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扒袖子

扒袖子

按理說,心魔與他應該一起陷入沉睡,而心魔剛剛說話的嗓音,也像是才從漫長的睡眠中蘇醒一般。

那為何,心魔會知道他昏睡了半個月。

半個月,一個明确而不是模糊的時間。

心魔到底從何得知具體的時間?

自心魔醒來到現在不過一會,他不可能有機會從他人口中或曲竹的口中知曉。

他腦中的心魔……真的是心魔嗎?

附了身、沒有讀心術的秦曜根本不知道曲竹此時所想。

他只是按照作為一個心魔該有的表現,假裝自己才醒來,卻又不小心提起心魔本不應該知道的信息。

畢竟憑秦曜的身份,他不需要與其他人虛與委蛇。

秦曜确實聰慧也思維靈敏,卻難免自傲,有時會粗心地漏掉一些細節。

比如現在,他口中明确的昏睡時間,就讓曲竹起了懷疑之心。

有了懷疑,曲竹便先排除掉心魔,将自己腦中那聲音出現的原因往別的可能性上想。

如果不是心魔,那……

曲竹心中一凜,腦中閃過外院師傅曾簡單說過的幾種常見的魔修會用的禁術——

附身之術與奪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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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被附身的人還能在使咒者突發的好心下存活,後者則在被奪舍的剎那便魂魄離體步入輪回。

那他身上的這個……難道就是中了附身之術?

有另一個來路不明、行為可疑的人住進了他的身體。

一想到這,曲竹便不由渾身流過一陣寒氣,只覺自己的性命已不在自己的手上。

曲竹閉了閉眼,呼了口氣,極力維持思緒的平靜,怕腦中那人除了聽到他的聲音之外還能感受到他的各種情緒。

于是等加速的心髒緩和後,曲竹才陷入沉思。

到底從什麽時候起他的體內住進了外人……

曲竹慢慢回憶,從第一次聽到那古怪的聲音往前面的日子回推,可思索半天,曲竹也沒想起自己身邊有什麽可疑的魔修。

畢竟收東方恒為弟子之前,曲竹向來不出門,一直在自己屋裏閉關修煉,也無人敢來打擾他。

基本上只要是曲竹在的地方,他方圓三米之內不會有任何人靠近。

人都沒有,咒法怎會憑空出現?

所以……他腦中這個,應該就只是那天走火入魔後誕生的心魔吧。

曲竹稍稍鎮定下來。

至于心魔為什麽會知道自己昏睡了半個月,或許是他中途起來恰巧聽邱舒烨或東方恒說起過。

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但曲竹還是不大放心,他想了想,一臉不悅地朝心魔詢問:“難道你随時都可以看到我做什麽?那豈不是……”

他所有的私密事都會被心魔知道。

即便書本上說過,心魔與本體是一個人。

但曲竹這些天與心魔相處下來,始終無法把他當自己來看。

他們兩人從本質上來講就完全不同,比如曲竹就永遠不可能擺出那種恣意妄為的散漫姿态。

等了一會,心魔才懶洋洋地回複:“我為什麽要一直看着你做什麽?你有什麽好看的?”

“我對你有什麽秘密也絲毫不感興趣。”

心魔怠惰的回複也很符合曲竹對他的印象。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曲竹下蒲團走至書櫃邊,翻了許久才翻出一本與心魔相關的古舊書籍。

曲竹走到樸素的深木桌邊坐下,翻開書看了起來。

書中将心魔分為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心魔只是人心裏升起的一些簡單執念,可輕易消除也可忽略不管。

第二個階段,如果人的執念沒有消失反而加深,心魔的力量便也會增強,入魔的幾率大大增加。

第三個階段,力量不斷增強的心魔會漸漸變成人神魂中的一部分,輕易不可拔除,輕則昏睡不止重則魂魄撕裂不入輪回。

而書中還說,當第三階段的心魔過于強盛,或許還會誕生自我意識,霸道的還會有占據主人格身體的風險。

這不就是曲竹如今的情況嗎?

确認大概率是心魔後,曲竹心裏稍安,他一邊看書一邊拿出宣紙打算把重要部分記下來。

研磨提筆,曲竹垂下眸,筆尖在宣紙上落下第一個字的開頭時,他的手腕突地頓了頓。

夢境中他教小妖獸認字的畫面倏然在曲竹腦海裏浮現。

想起那染着紅尖尖的兩只柔軟又有彈性的小耳朵,曲竹有些恍然,再度憶起秘境裏那只和夢中妖獸的外貌輪廓與顏色都如出一轍的小狐貍。

那只小狐貍真的活下來了嗎?

暈倒前,曲竹看到的畫面是那白色毛團團将小狐貍的身體盡數裹在其中。

如果小狐貍沒有掙脫,它會不會溺斃在水中?

沒有誰能保證小狐貍可以一直在深水中維持呼吸。

曲竹的唇角微微下壓,他的筆尖方向随即變動,寥寥幾筆,就畫出一個毛茸茸的狐貍形象。

小心将畫紙放在一旁,曲竹又抽出一張宣紙,擡起手腕,記下書籍中所有他認為重要的信息。

記完之後,曲竹擡起頭,望着在他記錄期間不斷被涼風吹得來回轉悠發出吱呀聲的紙窗,腦中閃過一個可憐巴巴的人影來。

曲竹想了想,便要使出靈力,可靈力剛凝聚一秒,他突地想起一件事來。

這個時間點,那家夥會不會已經睡了?

