕,可他剛張開嘴,就對上曲竹陰沉的目光。
曲竹:“別讓我把話重複第二遍。”
東方恒立馬閉嘴,一聲不吭且乖巧地走進營帳。他随即擡頭掃視狹窄的帳內空間,最後只在一角盤腿而坐并閉上了眼睛。
坐了一會,腦中回憶過最近發生的事,東方恒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師尊雖不樂意但還是陪他來秘境探索,臨行前還特地将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他身上陪他練劍。
雖然……師尊陪他練劍貌似只是為了消散自己心頭的火氣,但這不重要,從結果來看,他的劍術确實在這短短三日裏提升了許多。
而剛剛,師尊也主動讓他先行休息,自己則在外面守夜。
師尊果然……是個嘴毒但豆腐心腸的人……吧?
東方恒的腦中忽而掠過數月前被師尊暴力砍斷一腿的修士,默默在上句話的末尾打了個問號。
目送東方恒的身影消失,曲竹重新坐在火堆旁,閉上了眼。
秘境裏的靈氣濃度比外界的高上很多,若是曲竹原來健康的身體,他非得紮根在某處靜谧無人之地,專心修煉到秘境的入口關閉。
可他現在的身體,最多修煉兩三個時辰就開始渾身發疼。
于是兩個時辰後,唇色發白的曲竹睜開眼,下一秒,他就被一張放大的笑臉吓了一跳!
曲竹下意識喚出靈劍。
靈劍尖銳的劍鋒閃過寒光,可剛揮出去,就即刻僵硬地豎立在空中,一動也動不了。
“有病?”曲竹目露不悅,眼眸中倒映出邱青清秀的面孔。
邱青蹲在曲竹的面前,一手托着腮,另一手微微擡起,而随着他擡起的手落下,曲竹的靈劍也倏忽墜落于地!
曲竹絲毫不知眼前這人什麽時候來的,到底蹲了多久。
曲竹只知道,這人的修為絕對遠遠在他之上。
難道……曲竹的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陸雲渺說的不錯,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邱青的眼眸裏似升起些許心疼,“我特意沒掩飾腳步,可你卻連分毫都沒有察覺到。”
“而這把劍……”邱青低下頭看了看沾上泥土的靈劍,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是之前,我這張臉上早已多了一條劃痕。”
說着,邱青黑色的眼眸在某一刻如融進了明亮的色素般,緩慢洗淨歸為淺褐,他随即彎起眼笑着說,“好久不見。”
“我可憐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