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誘餌
誘餌
短短幾日,明雪宗所有人都知道鷹風崖上,那個性子陰沉惡劣的曲峰主與他才收不久的徒弟吵架了。
他們二人吵鬧的架勢極大。
吵完的當天,有人看到一向溫和的東方恒都怒氣沖沖地跑下山來,重新住進外院。
聽說,當天晚上,曲竹還專門找到了外院,面無表情地提拉着東方恒的衣領就走。
有恐懼但實在好奇之人,悄悄跟在他們身後,眼睜睜看見他們進了後山。
他不敢靠近,只遠遠站在後山入口,都能隐約聽到曲竹的怒罵聲。
\"你什麽意思?還敢給我擺臉色?不想活了是不是?!\"
話落,縮在後山入口的人緊接着就聽到一陣陣破空聲,伴随在其中的,還有東方恒的沙啞呻·吟。
黑發少年的難受哽咽,在不見五指的默黑深夜中,恍若野獸的痛呼劃破整個寧靜的後山。
八卦之人蹲了一會,就不忍再聽,他一步兩回頭的走回外院,将自己打探到的所有消息事無巨細地告知給其餘弟子。
說了一半,八卦之人不禁添油加醋,他憤憤地道:\"曲竹怎地能如此嚣張霸道?他直接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把東方恒拉到後山洩憤!\"
\"他一點都沒有遮掩的意思,跋扈至極!偌大一個明雪宗,難道就沒有能管管他的規矩嗎?!\"
還真沒有。
在修真界各宗門裏,明雪宗已算門規最嚴謹最苛刻的。
若曲竹不是在明雪宗被方貝鴻等人霸淩,方貝鴻可能根本不會受罰,更別說被拔出靈根趕出宗門了。
Advertisement
畢竟修真界大部分人還是遵從弱肉強食的法則。
誰實力強誰最有理!
除了明雪宗外的其他宗門更是深深服從這個潛在的規則,他們明面上關愛弟子,實際上卻暗中支持弟子間的生死争鬥。
衆人皆說,只有強者才有資格在修真界存活。
而明雪宗,算其中一個比較獨特的例外。
陸雲渺當上宗主後,明雪宗內就制定了大量規矩來限制門內鬥争。
可即便如此,明雪宗的一些規矩也是偏向強者的。
比如,明雪宗不好界定師尊給徒弟安排的任務強度是高了還是低了。
因修真界中突發事件太多,或許在師尊眼中,他安排的任務遠低于自己徒弟的實力,可誰都不能準确預料到徒弟做任務時究竟會遭遇什麽。
徒弟或許會遇到一兩個扮豬吃老虎的強者,或許會遇到藏起來的寶貴靈器卻又被人殺人奪寶等等。
總之,不管天賦有多強,只要此刻實力弱的修士都容易中道崩殂。
因此,明雪宗給有資格收內門弟子的峰主定了一個簡單又統一的規矩——
徒弟不是死在峰主手上就行。
這天,外院所有人都看到東方恒再次被陰沉着臉的曲竹提溜走。
而等東方恒回來後,他前一天臉上外溢的憤怒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
黑發少年低垂着頭,他一直以來的高馬尾也不綁了,只虛虛在腦後束了一小撮頭發,剩下的黑發則全數披散在其瘦削的背部。
除此之外,東方恒自淩碎劉海下影影綽綽露出來的白淨下颌上,似有一細小的鮮紅傷口,每當有人從他身邊經過,少年便不自覺縮了縮下巴,将傷口隐沒在散亂發梢投落的陰影下。
是個人都能看出,現在的東方恒走路跌跌撞撞,盡顯頹喪。
低低的憐憫聲貫穿東方恒走過的所有道路。
“天吶,他好慘。”
“曲竹也太過分了!對自己的徒弟跟對奴隸一樣肆意淩虐!”
“我聽說宗主讓曲竹去找失蹤案的兇手,依我看啊,哪有其他兇手,根本就是曲竹做的!”
“就是,他這次鐵定逃不脫懲罰!就氣惱到只會把火發洩在徒弟身上!”
“我早就知道他會有這個下場,曲竹那種人模狗樣的……”說出這話的修士頓了頓,他疑惑地盯着忽而停下來、站定在他面前的東方恒。
或許是輕便的衣物會貼緊身體上被曲竹弄出來的“傷口”,黑發少年頭一次穿上明雪宗的飄逸制服。
月白色的制服穿在東方恒高挑的身子上,極為合身,可它又因寬松反将東方恒襯得瘦削羸弱。
東方恒擡起寬袖掩住嘴唇,虛弱地咳嗽幾聲,而他旁邊的修士見狀,便又繼續剛剛未盡的話:
“曲竹那種人模狗樣……”
閑話還沒說完,一股蝕骨的寒意就驟然席卷修士的全身,他渾身瞬時繃緊,無意識後退一步的同時,也呆怔地閉上了嘴。
他剛剛看到了什麽……
一雙閃爍紅光的金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若山間最兇狠的野獸,露出尖銳的獠牙意欲沖過來把他狠狠撕碎!
