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酒坊

酒坊

“把你們的小心思都收回去,別惹我現在這具身體。”

“他現在……姑且,”

“算我的人。”

大人昨夜所有的話還清清楚楚地印在方連奇的腦子裏,于是今天見到曲竹的一剎那,他便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這家夥身上,竟然有那個大人的存在……

大人說曲竹算他的人,意思大概是……

如果方連奇不小心惹了曲竹,就等同于惹了大人。

想到這,方連奇的身體便顫了顫,他不由握了握手,當感受到自己掌心的溫度時,他提起的心髒才緩緩下落。

方家是千年前大戰後,尚且還活着的部分魔修合作建立的家族。

他們一直以來的目的,都是解開蛇環嶺的封印,迎接魔尊。

而每一屆的魔尊,力量非凡,瞳孔皆呈灰黑色。

因此,附着在曲竹身上的修士……定是魔尊。

方家家主說過,大人看起來随心所欲,實際上脾氣一向不好,而他竟然對大人用了探魂術!

對比自己強大不知多少倍的存在使用探魂術真真是在找死。

使用者的結局無不是被反噬,就是被憤怒的強者一掌拍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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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居然還能從那位大人的手下活下來……

方連奇呼了口氣,他随即白着臉,一聲不吭地帶着王顯進入一戶失蹤者的屋子。

*

不知是兇手太過狡猾,還是他們尋找的手法不夠細節。

連續幾日,曲竹一行人都沒有找到任何線索,他們就連明雪宗與蒼南宗找到過的白色毛發都沒見到。

于是曲竹的心情漸漸不耐煩起來,但他也知道不耐煩除了讓人更容易遺失線索外沒有任何用處。

所幸每當他不悅的情緒即将上升到頂點的時候,戴在他耳垂上的墜子就會自行地散發出清爽的涼氣,徑直沁進曲竹的心尖。

還算有點用。

曲竹捏了捏耳墜,而後邁步同東方恒一起走進酒坊中。

酒坊與青樓等地向來是信息交換最多的場所,苦苦找不到其他線索的曲竹思索一二,就拽着東方恒進了金陽鎮上最大最熱鬧的一個酒家。

當然,曲竹是背着邱舒烨來的。

這幾日,邱舒烨一有時間便來纏着他,曲竹煩不勝煩。

因而他與東方恒在外尋找線索的時間便越來越長,直至夜幕降臨。

曲竹與東方恒進酒坊時,裏面已坐了數不清借着酒意高談論闊的人,晃眼望去,近乎沒留幾個空位。

二人正要随意地找了個座位坐下,一個臉頰發紅、渾身散發難聞酒氣的人就驀地與曲竹的肩膀相撞。

曲竹皺起眉,嫌棄地退後幾步。

“嗝!”與曲竹相撞的男人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他頭發散亂,近乎擋住了整個面目。

男人又慢吞吞地打了個嗝,才煩躁地道:“沒長眼睛啊!擋,擋什麽路!”

聞言,曲竹的眸中掠過一絲寒意,他手指聚氣,正要使出一個法術,身旁的東方恒就低聲開了口。

“師尊,這裏都是凡人。”

曲竹的眉峰皺得更深了,他靜默半晌,到底還是将手中即将使出的法術收回。

一個惡心的醉鬼罷了。

不值得與他計較。

曲竹冷冷瞥了醉鬼一眼,臭着臉尋了個空位坐下,他旋即喚小二要了一壺店裏最出名的酒。

等待上酒的途中,東方恒的眼掠過醉鬼晃晃悠悠的背影,壓下心間升起的一絲懼怕。

他在懼怕師尊受傷。

那個醉鬼周身散發的氣場……絕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

不過幾分鐘,小二就笑臉盈盈地把一壺酒擺在桌面上。

曲竹揮退小二,一邊自己給自己倒酒,一邊分辨嘈雜酒坊中的八卦。

失蹤案日前已經被金陽鎮的人大範圍知曉,如此大的事,酒坊裏不可能有人不讨論。

果不其然,坐在曲竹背後的人猛灌一口酒後便口舌不清地說:“我聽說了,何家可是整整失蹤了三個家仆。”

“就連那個沒啥家底的李家,也失蹤了兩個。”

“你說兇手到底想幹嘛?他是不是為了財,下一個目标就是何家家主?”

