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探魂
探魂
雪白的毛絨尾巴仿若融化一般迅速變小，化為最濃醇的靈氣灌入曲竹的鼻腔。
曲竹驀地揪緊大狐貍的一處毛發，屏住呼吸，想拒絕靈氣的進入。
可他羸弱的身體卻像沙漠中游蕩許久、極度渴求淨水的旅人，連皮膚都在餓極般的吸納精純的靈氣。
不，不要！
被充沛的靈氣籠罩，像沉浸在最美好的夢境一樣，曲竹本就渙散的思維愈加松散。
他抓着大狐貍毛發的手也逐漸失力，然後，無法抑制地跌進漆黑的意識深處。
……
月色皎白，裹挾清涼的微風，卷起床上人披散的柔順墨發。
咚——
烏發傾落，輕輕的一聲中，原本端坐冥想的曲竹忽而斜躺在床鋪上，昳麗白皙的臉上露出掙紮之色。
他像是被夢魇魇住，眉峰緊鎖，淡色的唇瓣蠕動，輕輕吐出一個完全聽不清的氣音。
蜷成一團、躺在枕頭邊的小狐貍耳朵動了動，它聽到曲竹發出的模糊聲音，即刻清醒過來，直起身。
昏黑夜色中，只有朦胧月光透過的客房裏，小狐貍一雙紅金色的眼瞳顯得格外清晰，絲毫沒有熟睡過後的困倦。
它甩了甩尾巴，剛想越過曲竹背對他側躺的身子、看看他情況如何的時候，小狐貍軟乎的耳朵又驀地抖了抖。
它隐約聽到一聲清淺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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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貍屏住呼吸，渾身一動不動，只耳朵前後轉動，捕捉動響的來源。
“……吱呀。”
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小狐貍驀地矮下身子，動作極快地再度鑽入暖和的被窩裏。
有人進來了，同小狐貍一樣，是從窗戶闖進來的。
會是誰？！他想對師尊做什麽？！
小狐貍壓低呼吸，心髒高高提起的同時，它緊縮的瞳孔裏浮起深深的冷漠。而後下一秒，它的神識無聲無息地展開，把整個客房全數包裹。
來者努力掩飾的氣息瞬時被小狐貍捕捉，熟悉又陌生。
不需進行多餘的判斷，僅從來人身上散發的氣味，小狐貍靈敏的嗅覺就能聞出是誰——
方連奇。
他來幹什麽？
不久前他還一臉正色地同師尊交換失蹤案的線索，怎地現在竟直接闖進師尊的房間？
小狐貍眯了眯眼，虹膜中掠過一絲冷光。
看來師尊暈厥的原因，也離不開這個家夥送來的茶水。
否則方連奇如何能在師尊昏倒沒多久的時候便迫不及待地潛入。
呵，它倒要好好看看方連奇要做些什麽。
若他的目的是傷害師尊……小狐貍壓在毛絨身軀下的爪子動了動。
不知自己的所有行動已經被一個藏起來的生物看穿，方連奇踏在客房的木地板上，視線掠過木桌上擺放的茶壺時，他清秀的面龐上有一閃而過的冷笑。
方連奇是京城方家衆多庶子中的一員。
他性子沉穩，擁有上品靈根，算是庶子中實力與成就都比較突出的一位。
方家以實力至上，即便是庶子，只要天賦不錯，就會受到方家的悉心教導與各類資源。
方連奇自然不缺教導與資源，他個人也非常努力，漸漸的，實力就超出其他庶子一大截。
在無數庶子中脫穎而出，方連奇也有了修真者的傲氣，他看不起比他弱的人，尤其是那個總是以鼻孔看人、天賦卻極其一般的方貝鴻。
沒實力、卻喜歡在別人眼前顯擺看不清自己位置的可悲家夥。
總有一天，他連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果不其然，同方連奇所想差不多，方貝鴻入了明雪宗沒多久就以犯了傷害同門的罪被除名，連身上的靈根都被拔出了一根。
随後，方貝鴻跪地懇求家主數月，才被家主不耐煩地扔下一個高級藥師所在的位置。
方貝鴻欣喜若狂，花了整整三十年，靠着方家一些人的幫助，才在找到藥師的同時送上修複靈根該用的珍惜靈藥。
修複好靈根後，方貝鴻又轉而進了蒼南宗，結果他進去沒待上十年，家族裏屬于他的魂火就驟然熄滅。
方貝鴻的死，沒幾個人感到詫異。
其一是他本身容易惹禍的性格，其二是修真界傷亡甚多。
方貝鴻死了便死了，并不可惜，但為了挽回些家族的臉面，家主便派方連奇來尋仇。
方家已經調查清楚所有去了秘境的人的名單，其中一位名叫曲竹的嫌疑最大。
方貝鴻被明雪宗除名的原因，便是傷了曲竹。
以方貝鴻睚眦必報的性子，進了秘境看到曲竹，非得惹上不可。
但方家始終沒找到确認曲竹是兇手的證據，所以……
方連奇面無表情地走至床邊，垂眸看着躺在床上似深睡實則昏迷的曲竹。
修真界有一術，名曰探魂，可探出人腦中的記憶。
若他探出曲竹不是兇手，方家對于曲竹的追蹤便到此為止。
若他探出曲竹是兇手……
方連奇危險地眯了眯眼，除了探出人腦中的記憶，探魂術還能擾亂人的精神狀态。
