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真巧
真巧
安靜地走在曲竹的身旁,聽着他努力壓低的呼吸聲,邱舒烨的眸中浮起一抹暗色。
早在曲竹從金陽鎮回來、找他要替身符的時候,邱舒烨便猜到曲竹想做什麽了。
哥哥分明想讓他新收的那個徒弟做勾引兇手出來的餌料,而替身符,則是為了與他那可能陷入危險的徒弟分擔傷害。
每每想到這,邱舒烨便不由心生不悅。
東方恒不過一個煉氣期的修士而已,哥哥居然願意與他分擔傷害。
替身符只能分擔不致命的傷害,可被替身的人若真的死了,也足夠讓使咒者在床上躺個半年!
在邱舒烨看來,哥哥即便強制着東方恒去做誘餌,那也是東方恒一個小小低級修士的福分。
畢竟,資質平平的東方恒可能一生都無法為明雪宗作出什麽大貢獻,泯然衆人,而他若是能為哥哥抓住兇手洗脫嫌疑,已經是他最大的福分。
如果東方恒在做誘餌的途中不小心死在兇手手上,哥哥或許還會記挂着他一輩子。
邱舒烨也想過不把替身符交于曲竹,可第一他的拒絕會惹哥哥生氣,第二他暫時也找不到能逮捕兇手的确切線索。
其實……倘若哥哥以兇手之名被明雪宗懲罰。
害了那麽多人,哥哥最次也是被拔除靈根趕出宗門,最高便是直接賜死。
而等罪名生效之前,邱舒烨萬可以直接把哥哥藏起來,藏在一個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邱舒烨的手指蜷了蜷,淺褐的眼瞳深不見底,直到他腦海中出現曲竹靜谧的烏黑瞳孔時,他才猝然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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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從砍柴家丁手下救出曲竹後,邱舒烨才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心死,原來是可以從眼神中看出來的。
衣衫不整的哥哥陷進高高的谷草堆裏,因為誤吃了春·藥,他雪白昳麗的臉上潮紅一片,殷紅到像在滴血的唇瓣間溢出暧昧的吐息,可他的眼睛,卻始終不偏不倚地靜靜地凝視房梁。
邱舒烨走近後,才明明白白地看清哥哥眼神中流露出來的神情。
哥哥……沒有神情。
他很漂亮沒錯,可他漆黑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卻是全然的寂靜無聲,像死一般沉寂。
躺在谷堆裏的哥哥,就仿若全世界最優秀的木匠精心雕琢出的一個木偶,脆弱、卻又無情。
邱舒烨已經能想象到,假使自己真的把哥哥囚禁起來,他也只會愉悅一時,他喜歡的,是鮮活的、會嫌棄辱罵他的哥哥,而不是一個任人擺布的裝飾。
所以……如果哥哥真的被明雪宗處罰,他還是給哥哥換個臉吧。
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換臉後的哥哥長什麽樣,這樣想想……貌似也不錯。
邱舒烨不禁有些興奮起來,他即刻傳音道:“哥哥,不用過于擔心,如若我們抓不到兇手,我們便易容,跑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跑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然後每天都能見到邱舒烨那張惹人嫌的臉在自己眼前晃悠?
曲竹深深皺起眉,又聽邱舒烨繼續雀躍地說着他未來的計劃。
邱舒烨:“到時候,我們兩個可以一起登山、一起坐船,一起去從沒去過的地方!”