“可千萬別殃及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身上啊!”

“就是就是,要弄就弄那些有錢的,管咱們什麽事?我給你說啊,除了何家與李家,我還聽說……”

這些人所說的,全是曲竹知道的信息。

曲竹蹙起眉,細長的手指摩挲制造粗糙的酒杯,他旋即擡起手,嘴唇微啓,輕輕品了一口味道濃郁的酒水。

味道還不錯。

嘗到許久沒見的酒味,曲竹失望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放下酒杯,正要繼續聽身後幾人的談話,就感受到旁邊某人的目光。

曲竹頓住,他側過頭,對上東方恒有些閃爍的視線。

“又在亂想什麽?”曲竹不悅地說。

曲竹發現,每當東方恒眼神閃爍的時候,也就是躲避他的直視時,少年基本都是在發呆。

也不知道他時常神游天外地想些什麽。

看到醉鬼離去後,東方恒轉而去想昨晚的事。

他變回原形進了師尊的客房,本想安詳地與師尊躺一夜,卻沒成想,方連奇突然便闖了進來。

而方連奇下手的瞬間,師尊……變成了另一個不斷散發危險氣息的人。

昨日他被毫無預料地敲暈之後發生了什麽?

另一個師尊……又到底是誰?

是師尊的第二人格?亦或是另一個附着在他身上的存在?

直覺使然,東方恒更傾向于第二種,他随即憶起師尊第一次主動跑後山來救他的場景。

實際上,李羽的欺淩行為有他刻意引誘的原因。

那會,若不是陸雲渺阻攔,師尊定會痛下殺手!

若李羽真死于師尊手下,師尊就不僅僅是被關禁閉了。

可從師尊之後的表現看來,他并不是一個沖動、盲目的傻子。

他反而能注意到一些容易被常人忽視的細節。

所以東方恒仔細想來,便覺得那會的師尊,更像是被什麽東西蠱惑失去理智才會向李羽下死手。

難道從那天起……師尊的身體裏就住進了另一個人?

還是一個謹慎、危險的家夥。

後脖頸上似乎還隐約閃動被重擊的痛處,東方恒琥珀色的眼瞳中掠過一抹寒意。

如果是人形,東方恒相信自己可以與附着在師尊身上的人打得有來有回。

等下一次遇到他……

一定要找機會把那不知名的惡人從師尊身體裏趕出來!

掩下眼中的寒芒,東方恒的視線不着痕跡地劃過曲竹染上潤澤色彩的紅唇,他搖了搖頭,無辜道:“抱歉,師尊,我在想方連奇的事。”

“他這幾日的行為舉止都很奇怪。”

确實。

方連奇只第一天表現得正常點,此後幾日對曲竹的态度就莫名地過于敬重。

就連蠢笨的東方恒,也能察覺出方連奇的不對勁來。

但方連奇也就在對曲竹的态度上發生了些轉變。其餘的,他都表現得與平常無異,甚至在尋找線索上比曲竹還要積極。

所以目前為止,曲竹并沒感覺到方連奇的危險之處。

于是曲竹道:“你別管他,先處理失蹤案。”

“是,師尊。”東方恒一臉認真地回應。

看了看東方恒似乎沒有在走神的眼睛,曲竹繼續說:“你盯着那邊,認真點。”

東方恒嗯了一聲,他琥珀色的眼自曲竹張合說話的唇瓣上離去,看向曲竹所說的地方。

而東方恒看過去不過一分鐘,坐在他身邊的曲竹就突兀地站了起來。

“……”

怎麽剛說要專心聽取信息,師尊就起身走了?

東方恒困惑,他側過頭,視線再度凝聚在曲竹的身上,見他目的明确地走向了一人。

是誰?師尊認識的人嗎?

