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

如陸雲渺所言,曲竹沒死。

曲竹不知道陸雲渺在這消失的半年中做了什麽。

他只知道,自己和陸雲渺兩人又在清心洞裏待了兩個月左右後,他便被無傷地放了出去。

而他被放出來的理由在曲竹看來格外牽強。

曲竹出清心洞那天,前宗主當着所有的人面說——

經調查發現,曲竹殺害同門是一場人為造就的事故。

具體事故的起因,是因為比賽前曲竹的對手悄無聲息地對曲竹下了讓神智渙散的藥。

比賽途中,曲竹的對手又刻意挑釁曲竹,期望曲竹在失去的理智情況下對他出狠手,以此曲竹的對手便可以傷害同門的理由将曲竹趕出明雪宗。

但不幸的是,曲竹的對手不懂藥學,他沒意料到自己的藥物下過了量,直接讓曲竹變得瘋狂癫亂,間接導致自己失了性命。

前宗主的整體解釋說是說得通,但細想下來,便能感受到其中透着離譜又奇怪的氣息。

比如,為什麽曲竹的對手要以傷害自己來換取曲竹退出宗門?

方貝鴻那群人可是個個都自诩是家族裏的小寶貝,金貴得很,怎會舍得讓自己受傷?

而且,方貝鴻他們又怎麽會願意如此輕易就将曲竹“放出”明雪宗?

以他們愛玩的性子,将曲竹“鎖在”明雪宗,來來回回折磨個遍尋開心不是更好嗎?

無數問題在曲竹腦中盤繞,其中最疑惑的便是自己為何會突然失去神智?

Advertisement

或許他真的被那人下了藥,可曲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原因充滿疑點。

他主動去問陸雲渺在他被關禁閉的半年裏是否做了什麽,而陸雲渺瞥了他一眼,說出的答案與前宗主給出的理由如出一轍。

也是,陸雲渺那家夥怎麽會比前宗主知道的還多。

回到外院住處,想了幾天的曲竹,在享受了幾天室外的碧海藍天、莺歌燕舞之後便将疑問抛在了腦後。

他既然是受益者,為什麽還要去争論前宗主将他放出來的理由不夠充分?

曲竹又不是傻子。

萬一計較起來,前宗主又去調查數月,最後得出的結論真的與曲竹有關,那他豈不是又要回到那個惡心的清心洞?

更嚴重一點,前宗主也不讓他去清心洞了,直接當場處決,那曲竹就真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于是放棄思考的曲竹發現,安然無恙地在明雪宗度過半年後,當初他在宗門大比上殺人的事件就沒幾個人再讨論,不了了之。

而這件事造成的最大變化,便是其他人看向曲竹的目光。

從前,大部分人看向曲竹的目光都是不屑、忽視、疏遠或厭惡。

可現在,曲竹只要出現在衆人前,他便能感受到其他人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含着害怕與恐懼的視線。

就連方貝鴻那群混蛋,數落曲竹時都會不自覺看一下他的臉色。

若曲竹臉色一沉,方貝鴻等人說話的擾人音量就會降低些許。

雖然很快當方貝鴻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麽時,他就會惱羞成怒地辱罵曲竹幾句。

只是那罵聲,曲竹怎麽聽怎麽都能覺出些心虛來。

平生頭一次的,曲竹從無數人不友好的目光中感覺到了對自己的忌憚,甚至其間還包括欺辱自己的人。

曲竹知道他們在懼怕些什麽。

他們懼怕自己變成擂臺上那個發瘋的人,像殺雞一樣,将他們的性命踩在腳下。

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曲竹面無表情地看着離自己兩米遠的人們,安靜跳動的心頭竟然感到了一些隐秘的快樂——從他們的膽怯之中。

原來,這就是被人怕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有力量的感覺。

原來……比起乞求他人的憐憫,自己的強大才是永恒的。

曲竹閉上眼,腦子裏忽然能清晰地回憶起在擂臺上自己手中的利劍劃過對手脖頸的觸覺。

比他修為高出一個階的對手,脖子也是柔軟的,以至于被劍尖輕輕一劃,就嘩啦啦地飚出大量鮮血。

再然後,對手挑釁的目光變得充滿恐懼,變得渙散,而摔在擂臺之前,對手的嘴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

曲竹睜開眼,面無波瀾地想,大抵是些求饒的話。

求饒的話有什麽用呢?