所以，如果曲竹真的是兇手，等他收了探魂術，曲竹會變成怎樣……
呵，有時候活着比死還難受。
方連奇前進一步，一只手随意地擡起曲竹的下巴，當他看到遮掩男人大半面目的頭發受力而落下時，不由頓了頓。
墨發散開，男人昳麗精致如上天精心雕刻的臉便徹底露了出來，曲竹即便像是做了噩夢，細柳般的眉深深蹙起，那也是美人皺眉，惹人憐愛。
這張臉……倒是比他見過的許多美人都還要美上許多。
可惜，方連奇向來不是憐香惜玉之人。
他甚至更喜歡看美人痛苦掙紮、朝他哀求時淚眼婆娑的模樣。
也不知道，傳言中暴戾冷漠的曲峰主哭起來是什麽模樣。
想到這，本來興致缺缺的方連奇來了些興趣，他擡起另一只手，輕輕點在曲竹細膩如綢緞的光潔額頭上。
而後下一秒，他的指尖驟然凝聚閃爍的微光！
望着曲竹因不适而越發緊蹙的眉頭，方連奇眼中的興奮更甚，他不自覺舔了舔唇，心想：
讓他好好地、仔細地翻一翻曲峰主的記憶……
方連奇指尖的光越來越亮，漸漸照出他本人亢奮目光的同時，也照出曲竹烏黑到深不見底的眼瞳。
……眼、眼瞳！
曲竹什麽時候睜開眼睛的？！
仿佛被燙到一般，方連奇的手驀然收回，他的瞳孔緊縮，驚懼不定地盯着曲竹。
察覺到曲竹醒來後回歸平穩的呼吸聲，藏在被窩中的小狐貍捏了捏爪，它收回即将出手的靈氣，神色中的肅穆褪去少許。
醒來的師尊與方連奇對上，以他的修為，想來也不會輸。
只是不知道方連奇到底想做什麽。
他剛剛使出的術法，到底是什麽？
小狐貍挖空自己的腦子也無法将方連奇用出的法術對上任何一個自己知道的術法，它正想着回去要再看看藏書閣中的書籍，一股危險的氣息便倏地飄進小狐貍的腦海！
而這危險的氣息并不來自方連奇，反而……來自他身邊的人。
師尊，不，這根本不是師尊！
小狐貍腦中的警鈴頓時瘋狂作響，它剛想重新聚集靈氣，一利落的手刀就突地敲在它頸上。
小狐貍來不及反抗下、這具柔弱的身體就即刻暈倒，陷入深眠。
“……曲、曲道友。”仿佛被男人幽深的黑瞳捕獲，方連奇轉不動視線，他心髒狂跳，後退一步，吭吭哧哧地喚了一聲。
說完，方連奇便知道自己的聲線格外顫抖，這明顯就是做錯了什麽事一般的心虛。
他連忙整頓好慌張的情緒，咳嗽數下，假裝嚴肅道：“曲道友，你醒了，我剛剛看到有人闖入你的房間，所以才……唔！”
所以才會闖進你的房間。
話還沒說完，方連奇的瞳孔便驀地再度一縮，他的頭顱不可抑制地上揚，脆弱的脖子被男人看起來細瘦的手腕緊緊攥住。
“我……不，沒有。”
被人使勁抓住喉嚨，方連奇只能從喉頭擠出一兩次不成句的詞，因為缺氧，他的太陽穴處冒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曲竹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無數疑問在方連奇變黑的意識間飛過，他想反抗，卻發現自己全身都被某種無法抵禦的強大力量壓制。
嗅到死亡的味道，方連奇目眦欲裂。
曲竹不就是金丹後期嗎？！為什麽能壓制住同樣金丹後期的他？！
再、再不用那個力量，他必死無疑！
方連奇明顯感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他繃直的雙手死死抓住握着自己脖頸的手，而後下一瞬，他的掌心間冒出縷縷黑煙，若燃燒的木頭，烤得曲竹的手腕滋滋作響。
可是……方連奇悲哀地發現，他原以為可以讓曲竹松手的術法，曲竹卻無動于衷，只墨瞳裏冒出些興味。
“有意思。”“曲竹”饒有興趣地盯着自己纖細手腕邊圍繞的黑霧，隔了好一會，他才悠悠然放開攥緊方連奇脖子的手。
是的，曲竹還是昏厥的狀态，此時醒來的曲竹，是被方連奇用探魂術激怒的秦曜。
他原本在魔教中好好修行，靈魂深處卻驀地冒出來一股惡心的窺探之意，秦曜瞬時眯起眼，幾息之間便附了曲竹的身。
他倒要看看，敢用探魂術來試探他的人是誰？
不過……秦曜卻沒想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眼前人使出的探魂術、黑煙，這種顯然帶着惡意的詭秘術法，通通都是屬于魔教子弟的。
因而在蛇環嶺之外的大陸，這些術法便是邪惡的、不為人承認的禁術。
可即便是魔教中，探魂術也是頂級的罕見術法，極少有人能學會。
難道……
秦曜站起身，剎那間，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歪了歪。
啧，這具軀體太虛弱了。
秦曜有些不悅，他擡起手，捏了捏自己一只手就可以環握還有得剩的纖弱手腕，随即一腳重重踏上方連奇還在用力呼吸的胸膛上！
方連奇痛呼一聲，頭頂傳來男人漫不經心的嗓音。
“你是……方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