飙升的腎上腺素湧上修士的腦海,他又後退一步,屏息凝視再看時,東方恒依舊在他眼前重重咳嗽着。
而寬大的袖子間,黑發少年偶爾露出來的眼眸仍然渙散、唇色仍然寡白,哪有什麽獠牙,又哪有什麽獸瞳。
是幻覺嗎?
修士白着臉環顧四周,見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表情皆同往日。
果然是幻覺吧……
修士舒了口氣,可他幹涸的喉頭卻還是緊張收縮地如梗了一根魚刺般,難以再擠出一句話。
東方恒悠悠結束咳嗽,他無視所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同情視線,目不斜視地走進外院,而後像失去了所有力道般,重重地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
師尊那樣的人……
沒有人能說他的壞話。
東方恒琥珀色的瞳孔平靜地凝視床頂,他的腦海中浮現前幾日被曲竹叫進卧榻裏的畫面。
曲竹原本淡漠的臉忽而浮現憤怒,他低沉着聲音道:“東方恒,你是我見過最差的一個徒弟!”
出乎意料的怒人灑向自己,東方恒一時有些發懵,他低着頭困惑道:“抱歉,師尊,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哼,連自己做錯了什麽都不知道!"曲竹的唇角往下壓了壓,像氣急了一般抿緊唇瓣不再說話,直到摸不清頭腦的東方恒微啓雙唇,想說什麽時,他オ再度開口。
“東方恒……”曲竹眯起眼,緩緩念出黑發少年的名字,靜默片刻後,他臉上的怒氣便像幻覺般倏忽消失不見。
曲竹的神色重新回至往常冷漠的模樣,他平靜道:“我需要你……陪我演一場戲 。 ”
“……”
所以剛剛師尊都是在演戲嗎?
得知自己并未惹惱師尊,東方恒呼了口氣,他點了點頭問:“師尊要演一出什麽樣的戲?”
“前些天我告訴過你,兇手在針對什麽樣的目标。”曲竹坐在塌板上,擡頭忘記黑發少年琥珀色的清澈瞳孔,他頓了下,随即淡淡說:“而你,就是一個極佳的誘餌。”
是的,當确切證實兇手的目标人群後,曲竹的腦子裏便冒出東方恒的臉。
東方恒出生鄉野,無親無故,來明雪宗之後也未曾交過一個知心好友,他甚至還因李羽的厭惡而隐隐被同屆排擠。
同時,東方恒資質平凡,還拜入廣為人知暴戾無度的曲竹門下。
在其他人眼中,東方恒被曲竹嫌棄,曲竹定然也不會花心思在他身上。
東方恒便相當于一個被放養的、即便失蹤也無人在意的低級修士。
甚至他失蹤後,曲竹還會感謝兇手出手,幫自己解決掉一個無用的累贅。
誘餌……
東方恒轉瞬間就明白師尊的意思,他沉吟一會道:“師尊的意思……是想演一場我們二人吵架且不合的戲嗎?”
看來還沒有笨到無可救藥,曲竹嗯了一聲,說:“我問過陸雲渺,祁奚和失蹤的時間與上一個人失蹤的時間相隔大概六天,而上個失蹤者與上上個失蹤者則相隔約十日。”
“兇手在明雪宗作案的時間間隔越開越短。”曲竹道:“為了讓兇手下一個目标能準确地找到你,我需要拔除兇手所有的顧慮。”
比如,兇手或許會擔心自己無法把握東方恒獨處的确切時間。
又或許,兇手擔心東方恒住在鷹風崖,若曲竹在他不好出手。
曲竹與東方恒演一場彼此厭惡、分道揚镳的戲碼,雖不一定能引出兇手,但至少,東方恒被兇手注意到的幾率大大增加。
曲竹沒有多少時間了,再過一周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他就會擔上兇手的責。
為何他要為莫須有的事擔責?!
兇手不出現,自制一個誘餌引蛇出洞,已經是曲竹目前深思熟慮兩日過後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曲竹深深地凝視東方恒的眼睛,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自覺緩緩敲擊,問:“願不願意演戲的權利在你自己身上,你可以拒絕。”
“我無法……保證你不會受傷。”
充當誘餌的那個人自然會陷入危險。
扪心自問,曲竹的确不能保證自己能全須全尾地從未知的兇手手上救出東方恒。
往更嚴重的想,眼前的黑發少年……或許就會一去不回。
聽了曲竹的話,東方恒似陷入沉思,許久未曾回話。
曲竹理解東方恒的沉默,畢竟這事攸關自己的性命,沒有人會不考慮一下就直接同意。
只是若東方恒拒絕,曲竹便有些麻煩了,他得再去重新找一個可能成為兇手目标的人,而以他的名聲,即使真的找到了,也很難讓人同意。
也不知道一周時間內還能不能找到另一個……
曲竹細長的手指敲擊膝蓋的頻率加快,正當他心生煩躁時,屬于東方恒的清朗聲音傳來。
“我當然願意,師尊。”東方恒的瞳色澄澈,他仿佛沒聽出曲竹話語下潛藏的危機般,困惑地眨了下眼睛:“那……我們要從什麽時候開始演戲呢?現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