東方恒歪了歪頭,他的目光越過曲竹的肩膀,看向師尊面朝的人——

一個瘦弱、單薄的清秀男子即刻映入黑發少年的眼簾。

似乎在哪見過。

掃視清秀男子有些熟悉的容貌,東方恒陷入沉思,半晌,他心頭恍然:是九康坊的人。

見到曲竹走過來的時候,祁奚和一愣,他随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曲峰主,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你。”

“……”曲竹的眸子偏移,掃過周遭個個行為粗犷的酒客,視線最後落在眼前這個氣質柔和到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少年上,說:“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聞言,祁奚和的唇角牽起一個有些羞澀的笑,他道:“我喜歡熱鬧的地方。”

說着,祁奚和的眼掠過在酒坊中肆意大笑、玩鬧的人們,他臉上的笑意旋即更加深少許,“熱鬧的地方……會讓我感覺很舒服。”

喜歡熱鬧的地方?

在曲竹的認識中,祁奚和應該是在安靜的一隅裏看書,而不是在酒坊中酡紅着臉喝下一口又一口的烈酒。

現在看來……這只是他的偏見罷了。

曲竹能理解祁奚和的話,有一些人在安靜的地方待久了之後,便會渴望蓬勃的人氣。

一如他待在那個冷冰冰、無人在意的邱家,擡眼往人聲鼎沸的街頭巷尾看的時候。

“熱鬧……有時候很好。”曲竹沉默了一會後回應。

祁奚和微怔,他随即點頭嗯了一聲,柔柔地笑着說:“是的,那會讓我感覺……”

——我還活着。

祁奚和頓了頓,他将要脫口而出的話收回,轉而說:“讓我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幸福。”

說罷,祁奚和彎了彎眼睛,他而後張開唇,似乎想繼續說些什麽,可出口的卻是一陣連續的激烈咳嗽聲。

“咳!咳咳!”祁奚和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他扶着木制的櫃臺,彎着腰又重重咳了好一會。

“咳……咳!“

“咳!”祁奚和抓着櫃臺的五指指尖用力到發白,咳嗽聲劇烈地仿佛要把心髒都咳出來!

幾乎過了數分鐘,祁奚和的咳嗽聲才變得細微幹啞,他徐徐站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氣。

昏黃的燭火映照下,祁奚和的唇色淺淡,臉色也白得透明,乍一眼看去,他恍若一個身患重疾、命不久矣的病人。

見祁奚和已經站起身,曲竹收回伸出一些的手,遲疑地問:“你最近的身體……怎麽樣?”

祁奚和拭了拭唇角的水澤,他聽出曲竹聲音中的些許擔憂,呆了呆,而後眉眼如月牙般彎起來,“我的身體很好。”

“沒什麽大事,只最近受涼了而已。”祁奚和頓了頓,随即溫和地笑道:“要與祁某一起喝一杯嗎?曲峰主。”

曲竹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帶着祁奚和走回自己的座位,于是兩個人的探索隊伍變成了三個喝酒暢談的人。

當然,曲竹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他一邊同他們随意聊着閑話,耳朵一邊還在聽周圍關于失蹤案的談論。

可遺憾的是,直到深夜時分,酒坊裏人數漸少的時候,曲竹也沒探聽到有用的線索。

又是一天的一無所獲。

送走祁奚和,曲竹有些失望地帶着東方恒回到客棧,得知其餘幾人也依然沒尋到任何一條兇手留下的痕跡。

失蹤案的兇手……到底是何人?

眨眼間,又是幾日過去,探案的五人仍舊一頭霧水。

甚至有可能藏在暗處的兇手還知曉了他們的行蹤,于是金陽鎮上,就連隔幾日便會失蹤一人的事件也沒有再發生。

眼見陸雲渺給的一月時間将近,曲竹心頭的煩躁越來越甚,就在他深思今日要如何安排時,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鑽入他的鼓膜。

“曲竹。”陸雲渺喚了一聲,他而後徐徐道:“祁奚和……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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