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紫卷花

紫卷花

【三月廿八  晴

又活過一天,我的身體比我想象中還要頑強。】

【四月初一  雨

全身上下都很痛,越來越痛。】

【四月初三  晴

好想去金陽鎮以外的地方……

會是什麽樣的呢?

绮麗、壯觀、 鮮活……】

日記到此為止。

祁奚和三月廿七之前的日記都是正常的,或是摘抄一些風景描寫與藥學知識,或是記錄自己簡單的一天。

而三月廿七那天,他的日記忽然急轉直下,直接便悲傷地寫明自己要死了。

一直到四月初三,祁奚和所書寫的內容都像裹着一層薄薄的愁雲。

四月初三是曲竹在酒坊中見到祁奚和的日子。

也就是說,那天安全回到明雪宗後,祁奚和寫下了最後一篇日記。

曲竹沉了沉唇角,朝陸雲渺問道:“祁奚和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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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确切的時間。”陸雲渺淡淡道:“與祁奚和同為藥師的同伴說,祁奚和四月初三後便沒再過來,說是身體不适。”

“其間他去找過祁奚和一次,但他只敲了敲門,聽到祁奚和回應的聲音還算正常便離開了。”

“離開後,他原以為祁奚和再過不久就會回來,沒想到他又等了數日,也未見祁奚和有回來的跡象。“陸雲渺停頓幾秒,繼續說:“而等他再去敲門,發現沒人應答時,祁奚和就已經失蹤了。”

聞言,曲竹的心頭莫名地升起一種難過之色。

他猶記得祁奚和與他喝酒時,談起自己所看的關于描述各地優美景致的書籍後,少年亮閃閃的眼眸。

那會的祁奚和,他的精神狀态看起來與正常人無異,甚至更熠熠生輝。

他蒼白的臉因酒色而染上健康的紅光,并專心致志地聽曲竹述說秘境中的景色。

一邊聽,祁奚和一邊重重點頭,眼瞳中分明是無限的向往。

“沒法去其他遠一些的地方的話,你可以先在附近逛逛,像金陽鎮邊的山脈,太陽升起時,那頂端的風景也格外漂亮。”曲竹記得自己說過這樣一句話。

當時的祁奚和是怎樣回複他的呢?

曲竹想了想,想起祁奚和似乎垂了垂眸。

少年随即又笑了起來,說:“我去不了的。”

“因為……”少年似有些醉了,他的頭向一側歪,細瘦的手指摩挲酒杯,接下來的話既含糊又快。

于是曲竹只聽清少年再度笑着重複了一句,“我去不了。”

喝完酒後,曲竹用術法催走自己與祁奚和體內的酒精。

但他給祁奚和催了一半時,祁奚和就搖搖頭說可以了。

随後,祁奚和用仍舊泛紅的臉朝他們展露一個燦爛的笑容,轉過身,如每一個從酒坊中離開的客人,步伐晃晃悠悠地走了。

凝望着祁奚和遠走的身影,曲竹雖困惑但沒多想,以為他真的就只是受涼而已。

但現在看來……

祁奚和是表面裝得無事。

他的身體……比曲竹想象中還要虛弱許多,以至于祁奚和一回明雪宗,就歇息了數日。

而直到祁奚和被靜寂無聲地綁走那天,也無人知曉他的病情究竟如何。

他一直在獨自默默承受傷痛。

放下手中發皺的宣紙,曲竹沉默地繼續翻起祁奚和的物品,他蹲下身,視線平視昏黑的桌底,掃視一圈後,驀地停在某個角落。

“讓一讓。”曲竹語速加快地對另外兩人說。

等身旁的人避開後,曲竹将身軀蹲得更深,他彎下脊背,伸長手臂從桌底下拖曳出一個低端發黑的簡易木盒子。

曲竹捧着木盒子站直身,将其放于桌面上,随即掀開它的蓋子一

一株紫色葉子交織的藥草露了出來。

藥草安穩地躺在木盒子裏,它長有的紫色葉片如花瓣般層層包裹住莖幹,而葉片上的脈絡清晰,詭谲如人皮服下一條條蔓延的青筋。

“這是……”身旁的東方恒語帶詫異,像知道這藥草的來歷,可他嘴裏卻只冒出兩個字就又倏忽合上。

曲竹不悅地皺起眉,問:“是什麽?”

被師尊追問,東方恒遲疑地開了口,“我前不久在藏書閣看到過,書裏的描述與這藥草的模樣大致相同,好像叫……”

“紫卷花。”東方恒繼續說:“它名字裏雖帶了個花但不是花,只單純長得像罷了,而且……”

東方恒面帶猶豫,似不知道該不該說接下來的話。

“而且什麽?”見狀,曲竹愈加不耐,催促了一句。

東方恒呼了口氣,清朗的嗓音中混了一些肅穆,他沉沉道:“而且,紫卷花喜好昏暗潮濕的環境,它……獨獨生長在蛇環嶺中。”

……蛇環嶺?

曲竹恍惚了一秒,他的臉色旋即變得與東方恒一般嚴肅。

蛇環嶺已經被正道用陣法隔絕,可眼前這紫卷花卻像是剛從土壤中摘出來,還泛着泥土的獨特香味與一些潮氣,分明是才從蛇環嶺帶出來不久!

祁奚和的桌下……為何會有這東西?!