不管曲竹曾說了幾百遍,落在他身體上與心上的重量也從未撤離過,反而還變得更重,像一座永遠無法逃離的大山死死地壓在他的脊背上。

而現在,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大山底被他挖出了一個空洞。

曲竹開始享受他人的害怕,也莫名地有些貪戀将別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

或許自擂臺上那天開始,曲竹的腦中就已經住下了一個渴望變強的心魔。

而到現在,他的心魔一直都在悄然地滋長,逐步變成了一個有意識的個體。

想到這,曲竹越覺越合理,他收回遠走的思緒,蹙了蹙眉。

按書中所說,心魔發展到第三階段才會産生自我,而到這個時候,心魔就會有占據主人格身體的風險。

曲竹此前已經經歷過被心魔不打一聲招呼就失去身體控制權的情況,也就是說,曲竹離被心魔占據身體不遠了。

書上雖然沒說被心魔占據身體後的後果,但這也不難思考。

心魔與主人格擁有同樣的魂魄,當前者的意識壓倒了後者的意識時,和心魔漸漸生出自我一樣,後者自然也會漸漸失去自我,消失在天地之間。

曲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久時間就會消失,他只期望,在找到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完成母親的遺願前,自己還能是自己。

*

明雪宗的宗門大比要持續一月之久,礙于明雪宗規定,曲竹每天都得在宗門大比廣場與鷹峰崖之間來回。

修煉的時間被白白浪費,耳朵還要聽廣場上各種擾嚷的噪聲。

于是肉眼可見地,曲竹的臉色越來越差,眼神陰沉到連周身坐着的各峰主都自覺遠離他一個座位的距離。

而坐于曲竹斜前方的衛淩雪仿佛沒注意到曲竹的陰郁,轉過頭淡淡說:“傷成這樣還能将對手趕下擂臺,東方恒的意志确實遠超同齡人。”

聞言,曲竹的神情又是一黑,他視線朝擂臺上看去,陰晴不定地望着那個在擂臺上活躍的瘦削人影。

是的,讓曲竹臉色越來越差的原因,東方恒也是其一。

自東方恒拒絕曲竹提出的退賽後,他第二天就出現在了擂臺上。

東方恒的實力雖然在他們組數一數二,但也架不住偶然遇上和他實力差不多的強者,而曲竹給他的藥膏也只有一盒。

于是半月下來,東方恒身上的傷好了沒多久就又出現一道,積累地越來越多。

曲竹越看越心煩,想去九康坊拿藥,但又覺得是這小子自作自受,連師尊的話都不聽,他還管那麽多幹什麽?

也不知道宗門大比的那些獎品有什麽好的,要拿半條命去争。

去衛峰主門下,不就什麽資源都不缺了?

視線中又是一道劍氣急速掠過,将将擦過東方恒的胸口,曲竹不自覺摩挲了一下手指,朝衛淩雪冷聲問:“東方恒這幾日可有找你?”

衛淩雪微怔:“找我做什麽?”

自然是拜你為師尊。但聽到衛淩雪所言,曲竹便知道東方恒這幾日除了在擂臺上待着其餘什麽也沒做。

曲竹的心頭升起些道不明的複雜情緒,他抿了抿唇說:“衛峰主之前所提,我讓他考慮幾日,考慮好,便自去找你。”

聞言,衛淩雪的眼中似浮出一抹失望,但這失望很快消失,她淡然道:“看來東方恒格外看重曲峰主,他不願來便算了。”

曲竹微頓,“他可能只是忘了。”

但如此重要的事,以東方恒的性格,他怎會忘記?

“或許吧。”果然,衛淩雪一聽就不信,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大概率被拒絕後也沒生氣,視線仍然停留在東方恒所在的位置上。

盯了會,衛淩雪陷入沉思,半晌,她應該還是不想就此輕易地放棄,站起身對曲竹道:“我再去找他游說最後一次,若還是不願意便算了。”

曲竹順着衛淩雪的視線看去,發現東方恒已經結束了今天的戰鬥,下了擂臺,正盤腿坐在地上冥想恢複靈力。

如果是第一天參加宗門大比的東方恒,黑發少年在下擂臺的第一時刻就會滿臉笑意地趕到曲竹的身邊。

但這幾天,不管是在宗門大比的廣場還是在鷹峰崖,東方恒只禮貌性地同曲竹打招呼,其餘的話半句不多說。

兩個人仿佛只有一層最普通的同一宗門的關系。

而在曲竹看來,這才是正常的師徒關系。

他不想教導東方恒,東方恒也不願來找他。

曲竹只需要照陸雲渺安排的,頂着一個師尊的名頭就行。

大概經過幾日的安靜思考,東方恒這個蠢貨總算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從未對他好過。

如果這時候各方位都比他好的衛峰主再次主動提議,怎麽想,東方恒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凝視着衛淩雪遠去的背影,曲竹微垂的眼睫顫了顫,數分鐘後,他毫無所覺地起身,緩慢邁出了一步。

踏出一步的瞬間,曲竹倏忽回過神來,他看着離東方恒越來越近的鳶紫色身影 ,唇角細微地沉了沉。

曲竹随即踏出第二步,面無表情地想:

東方恒現在還是他的徒弟,他去看看怎麽了?天經地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