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撕扯

撕扯

“曲道友,是我。”

隔着一扇門,變得模糊些的聲音傳了過來。

聲音有些熟悉。

曲竹想了一會,才憶起是方連奇的。

這麽晚……方連奇為何事來找他?

想起方貝鴻被自己削掉腦袋的畫面,曲竹蹙了蹙眉,提起些警惕心。

“你在這別動。”曲竹将聲音壓得很低,而後把小狐貍輕輕放在床鋪上,又用被子将其身子蓋住。

好在小狐貍本來就巴掌大小,被被子一蓋,也看不出有鼓鼓囊囊的起伏。

見小狐貍一動沒動,乖巧地趴在被子裏,只從靠牆的那一側被子底露出吻部用來透氣,曲竹安了些心,走過去開了門。

“曲道友,晚上好。”方連奇俊秀的臉露了出來,他溫和地朝曲竹笑了笑,手裏端着一個木制托盤,腳邊還躺着一桶冒着熱氣的水。

這是……曲竹的眼中冒出疑惑,朝方連奇點了點頭以示招呼。

看出曲竹的疑惑,方連奇擡起雙臂,将手中的托盤擡得更高,笑着說:“小二太忙了,我就順手幫他一下,給你們送來熱茶和熱水。”

“要我幫你放進去嗎?”說完,方連奇站在原地,禮貌地等待曲竹的回話。

曲竹的眼掃過托盤上散發缭缭熱氣的茶水,随即側過身,默認同意了讓方連奇進屋子。

起先,曲竹看着茶水有些生疑,但仔細一想,邱舒烨就住他隔壁,方連奇大搖大擺地來送水,說話的聲音自然會被邱舒烨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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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算知道曲竹是殺害方貝鴻的兇手,想來也不會下毒。

否則曲竹死了,明天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方連奇。

方連奇不至于這麽傻。

見曲竹側開身子,方連奇自托盤下收回一只手,他而後一手端托盤,一手提桶,目不斜視地進了曲竹的房。

将托盤放在木桌上,又将木桶放在牆邊,方連奇就很快離去。

只是當他走出客房門,他似乎想起什麽,回頭主動提起說:“蒼南宗找到了一個關于兇手的線索,不知道明雪宗有沒有找到。”

方連奇微微蹙眉,壓低聲音說:“在失蹤者的房間裏,我們找到了一根毛發。”

“一根白色的毛發,不知是兇手本身掉落的,還是來源于他身上的物品……”

方連奇說的線索是曲竹很早便知道的。

曲竹淡淡嗯了一聲,剛想說一聲他知道,思緒就驀地頓住,腦中閃過剛剛闖入他房間的小生物。

小狐貍的毛發……也是雪白的。

而曲竹在腦中将陸雲渺展示給他看的與小狐貍身上的對比一番,突然就發現兩者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但從任何一只動物身上随意薅幾根毛發,也與兇手留下的大差不差,最多就是顏色上的區別。

還是得找其他線索。

更何況,經過明雪宗的仔細調查,人物失蹤其實早在曲竹進秘境之前就時有發生。

只是那時失蹤的人少,失蹤者又基本上是孤兒,所以直到失蹤案的範圍波及得越來越廣,那些失蹤的人才被人所知。

而他進秘境的那段時間,陸雲渺似乎沒找出有人失蹤的消息。

這也是曲竹被深深懷疑的一個原因。

但小狐貍的嫌疑可以暫且排除,畢竟秘境開啓之前,它還生活在秘境裏。

而且曲竹實在想象不出一只腳踝高的小狐貍吭哧吭哧把人往外拖拽的畫面。

奇怪又有點可笑。

“我知道。”思緒回歸,曲竹朝方連奇回複。

即便知道自己說了些廢話,方連奇也不見尴尬,他了然地點了點頭,笑道:“也是,明雪宗肯定比蒼南宗調查的清楚。”

“如果之後我有找到其他線索的話,也會向曲道友分享。”說着,方連奇頓了頓,不失禮貌地問:“今日我看邱道友拿着何家主給的記名簿,與曲道友在客房中暢談了許久,不知……”

原來是拐着彎來詢問線索的。

那方連奇主動接過小二的活來找他情有可原。

彼此的目的都是找出讓自家宗門弟子失蹤的兇手,利益相似。

因而曲竹和邱舒烨找到的線索也沒什麽不可告人的。

應該說與蒼南宗分享線索加快案件的進度,更是曲竹樂意見到的。

于是曲竹同方連奇仔細述說了一遍自己與邱舒烨的發現。

大概一刻鐘後,方連奇便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待方連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後,曲竹迅速關上了門,他幾步走到床鋪邊,将被子掀了起來。

