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後悔
後悔
偏屋不大,五個修士不過一會就能把整個房間搜得一幹二淨。
但遺憾的,他們并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線索。
何家主見狀,想了想,還是怕下一個輪到的便是自己或自己身邊的親人,猶豫一會就說他們可以任意去何家其餘地方搜查,只要不弄得太亂。
可即便如此,衆人在偌大的何家裏還是沒找出其餘線索。
曲竹一行人失望而歸。臨走之前,曲竹停下腳步,想再詢問何家主一些問題,可他剛轉身,就見一臉沉思狀的邱舒烨先一步開了口。
邱舒烨:“請問家主可有失蹤家仆的信息?比如他們的為人、家世如何、家裏有幾口人之類的?”
“要來何家當差,這些信息自然不能少。”何家主雖不明白邱舒烨問這些作甚,但還是主動喚管事的家丁去拿記名簿。
邱舒烨接過記名簿,簡單翻了一下問:“何家主能借我幾日嗎?”
何家主不甚在意:“家仆的記名簿而已,仙長想看幾日就看幾日。”
“如此便多謝家主了。”邱舒烨笑了笑,“邱某不日就會歸還記名簿。”
說罷,邱舒烨就抱着記名簿轉身離開,示意曲竹可以走了。
曲竹瞥了眼邱舒烨懷中的名冊,收回自己想詢問家主的話,邁開腿,率先離開了何家。
幾人到何家的時候便已至下午,從何家辦完事出來,昏黃的天邊就飄起了明豔的晚霞。
于是幾人讨論一番,決定明日再去下一個失蹤者的家,然後轉頭去找了個外表幹淨整潔的客棧,定了五個客房。
曲竹進了自己的客房沒多久,邱舒烨就拿着記名簿主動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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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曲竹瞥了眼門口外站着的東方恒,說:“你自行先去休息,我與邱舒烨談會話。”
東方恒點了點頭,視線不着痕跡地掠過邱舒烨手中的名冊道了聲好。
說罷,東方恒就步入自己的房間,他随即關緊門窗,坐于對他來說格外柔軟的床榻上,阖上眼睛。
無風自起,端坐在床上的少年神情沉靜,烏發被吹得起舞,掃過東方恒幹淨利落的下颌線條。
而後在無人知曉的時刻,一道強大的神識無聲無息地迅速展開,探聽着曲竹與邱舒烨二人的話語。
邱舒烨坐在屋子中間的木凳上,他剛要将記名簿擺放在木質圓桌上,擡起的手臂就忽地一頓。
邱舒烨的眉随之皺起,視線掠過整個屋子,回憶剛剛自己腦海中一閃而過的不适感。
曲竹坐在另一個木凳上,忽而見邱舒烨手中的記名簿同他的手掌一樣懸在半空中,像在愣神,便有些不悅地問:“在想什麽?”
“……沒什麽。”淡淡的不适感轉瞬即逝,邱舒烨用神識環顧四周,也沒察覺出有哪裏不對勁。
可能只是突如其來的幻覺。
邱舒烨把名冊端放于木桌上,翻開,他随即擡頭望着坐于他對面的曲竹,唇角漾開一個淺笑:“哥哥,要過來一起看嗎?”
曲竹第一反應是拒絕,可仔細一想,談論線索自然是一起看事半功倍,若等邱舒烨看完他再看,純屬于浪費時間。
而且他們估計不止要看一遍,互相把記名簿拿來拿去……
太傻了。
于是靜默片刻,曲竹便挪着凳子坐在邱舒烨的旁邊。
一湊近,曲竹就自然而然地聞到邱舒烨身上飄來的味道。
邱舒烨一向不穿明雪宗發的制服,他身上所穿大半都是邱家送來的由珍稀材料所制、華貴精致又繡有不俗陣法的法衣。
邱舒烨有些潔癖,雖可用術法清洗衣物,但他只要想到自己身上的衣物沒換洗過就渾身不自在。
所以相較正常修士,邱舒烨更時常換一身新衣物,而邱家也會每隔一段時日送一批衣服進來。
也不知道邱家用了什麽寶貴東西來打理邱舒烨的服飾。
曲竹不用刻意吸氣,鼻腔裏便一直萦繞一股獨特的香,似多種混合的花與茶,揮之不去。
他人的味道、過近的距離讓曲竹不禁蹙了蹙眉,他壓下心中升起的一絲怪異,專心看起記名簿。
一時間,浸入安靜的客房中只餘書頁翻動的聲音。
邱舒烨的記性極好,基本算過目不忘,他把記名簿拿在手上随意翻開的第一時刻,便已經将裏面的內容記下大半。
他開口讓曲竹過來陪他一起,不過是個接近曲竹的由頭。
于是完整地記下當前頁的內容後,邱舒烨便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臉頰,當看見身旁的人專注的眉眼時,他的心跳不由為之一震。
不算之前将失去意識的曲竹從水裏撈出來的事,邱舒烨已經很久沒有與曲竹靠得如此近。
不,應該說是……他從未與曲竹靠得如此近。
細碎的昏暗霞光自窗戶透過,影影綽綽地烙在曲竹垂下來的纖長睫羽上,暈出斑駁的光暈。
沙沙——
曲竹骨節勻稱的手指翻起一頁,鴉羽般的眼睫也跟着顫了顫,在其微微上翹的眼尾下投落一層淺淺的陰影。
男人未擦胭脂就殷紅的唇啓開,似乎跟着名冊上的字默讀了一遍,他随即蹙起眉,眸子快速掃過簿上的內容,而後翻到下一頁。
又是一聲沙沙響起,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撓動邱舒烨的耳膜。
邱舒烨忽然有一種全身心都放松下來,自己的世界中只剩身旁這個人的感覺。
他的心跳聲越來越大,漸漸淹過了下一道的翻書聲響。
哥哥……
邱舒烨将這個稱呼在舌尖上繞了一圈,無聲地輕輕念了一句。
他的眼神忽而變得迷茫,憶起從前。
……如果那時,他能提前預料到自己有對曲竹心動的一天,那麽現在,他和曲竹二人的關系會是怎麽樣的?