曲竹的眉峰皺了皺,下一秒,他面無表情地想:

睡了叫醒就是了。

于是曲竹喚起細微的靈力,給東方恒傳了音。

正在四處透風的破屋裏打坐冥想的東方恒腦中突兀響起師尊清冷的聲線:

【過來。】

東方恒迅速應了一聲,站直身,一分鐘內就打整好衣物站在曲竹的卧房門前。

不待東方恒敲門,曲竹就聽到有人快步走進的腳步聲,他淡淡道:“進來。”

東方恒推門而入,一進去,就看到曲竹神态平靜地坐在深色木桌後方。

曲竹烏黑的發絲披散,彎彎曲曲地傾灑在地勢更高一些的塌上。

而他身着的服裝也比早晨随意了許多。

曲竹沒有系上腰帶,任寬大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自己瘦削的身上,他手上則提着根細長的毛筆,纖瘦的手腕緩緩移動,整個人看上去頗有幾分恣意的古風。

東方恒垂下眼,安靜無聲地走進,然後禮貌詢問:“師尊找弟子有何要事?”

曲竹瞥了眼木桌側邊還沒晾幹的字跡,視線旋即轉到東方恒的身上。

果不其然,黑發少年吹了半宿冷風後,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無血色,再加上他臉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擦傷劃痕,恍若病怏怏的厲鬼。

若東方恒現在走在大路上,怕是都要把過路人給吓一大跳。

但再怎麽樣也比東方恒從秘境出來的那像是被人痛毆了一頓的模樣好。

回屋的第一時間,東方恒就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他的袖口與領子都束得極為規整,從發冠裏跑出來的淩亂發絲也被東方恒塞了回去。

利落的高馬尾甩在少年腦後,乍一看,東方恒就是一個帥氣俊朗卻身體羸弱的少年俠客。

還好這小子也知道打理幹淨來見他。

若東方恒以原先那副哪哪都破破爛爛的樣子過來,即便沒有潔癖,曲竹也會一邊皺眉一邊思考。

思考應該把這人扔出去自行清潔還是應該直接逐出師門眼不見為淨。

當然現在的曲竹不用思考這個問題,他挪到木桌邊,依然坐在榻板上淡漠地說:“再過來點。”

東方恒頓了頓,半晌,他在曲竹不耐煩地又重複了一遍過來後才慢慢走了過去。

越靠近曲竹東方恒走路的步伐就不由越慢,甚至在距離曲竹只有一米的時候,他的手心都冒出了

些汗,連邁開的長腿也微微僵硬起來。

于是短短兩三米的路,東方恒生生走了五分鐘。

曲竹的眉頭已然深深蹙起,他白皙的指尖不耐煩地敲擊着一旁的木桌邊緣。

當東方恒走到他一臂之遠的地方後,曲竹忍不住罵了一句,“慢吞吞的,沒吃飯嗎?!”

借着搖曳的燭火,東方恒低下頭就能看到師尊雪白昳麗的容貌,還能看到那雙尾部上勾的眼嗔怒地盯着自己。

就連生氣,師尊也氣得如此漂亮。

心髒忍不住微微加速,東方恒想擡起眼看前方,卻又發現以現在他站着曲竹坐着的姿勢,如果他平視前方,就是一個相當不禮貌的行為。

而再往下埋頭,他又能隐隐瞧見師尊微敞領口間露出的一半鎖骨。

東方恒只瞟了一眼那分明的鎖骨就飛速收回視線,然後低着頭,把目光集中在曲竹弧度精致的白皙下巴上。

餘光中,曲竹的不染口脂便殷紅的唇正不住張合,繼續不悅地說出些斥責東方恒的話。

他話裏的意思倒是不重,頂多是等得不耐煩的埋怨。

聽了會,東方恒想了想,輕聲道:“抱歉師尊,都是我的錯。”

“如果我沒有不辭而別地離開師尊,我就不會受傷,也不會受腿傷。”說着,東方恒扯了扯自己淺色的唇道:“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趕緊走到師尊的身邊。”

“也因此不會惹師尊生氣。“

東方恒的話半真半假,他雖然不是為了采摘三開葉而受傷,但他滾落山崖是真。

他身上的傷自然也是真的,也确實發疼,不過疼痛程度都在東方恒能忍耐的範圍之內。

聞言,曲竹啓開的唇停滞,他擡起眼,盯着東方恒蒼白的臉看。

一會,曲竹指尖敲擊桌沿的頻率顯著降低,他嗯了一聲緩緩說:“知道錯就好。”

“把手擡起來。”曲竹揚了揚下巴。

東方恒應了一聲,擡起自己的右手臂,而後他微微睜大眼,看着曲竹将自己的袖口往後扒。

黑發少年齊整的袖口被曲竹使勁地胡亂扒到手肘處堆疊在一起。

曲竹随即放下扒袖子的手,只用一只手放在少年的手臂下方托着,黑眸裏倒映出東方恒肌肉分明卻不過分的手臂。

燭火微光中,少年微微繃緊的手臂上布有數條黑紅的斑駁傷口。

果然,這小子手臂上的傷也不少。

白天曲竹透過東方恒褴褛的衣袖随意一瞧,就看到幾條頗深的血色劃痕。

這家夥從山上滾下去的一路上是有多倒黴,才能撞到好幾次鋒利的東西把自己整成這樣。

還是為了去摘那個什麽對他沒多大用處的三開葉,說是為了報答。

報答,有什麽好報答他的?

東方恒本就是因為他而受內傷,曲竹也僅僅是為了保證他不慘死在秘境裏罷了。

至少從名頭上才講,曲竹也頂了個師尊的身份。

不論如何,讓自己的徒弟因自己而不甘地死去确實有些過分。

曲竹擡起眼,望進東方恒琥珀色的澄澈眸子,半晌,他平靜道:

“把其他衣物也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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