無數困惑瞬間湧上曲竹的腦海!他一時混亂無比,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麽。

半晌,衆人沉默間,一直在旁邊不發一言的陸雲渺靠了過來。

陸雲渺的神情仍然平靜,他拿起盒子,仿佛紫卷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藥草。

“不要想大多,這東西我來處理。”陸雲渺的聲音淡淡,可無人看到的地方,他的指尖用力扣緊盒子底部,\"你們……只管調查失蹤案。\"

失蹤案……話說出口,陸雲渺不知想到什麽,無波的眼神忽地一暗。

他的手指緊接着不着痕跡地動了動,若無其事地說:“其他的……我心裏有數。”

*

心裏有數?

曲竹完全不知陸雲渺的心裏有數是指什麽,他只知道他們在一個普通藥師的桌底翻出一個蛇環嶺獨有的生物!

那可是蛇環嶺!被陣法隔絕,根本無法自由出入的地方!

而現在,裏面的東西鮮活地出現在他們眼前,不就意味着,或許陣法已經有了松動,或許有魔修悄然從裏面出來,又或許……

不管是哪種可能性,對正道來說,都是一件震撼無比的大事件!

可作為明雪宗宗主的陸雲渺看到後,卻從頭到尾未表現出半分驚異,他甚至還一臉冷靜地将裝着紫卷花的木盒子安穩拿走。

而且兩日下來,曲竹沒有聽到修仙界有任何告急的消息。

陸雲渺到底在想什麽?他不将此事告知其他宗門,是想當禍害世間的大罪人嗎?!

如若之後真的有大批魔修從蛇環嶺沖出來……

曲竹還記得外院吳先生所講的那段歷史。

千年前,衆人不知被何物引誘,争先堕而為魔,即便其中有魔是最下品的靈根,也能飛速提升修為。

強大的力量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于是漸漸的,魔修的隊伍越來越龐大。

他們嚣張跋扈、為禍人間,所過之處皆響起凄厲的號哭。

如果不是上一任明雪宗宗主,也就是陸雲渺的父親站出來,誰也無法預料被魔修掌控的世界究竟會變成怎樣。

但總歸不會向好的一面發展。

不回憶還好,一回憶過往慘痛的歷史,曲竹的心頭就不禁升起一抹涼意。

他實在不明白陸雲渺想幹什麽,為何不把紫卷花出現在明雪宗的消息放出去。

就算封鎖蛇環嶺的陣法力量真的變弱,但如果同千年一樣,凝聚各宗門的強者,未嘗不能再度把魔修阻攔在外……

等等……蛇環嶺?!

曲竹的思緒驀然停住,他的腦子裏出現數月前、那個被陸雲渺派來勸說他進秘境的陳某人。

陳某當時說了什麽,他說:“陸宗主獨自一人去了蛇環嶺……”

遺忘在腦後的記憶回歸,曲竹的神色一沉,眼神變得有些晦暗。

曲竹原以為陳某說的陸雲渺去蛇環嶺,僅僅只是指陸雲渺去蛇環嶺附近,而不是直接穿過陣法闖進去。

如今想來,即便陸雲渺是個情感淡薄的人,他看到不應該在此處的紫卷花出現,再不濟也要露出些驚訝的表情。

可陸雲渺卻連一絲一毫的訝異都沒有,就像有所預料一般。

難道……陸雲渺真的一個人進了蛇環嶺?

而甚至那詭秘的紫卷花,或許就是他帶出來的!

陸雲渺為何要這麽做?

想到紫卷花是陸雲渺摘出來的這種可能性,曲竹提起的心髒倒是放下些許。

畢竟衆目睽睽下,所有人都能看到前宗主是用一個天階靈器把蛇環嶺關在一個罕見的神秘陣法之中。

而陸雲渺作為前宗主唯一的兒子,自然而然會繼承他的靈器。

靈器有封印的功能,當然也會有解開的功能。

陸雲渺拿着靈器,又憑他化神期的修為,在蛇環嶺來去自如也算正常。

這樣一來,陸雲渺的目的便是取下只在蛇環嶺生長的紫卷花。

紫卷花……有什麽用?

曲竹沉吟半時,随即傳音把東方恒喚來屋中,朝他詢問:“你此前說你在書上見過紫卷花,上面可有寫它有何用?能制成何靈藥?”

東方恒想了想回答:“書上寫紫卷花主要用來治療失血過多的患者,入藥可活血化瘀。”

“書上還誇張的說,只要患者還剩一口血,有一半以上的幾率都能救活。”

活血化瘀……聽起來與毒草、毒藥等不祥物相差甚遠。

曲竹思索半晌,絲毫無法将紫卷花的功效與陸雲渺二者間建立出半點聯系。

而且又為什麽陸雲渺摘的藥草會出現在祁奚和的桌下?

曲竹毫無頭緒,一刻鐘後,他幹脆至極地把腦中的一團亂麻扔了出去。

既然陸雲渺都說他心裏有數,而且紫卷花這事以曲竹在修真界的地位與名聲,他想管也完全管不了。

……那便不去管了!

曲竹面無表情地抽回遠走的思緒,烏黑的眸靜靜盯着眼前站姿挺拔端正的黑發少年。

某種熟悉的寒意自師尊的眼中傳來,暗暗流經東方恒的四肢。

少年琥珀色的眼瞳迷茫地眨了眨,他而後遲疑地應道:“我在,師尊。”

曲竹冷哼一聲,猝不及防地似生氣般,壓低嗓音沉沉說:“東方恒!你是我見過最差的一個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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