兄友弟恭?親密無間?
但不管怎麽樣,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如疏遠冷漠的陌生人。
邱舒烨的心尖難得升起了一抹煩躁,他突地想回到從前,給那時驕傲又自滿的自己一拳!
[你不過一個由青樓女子所生的腌臜東西,有什麽資格進入邱家?有什麽資格靠近我?]
邱舒烨猶記得自己揚起下巴、沉着聲音說這句話的時候。
那會,曲竹或許是想同他搞好關系,時不時就擺着一張尴尬的笑臉,送一些邱舒烨完全看不上的破爛東西。
送東西的同時,曲竹還會低下頭,嗫嚅着聲音磕磕絆絆地學下仆說一些讨好的話。
在當時的邱舒烨看來,和下仆沒什麽兩樣的曲竹傻模傻樣,主動獻殷勤,就是想從他身上讨些好處。
于是他毫無遲疑地不耐道:“滾!”
曲竹愣住,而後垂下眼,遲緩地哦了一聲,耷着肩膀徐徐離開。
邱舒烨冷笑地看着曲竹的背影,以為他不會再來自找不堪,卻沒想,曲竹堅持了一年左右。
每次來找他,曲竹都是尋他身邊沒人的時刻。
而曲竹每次說話不過兩句,就被邱舒烨笑着卻滿是嘲意的語氣推開。
于是一年之後,曲竹不再來找他了。
單薄瘦弱的少年只靜靜地低着頭,站在角落,偶爾擡起烏黑的眼,沉默地望向熱鬧的邱家。
不知為何,邱舒烨将曲竹那雙掩藏在劉海下的平靜眼神記了很久。
直到那天他救下曲竹,心動不已,夜裏翻來覆去地回顧自己與曲竹相處的一幕幕時。
邱舒烨忽地就明白了曲竹那眼神的隐秘含義——
他在渴望與別人有一層情感上的聯系。
不論是養父養母、家丁下人……亦或是他這個年幼的繼弟。
都是曲竹試圖拉好關系的對象。
但曲竹的每次努力都無功而返,湮沒無聲。
于是曲竹放棄了,他閉上了嘴,站在一邊,再不會主動開口。
……
“別走神,你又在想什麽?”蘊含不悅的清冷聲線灌入邱舒烨的耳中,與那斟酌詞彙努力與人溝通的少年有着天壤之別。
邱舒烨回過神,手指蜷動數下,他扯了扯唇角,可一直都能自然揚起的笑容忽地怎麽也牽不起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将曲竹從魔爪中救出來的一根稻草。
可現在仔細回想才發現,自己早已親手斬斷曲竹手上緊握的最後一根稻草。
“你發什麽病?”
邱舒烨臉上的笑容堅硬扭曲,就算是長在他那張優越的白皙俊臉上,也顯得比哭還難看。
曲竹罵了一句,眉峰緊鎖,不明所以,他卻下意識離邱舒烨遠了些,生怕這人又犯些莫名其妙的病。
散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數根烏黑發絲悠悠撤離。
邱舒烨低下頭,手指動了動,随即克制住自己想将其抓回來的沖動。
“沒什麽。”邱舒烨深呼了口氣,重複了一遍:“沒什麽。”
“最近沒休息好,有些累了。”說着,邱舒烨朝曲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而後低下頭,繼續看名冊。
累了?
曲竹不是第一次聽邱舒烨假模假樣、可憐兮兮地說這話,但是是第一次見邱舒烨眼中的笑意消失,歸于沉寂。
聽說邱舒烨從秘境出來之後就再度被陸雲渺安排出去。
他緊接着又接手了失蹤案。
或許是真的累了。
曲竹的眼掠過邱舒烨低垂的眉眼,和他後腦勺上都仿佛失了力的小辮子。
但邱舒烨累了,又與他何幹?
曲竹甚至有些隐隐作樂地想,總算沒人煩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