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日記

日記

“……”

祁奚和不見了?

少年病态卻不掩溫和的笑臉,與他凝望酒坊其他人時眼中不自覺冒出的一絲豔羨在曲竹腦中閃過。

曲竹抿住唇,烏黑的眼瞳晦暗不明。

偏偏這時,陸雲渺沒有起伏的聲線還在他耳中響起,“曲竹,還剩兩周時間。”

“若還沒找到兇手,你的嫌疑……”

“我知道!”曲竹煩躁地打斷陸雲渺的話,“陸宗主,你就別挂心在這些小事上了,安心完成你宗主的工作。”

“……”遠方的陸雲渺陷入沉默,許久,他才像是低吟般,輕輕說了一句,“不是小事。”

話落,曲竹就清晰地感到自己與陸雲渺之間的聯系被切斷。

不是小事?

是指失蹤案關系甚大,還是其他什麽?

曲竹啧了一聲,不明所以,他随即将這點疑惑抛在腦後,思索起這段日子的信息。

金陽鎮的常住人口大概有一萬,失蹤者加起來差不多有二十人,并且通通皆是性子沉默寡言、家裏最多有一位年老至親的人。

約兩個半月前,第一人悄無聲息地從金陽鎮消失,因失蹤者孤苦伶仃,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于是直到事件發酵得越來越嚴重的現在,住在他附近的一名乞丐才意識到自己的同伴或許不是被人打死,而是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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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的一個月內,金陽鎮失蹤的人足足有十五個。

但因為無人報案,這十五個人也同第一人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後面的一月,是曲竹進秘境的一個月,這個時段,金陽鎮無一人失蹤。

而等他從秘境中出來後,金陽鎮便再度開始陸陸續續有四五個人消失。

與此同時,曲竹出秘境不久後,明雪宗內部也發生了失蹤案。

明雪宗宗主陸雲渺仔細核對過名冊,告知曲竹大約有十餘人消失不見,并且明雪宗弟子第一人消失的時間便是曲竹自秘境出來的那日。

因此整個案件中,曲竹擺明是嫌疑最大的一位。

嫌疑大到他只差當着別人的面怪笑着直接把人綁走。

煩。

在兇手眼中,他有這麽蠢嗎?

真正的兇手會讓除了那幾根來歷不明的毛發之外的所有線索都指向自己?

曲竹垂下眼,摩挲起自己的指腹,繼續整理案件細節。

第一,兇手很清楚曲竹的所有行蹤,包括他何時在明雪宗,何時進秘境,何時出秘境。

第二,他們一行人到金陽鎮時,恰好是何家出現第三位失蹤者的第二天,而從那日過後,一直到今天,曲竹便沒有再聽別人提起金陽鎮有誰失蹤。

第三……剛剛陸雲渺告訴他,祁奚和失蹤了。

曲竹呼了口氣,他捏了捏耳墜,經由它使了一個清心咒後,才再次轉動腦子,慢慢将這最重要的三點與之前調查得到的消息融合在一起。

首先兇手知道他的行蹤,并且金陽鎮失蹤的人數在慢慢變少,而明雪宗失蹤的人數則在增多……

變少,增多……

一道靈光忽而從曲竹腦海中閃過,把所有紛亂複雜的線索連成一條完整的線!

兇手大概率是隸屬于明雪宗的修真者!

而且,兇手的目标在逐漸轉移,從普通凡人轉移到實力比較低下的修士上!

也就是說,下一個失蹤者,大概率又是明雪宗或蒼南宗的其中一員,而明雪宗的可能性更大!

并且兇手的目标還能進一步縮小!

縮小的依據是……金陽鎮每一個失蹤者的家庭背景,又譬如像李羽這種被家族暗中抛棄的修士。

還有……祁奚和。

曲竹從未了解過祁奚和的背景,他只知道祁奚和是一個脾氣溫和、氣質可親的藥師。

但從他前幾日在酒坊中猝不及防遇到祁奚和來看,曲竹對祁奚和脾性的認知,也僅僅處在表面。

可無論如何,祁奚和在明雪宗表現出來的便是一個安靜孤僻,沒幾個好友的人。

這樣的人落在失蹤案的兇手眼裏,絕對是一個極佳的綁架對象!

所以……

曲竹站直身,冷着一張臉擡步離開客房。

留在金陽鎮繼續查探線索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離開客房,曲竹将自己思考得出的結論分別告知其他幾人。

一刻鐘後,衆人在客棧門口告別,方連奇與王顯準備回到蒼南宗告知宗主需保護自家人緣淺薄的弟子,而曲竹則打算回明雪宗布局。

是的,布局。

兇手的目标不就是那些孑然一身的普通修士嗎?

既如此,曲竹便給他造一個絕好的目标!

兇手不願出面,那他們就主動出擊!

臨行之前,方連奇的神情猶豫,似乎有話與曲竹要說,可當他看到曲竹困惑的眼神時,就将話咽了下去。

若那位大人想要聯系他們,強悍如他,自然有數不盡的辦法。

想到這,方連奇朝曲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旋即帶着王顯禦劍離去。

收回望着方連奇的視線,曲竹烏黑的眼幽幽掠過跟在他身側的東方恒。

而後他不知想起什麽,唇角牽起一抹帶着寒意的冷笑。

嘶——

有什麽冰涼的涼意自東方恒的軀體中飛速蹿過,東方恒猶疑地側過頭,便見師尊若無其事、剛好移走的目光。

師尊剛剛……是看了他一眼嗎?