一只像棉花一樣攤平的雪團子即刻冒了出來。

而小狐貍原本大大的眼睛已然閉緊,再加上它此刻躺平的姿勢,仿若昏睡了一般。

曲竹蹙起眉,傾下身子,瑩白的指尖挪到小狐貍的吻部前。

清淺的呼吸徐徐鋪灑在他的手指上。

還好,只是睡着了而已,沒蠢到把自己憋死。

曲竹輕輕把小狐貍軟綿的身子從床腳挪到床頭,随即直起身,走到木桌前,拿起托盤上還冒着些熱氣的茶。

曲竹下午與邱舒烨交談許久,早有些口渴。

而且剛剛同方貝鴻交流的十幾分鐘間,也基本都是曲竹在說話。

茶水應該沒什麽問題。

曲竹嗅了嗅飄起的茶香,而後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左右。

潤了潤幹燥的唇舌,曲竹放下茶水,坐在了床上。

離明日還早,得了空的曲竹自然是開始修煉。

他旋即閉上眼睛,将意識放空,緩緩吐納起周遭游蕩的寡淡靈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某一時,曲竹忽而覺得腦子裏升出些昏昏沉沉的感覺,似被一層薄紗般的霧氣包裹,掙脫不開。

怎地突然發困……

曲竹平穩的呼吸變沉,下巴低垂,只覺籠罩腦海的霧氣越來越濃,逐漸把一切理智淹沒。

“……”

“師尊……”遙遙傳來的低沉嗓音輕如嘆息,仿佛就緊貼在曲竹的耳畔。

而這只一聲簡單的稱呼,就宛若包含了許多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師尊。”聲音的主人又輕輕喚了一句,他随即将懷中人抱得更緊,低聲問:“還是很困嗎?”

這是哪……

曲竹困倦的眼睛睜開一道縫隙,環顧四周,便知道自己再一次進入了那個真實無比的夢境。

而這一次,自己依然被毛茸茸的大狐貍抱在懷中。

曲竹艱難地擺動不知為何變得很重的頭顱,模糊的視線看向自己身前搖動的數根尾巴。

一根、二根、三根、四根……

曲竹迷迷糊糊地數着,直到墊在他腦下的暖和胸膛再度震動。

“還是很困嗎?師尊。”沒得到回答,大狐貍又小聲問了一遍。

很困。

曲竹在腦子裏回複,他随即想張開嘴說話,卻發現最多只能讓唇瓣微微啓開,發出淺淺的氣音。

說不出話。

腦子裏的困就像是自疲乏身體的內部發散出來,裹挾住曲竹的整個軀體,讓其的四肢、整個軀幹都萎靡不已。

大狐貍的耳朵動了動,捕捉到曲竹發出的短促聲響。

于是,它便知道曲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無法回答。

“辛苦了,師尊。”大狐貍将下巴輕輕壓在曲竹的頭頂,他垂目看着彼此交纏在一起的毛發,然後用吻部蹭了蹭曲竹的鬓角。

“師尊,你知道嗎,你此前養的兩個人參果化形了,又調皮又可愛,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師尊,但我和他們說師尊太累了,要過一段時日才能見他們。“

“還有風華上仙他今天去下界了……”大狐貍莫名地開始絮絮叨叨,他的吻部靠在曲竹白皙的耳廓上,低沉的嗓音如醇香的酒一般流入曲竹的耳膜。

曲竹遲鈍的腦子聽不太懂大狐貍在說些什麽,但聽着它說話,曲竹身上的疲乏雖沒減輕,但整個身子都不知覺地放松下來。

他恍若乘着一葉扁舟,在溫和起伏的湖水中飄蕩。

曲竹不知大狐貍說了多久,他只知道某一刻大狐貍的聲音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溫熱的液體淌落在曲竹的臉頰上。

然後……又是一滴。

猶帶着體溫的晶瑩淚珠自曲竹的臉頰緩緩滑落。

曲竹頓住,腦子裏乘舟游水的畫面轉瞬間消失。

曲竹再度試圖張嘴,可不管他怎麽努力,還是只能從喉嚨深處吐出一道氣聲。

“我沒事的。”大狐貍聽到曲竹的動靜,他說了一聲,而後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姿勢。

于是窸窸窣窣的,曲竹便感到自己的上半身被大狐貍的軀體撐起,而大狐貍的頭部則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大狐貍在聽他的心跳。

曲竹平穩卻虛弱跳動的心跳聲鑽入大狐貍的耳中。

大狐貍安靜地聽了一會,像無意識地念叨了一句:“有什麽辦法能讓師尊活久一些呢……”

他已經活得夠久了。

曲竹混沌的腦子裏又一次自主地冒出一句大狐貍無法聽見的回應。

“師尊……”大狐貍又把頭朝曲竹的胸膛裏擠了擠,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的聲音很輕卻足夠堅定,“我的命是你的。”

“我……”大狐貍下一句話只說了一個開頭便停了下來。

它随即不着痕跡地動了動身子,很快,曲竹便感到自己的鼻尖蹭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大狐貍的其中一根尾巴。

曲竹模糊的視線範圍內,忽然之間,只能看見一根蓬松的大尾巴在搖晃。

不知為何,曲竹心頭升起些不好的預感,他無力的手蜷了蜷,努力蠕動蒼白的唇部。

不……

“不……”

刺啦——

曲竹擠出一道短促、含糊聲音的同時,某種刺耳的聲音在他耳畔炸響!

緊接着,漸開的鮮紅血液自曲竹發黑的眼前飛過!

“師尊。”大狐貍滿足地聽着曲竹變強的心跳,低聲快速說了一遍剛剛只開了頭的話:

“我……愛你。”

說罷,大狐貍擡起頭,爪子來到了曲竹的頭部。

于是曲竹看到,它那鮮血淋漓的爪子上,赫然躺着一根撕裂的、發着光的雪白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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