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法子
法子
曲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邱舒烨的時候。
那時的他猶豫許久,還是悄悄蹲守在镌刻有精致雕花的窗框邊,看着有姜黃色燈光透過的白色窗紙。
他看到,被窗檐與磚牆分割的另一邊,無數人的影子正一片忙碌地來回穿梭。
而他的養母,映在窗紙上的身影也正蹲坐在床上,雙手死死攥緊綁在橫梁上的布條,在穩婆用力的叫喊聲中發出一陣陣痛苦的呻/吟。
曲竹不記得自己在窗戶邊蹲了多久,時間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長,他只記得在無數混亂的聲音中,突然有一道高昂的哭聲蓋掉所有的聲響。
然後,他便聽到自己從未曾在人前表露出脆弱的養母發出了低低的啜泣聲。
養母虛軟地躺在床上,聲音很輕很柔,差點被嬰兒的哭叫淹沒,她似一邊笑又一邊哭着說:“孩子……我的孩子。”
“我終于,有孩子了。”
緊接着,便是不斷湧出的賀喜聲音。
交織的祝福聲與嬰兒的哭聲重疊,環繞着新生命誕生的,是數不清的喜悅與歡愉。
祝福啊……
躲在窗邊的曲竹有些晃神,即使只是聽聲音,他也能聽出往常從不搭理他的養母有多麽的開心。
而不管周圍人的恭喜是不是出自真心,這個孩子的出生就已經決定他會受盡寵愛,過上幸福無憂的日子。
而他呢?
曲竹想,他出生的那天晚上,周圍大概……只有男女交/配的龌龊動靜。
Advertisement
曲竹抿了抿唇,心髒抽痛不已,他随即站起身,默默走開了。
走到一半,他回過頭,望向伫立在皓白月光下燈火通明的華麗建築,心頭難受的同時也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脹悶感。
很久以後,曲竹才從書中學到該用什麽詞描述這種脹悶的情緒。
那是第一次,曲竹如此的嫉妒一個人。
“……滾開。”曲竹壓抑着聲音說話,他收回靈劍,并即刻站起身,轉身便要離去。
可邱舒烨接下來的話瞬間讓曲竹的腳步停滞。
“曲峰主,你難道不想讓自己的修為盡快恢複到巅峰時刻嗎?”邱舒烨緩緩站起身,清秀的眉眼像面具一樣脫落,取而代之的是他超乎衆人的俊美容貌。
盯着曲竹想要遠離的背影,邱舒烨彎起的眼裏看不出多餘的情緒,他開口道:“只能像個廢人一樣受別人照顧。”
邱舒烨的語氣裏多了心疼,“你一定很難受吧,哥哥。”
曲竹側過眸,面無表情地盯了邱舒烨一眼就收回視線,一字一句道:“我讨厭那個稱呼。”
“什麽稱呼?”邱舒烨的指尖放在自己下巴上,眼眸流轉,一副正努力思考的模樣,“哦,我知道了!”
“曲峰主這個稱呼嗎?”邱舒烨為難地說:“可是哥哥,在外人面前,還是叫尊稱比較好吧。”
“要不這樣,以後在不熟的人面前,我再喚你曲峰主,稍微熟一點的,比如你新收的徒弟……”
聽不懂人話的聒噪家夥。
邱舒烨清朗的聲音落在曲竹耳中就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鳥,左耳進,右耳就出了,整句話裏他就只提取出徒弟二字。
對,徒弟,他們二人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怎麽東方恒還安安靜靜地坐在營帳裏?
想到這,曲竹皺起眉,視線看向旁邊毫無動靜的營帳,正想喚一句,便聽身後的邱舒烨開了口。
邱舒烨看了看曲竹又看了看營帳,淺褐的眸裏似浮現了淺淺一層的躁意,但很快,這層躁意就如風一般消失不見。
“哥哥。”邱舒烨喚道,“我在篝火周圍布了陣法,旁人是聽不到我們說話的。”
原來如此。
曲竹閉上眼感受了一會,果不其然在自己周身感受到一層透明的由靈力構成的簡單陣法。
曲竹的眉峰随即皺得更深,若是之前,這麽基礎的陣法,只要邱舒烨使出來的一瞬間,他就能感受到。
可現在他的感官卻變得如此遲鈍,還要別人提醒才能發現到底是怎麽回事。
曲竹知道自己如今的當務之急就是要修複好身體,可在修仙界,外傷好治,內傷的治療卻是極費功夫的,尤其是經脈破損這種傷及根本的。
簡單的內傷靠藥物就可以治療,複雜的內傷則是要靠大量靈氣或珍稀的藥物。
治療經脈破損的藥物只有那麽幾種,還通通都要求那種需上刀山下火海才能獲取到的原材料。
曲竹沒錢,自然買不起,于是就只能用一些溫養滋補的藥丸來預防身體有更嚴重的崩壞。
陸雲渺送來的藥丸便是屬于這一類的。
陸雲渺……
曲竹想起什麽,回過頭說:“我身體不适是陸雲渺告訴你的?”
邱舒烨微怔,記起自己先前和曲竹打招呼時,确實提起了這個名字,他心裏瞬時升起一抹懊惱,對自己的懊惱。
先前他就不該提起陸雲渺的,以曲竹的敏銳程度,接下來肯定又會根據自己剛剛所說的有恢複修為的方法,猜到這一切的原由。
他這樣……算是間接幫陸雲渺提升他在曲竹心頭的位置了。
邱舒烨有些喪氣地應道:“是的。”
“他為什麽要告訴你?”曲竹眯了眯眼,“你又為什麽能憑元嬰期的修為進入這個秘境?”