*

曲竹回到明雪宗的第一時間,就趕去了九康坊二樓。

而踏入二樓地板的一瞬間,曲竹便看到某個熟悉的颀長人影站在木櫃後、正伸出骨節分明的雙手認真地翻動屬于祁奚和的那張桌面。

曲竹璧了蹙眉,他緩步走過去,對着神情平靜的陸雲渺道:“你怎麽在這?”

陸雲渺翻動的手指停住,他旋即擡起頭,淡淡道:“明雪宗有弟子失蹤,作為宗主的我為何不能在這?”

“......”曲竹被嗆得無話可說,不悅地陰陽怪氣地道:“原來宗主這麽閑,還要親自來辦案。”

陸雲渺瞥了曲竹一眼,不理他,他的視線而後自然越過曲竹的肩膀,看向站在曲竹身後的黑發少年。

陸雲渺頓了頓,朝東方恒點了點頭以示招呼就再次低下頭。他按順序依次打開祁奚和的抽屜,半晌,從中拿出一疊用針線簡單縫制在一起的宣紙。

見陸雲渺找到了東西,曲竹打開阻隔藥架與客人的栅欄小門,幾步走到陸雲渺身邊,探頭問:“上面寫了什麽?”

陸雲渺的眸子偏移,視線在曲竹伸長的白皙脖頸上多停留了一會,他随即用沒有波瀾的聲線說:“看起來像祁奚和寫的日記。”

日記?

“讓我看看。”曲竹的眼睛一亮,他擡起頭,一雙墨眸直勾勾地盯着陸雲渺看。

瞬時,陸雲渺下意識收回視線,靜靜看向宣紙,似陷入沉思。

可只有陸雲渺本人知道,剛剛曲竹擡頭望向他的剎那,他被宣紙遮住的修長指根便不自覺蜷縮起來。

隔了一會,陸雲渺才像是思考結束般,慢吞吞的嗯了一聲。

曲竹早就等不耐煩了,一聽到陸雲渺同意,他便伸手直接将男人掌心中的宣紙拿了過來,并朝呆站在一旁的東方恒說:“過來,跟我一起看。”

東方恒雖然笨,但讓他一起看總比讓他呆呆站在一邊有點用。

忽然聽到師尊的呼喚,東方恒微怔,随即笑着靠在曲竹的身側。

近到離師尊只有一掌距離時,東方恒停了下來,他低頭看宣紙的前一秒,視線不着痕跡地劃過不遠處神情看起來平常的陸雲渺。

陸雲渺在發怔,東方恒确信。

但他不知陸雲渺是因為師尊的什麽行為而發怔。

陸雲渺低下頭,輕輕摩挲了下自己手指上的一處。

剛剛,曲竹從陸雲渺手中拿過宣紙的時刻,他柔軟的指腹難以避免地觸及陸雲渺的手指。

而被曲竹帶着些涼意的指尖觸碰到的一瞬間,陸雲渺便有些失神,可下一刻,他就聽到曲竹主動開口喚東方恒過來的聲音。

陸雲渺驀地滞住,他擡頭看過去,便見曲竹與東方恒兩人間只隔了差不多一個手掌的距離。

并且……曲竹的臉上并未冒出嫌棄之色。

他反而像習慣了般,神色自若地同東方恒一起翻閱宣紙上的內容。

這好像是……陸雲渺烏黑的眸掠過東方恒專注的側臉上,有些恍惚地想,這麽多年間,曲竹第一個願意主動接近的人。

陸雲渺理應為曲竹感到高興的。

可他一斂眸,就能看到自己與曲竹之間隔有一臂的距離。

他們兩人的距離其實很短。

陸雲渺只需踏一步,就能與東方恒一樣,站在曲竹的身側。

但忽然間,陸雲渺卻覺得有一道難以逾越的狹長溝壑橫亘在他眼前,讓他無法再靠近一步。

這百年間,陸雲渺親眼見曲竹過得越來越陰沉,也越來越自閉。

他逐漸有些恐慌,深怕有一日,曲竹走火入魔,如那天在宗門大比的擂臺上一樣失去所有理智,失去自己所有的本性。

念過往好友一場,陸雲渺想,或許讓曲竹收下一個年輕的徒弟能讓他稍微變得開朗一些。

于是機會來了,他把無人想要的東方恒分配給了曲竹。

而今日一見他們師徒二人的狀态。

陸雲渺的目的似乎達成了,可不知為何,他的心頭卻浮起些難辨的情緒。

像……羨慕?

不,應該是他的錯覺。

即便真的是羨慕,那他也僅僅是羨慕他們之間友好的氛圍。

畢竟……他再也無法……

陸雲渺一頓,面無波瀾地收回自己古怪的想法,他而後聽到旁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抽氣。

“怎麽?”陸雲渺側過頭,凝視抿了抿唇的曲竹。

不知看到了什麽,曲竹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将手中的宣紙遞到陸雲渺的眼前。

陸雲渺微怔,只見曲竹翻開的那頁上赫然寫着——

【三月廿七  晴

天氣很好,但我想……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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