“莫非……”曲竹的腦子飛速轉動,“你口中所說的恢複修為的方法與陸雲渺有關?”
陸雲渺此次強行要求他來秘境實屬奇怪,而且來秘境這一天,他發現即使他不在場,有邱舒烨在,東方恒自己不主動惹事的話,也能活的好好的。
所以……為什麽陸雲渺一定要他來?
邱舒烨這個向來不管事的閑散修士又為什麽會當這次秘境的領隊?
為什麽邱舒烨又主動提出能幫他恢複修為?
曲竹能想到并解釋這一切的原因,便是……與自己虛弱的身體有關。
他們兩人……難道都是在為了他的身體考慮嗎?
曲竹皺起眉,晃了晃頭,迅速将這怪異的想法驅逐出去。
不,不可能,他們兩人的目的絕對不可能這麽單純。
但不管他們有什麽目的,都是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地告訴他的,曲竹也沒興趣知道,于是他只道:“陸雲渺吩咐你來秘境,并……帶着我一起?”
聽到曲竹的猜測,邱舒烨扯了扯嘴角笑道:“哥哥還是一樣的聰明。”
“我參與這次的秘境,确實是因為……“邱舒烨頓了頓,“因為陸雲渺所說的話,他說,這個秘境裏有一處靈氣充沛到足夠哥哥修補好所有經脈的地方。”
所以陸雲渺才會以宗主之名來壓他,強迫他同意進秘境……
想到這,曲竹的心頭浮起萬分的困惑。
自那件事情之後,陸雲渺那家夥不是說此生最厭惡的人就是他嗎?而且說完那句話之後,陸雲渺雖沒有刻意避着他,但只要一見到曲竹,陸雲渺便目光空空,擺着一張死人臉,仿佛曲竹不存在似的。
數百年間,兩人對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也就是東方恒出現之後,陸雲渺才重新和他多說了幾句話。
讨厭的家夥受了重傷,直接死了不是更好嗎?
結果陸雲渺還在禁閉期間違規來給他送藥,今日還将他送入秘境。
真是,無法理解陸雲渺在想什麽……
“哥哥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能進這個秘境嗎?”邱舒烨幽幽的聲音穿過曲竹轉動的思緒。
曲竹回過神,聽到邱舒烨的話,才記起自己之前的迷惑,他順着邱舒烨的話問:“為什麽?”
邱舒烨凝視曲竹的表情,見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唇角再度翹起,語重心長地道:“哥哥,修仙世界無奇不有,各類靈器法寶層出不窮,有時運氣好了,你便能成功得到一兩件珍惜的寶物……”
這家夥在說什麽?
跟他問的問題有關系嗎?曲竹蹙眉。
邱舒烨:“但是想保住法寶卻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所以作為修真者,第一堂課要學會的……就是三緘其口。”
“所以,哥哥。”邱舒烨為難地說:“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麽。”
“……”
三月不見,沒想到……眼前這個家夥的腦病更重了。
曲竹面無表情地盯着邱舒烨看,良久,他磨着牙道:“那你告訴我,恢複修為的方法是什麽?”
“這個……你總不能還不能說吧?”曲竹的目光像刀一般刮過邱舒烨的面孔,他狠極自己現在羸弱的身體,如果是之前,他早一劍朝那張惡心的、裝模作樣的臉用力刺了過去!
即使沒法給邱舒烨造成實際的傷害,但能在表皮上劃出一兩個傷口也是極好的。
“這個當然能說。”邱舒烨笑眯眯地說。
“哥哥。”邱舒烨先前一步,下一秒,曲竹就警惕地後退一步。
邱舒烨頓住,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他有些難過地道:“跟着我走就行了。”
曲竹對邱舒烨這張時常變化神色的臉早已習慣了,邱舒烨所有的表情落在他的眼中,通通都是矯揉造作。
這家夥在別人面前多是笑吟吟的,在他面前演什麽戲?裝什麽怪?
真以為他會覺得他是真的難過?扒開邱舒烨那張精美的面皮,青年骨子裏都透着天生的傲氣與冷漠。
邱舒烨裝得像一個脾氣極好、容易接觸的上位者,實際上他只會笑着站在一邊,冷眼旁觀普羅大衆在浪潮裏生死沉浮。
像這次邱舒烨主動參與秘境,從內心上講,曲竹不太相信他只是單純為了自己,估摸着是陸雲渺許了他什麽好處,或者就是自己剛剛所想,他們為了些不明的目的而來。
“你先走,我自會跟上。”曲竹冷言道。
“好吧。”邱舒烨抿起嘴,一副不太樂意的模樣,他轉過身,緩慢邁開步伐,嘴裏嘟囔幾句,“本來還想和哥哥并肩走的。”
邱舒烨話說的很小聲,但卻完全沒有想避開作為修士的曲竹的意圖。
曲竹不需細聽,就能清楚地聽到邱舒烨在說什麽,他不耐煩地道:“那你就想吧。”
說着,曲竹又催促一句,“走快點!”
“知道了。”邱舒烨聲音恹恹地答應,他随即加快腳步,領着曲竹一路朝幽深的森林走去。
在兩人走遠後,安靜的營帳在某一刻驀然傳來窸窣的動靜,東方恒拉開門簾,露出的臉色微微發白。
他剛剛運氣之時,突然感受到自己腹腔裏的內丹一陣發熱,并突兀震動起來,隐隐間,似乎朝往了一個方向。
“在那裏嗎……”東方恒喃喃出聲,擡起的紅金豎瞳中暈出月亮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