“還可以一起……”話未說完,邱舒烨與曲竹的神情便同時一頓,他們随即同步拔出靈劍,安靜警惕地看向黝黑的洞穴前方。
就在離他們一米遠的地方,有一深不見底的分岔路,而剛剛一瞬間,曲竹與邱舒烨都捕捉到自分岔路中響起的一道極輕的腳步聲。
似一樹枝掉落。
如果在洞穴之外,他們或許還不會注意到這聲音,可在空曠寂靜的洞穴中,即便是再小的聲音也難免被放大了幾分。
一瞬響起的腳步聲像他們的錯覺,此後一段時間內,洞穴裏便再度陷進死寂般的沉默。
可謹慎的曲竹與邱舒烨都知道——
有人正在從分岔路裏出來。
而且來人的步伐輕若鴻毛,放在修真者中,估計也是實力相當不錯的存在。
不知隐身符能不能瞞過這位即将與他們相遇的道友。
邱舒烨緩步走到曲竹的前方,他将曲竹擋在他介于成年與少年之間不甚寬闊但足夠勁瘦有力的肩背後面,一雙淺褐色的眼眸冷靜地直直盯着分岔路的入口。
見狀,曲竹有些怔訟,但很快就回過神來,眼瞳也順着邱舒烨的視線方向看去。
安靜地等待約一分鐘後,一月白色的衣角拂過兩人的眼簾。
還沒看清來者的容貌,曲竹只是望着他平穩的步履,眨眼之間,就意識到來者是誰。
——陸雲渺。
他來幹什麽?
他不是去處理與紫卷花相關的事了嗎?
陸雲渺緩緩從分岔路走了出來,輪廓分明的俊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他似乎想轉身朝另一分岔路前進,視線卻在擡步的時候朝曲竹二人所在的方位停駐。
被陸雲渺發現了?
陸雲渺比邱舒烨的修為高整整一階。
即使邱舒烨畫符的天賦卓越,隐身符放在強者面前大概還是會遺漏些許氣息。
陸雲渺或許便是察覺到他們二人身上隐約散發的靈氣才停了下來。
見陸雲渺垂下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曲竹即刻傳音喚道:“陸雲渺。”
陸雲渺施法的動作驀地頓住,他掀了掀眼睑,感知到後方無人卻一直隐隐有奇怪靈氣圍繞的位置發生了變化。
原本聚攏在一起淡淡靈氣分成了兩股。
其中一股正在朝他的方向前進,大概率便是……曲竹。
陸雲渺的睫羽顫了顫,如他所料,當那股靈氣站在他跟前的時候,他又聽到了曲竹清冷的寡淡聲線。
曲竹只傳音給了陸雲渺說:“陸雲渺,紫卷花是你從蛇環嶺摘來的?”
陸雲渺淡淡的嗯了一聲,不太意外曲竹能猜到。
又或者說,當他派人告知曲竹他去蛇環嶺時,他便沒有隐瞞曲竹的意思。
聞言,曲竹皺起眉,奇怪地問:“既然是你摘來的,那為何紫卷花會在祁奚和的桌子底下,難道是你給他的?”
說着,曲竹又望了望前方幽深一片的洞穴,補充道:“我們邊走邊聊。”
話落,曲竹便徑直越過陸雲渺剛剛出來的分岔路口,踏入另一條直行的路。
陸雲渺這個大忙人無什麽大事才不會來後山,既如此,他來此的目的想必與他和邱舒烨的目的一樣,都是前來抓捕兇手。
而陸雲渺剛剛從分岔路出來,便說明他所走的那條路并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因而曲竹很快便決定走直行的路。
“……好。”陸雲渺緩緩的應了一句。
二人的身後,邱舒烨不滿地撇了撇嘴,他看着陸雲渺與哥哥說話的模樣,腹诽道:
陸雲渺這家夥,貫是個會裝模作樣的。
裝得倒是冷靜自持的模樣,可邱舒烨曾親眼見過,陸雲渺拿着哥哥的長命鎖發怔。
——就是許久之前、哥哥被方貝鴻搶了武器與長命鎖送進後山歷劫的那一天。
邱舒烨确實在邱家時就對曲竹動了情愫,可最開始,驕傲自滿的他冷靜下來後,便認為只是自己一時的錯覺。
邱舒烨想同往日一般疏遠曲竹,可卻又不自覺地被神情陰郁的青年吸引。
難道他真的喜歡上曲竹了?
這個問題不斷在邱舒烨腦海中回旋,他一糾結便糾結了許久,直到他和哥哥一起被送進明雪宗。
進明雪宗之後,邱舒烨便即刻被一精修符術、性格嚴謹的峰主選為親傳弟子。
于是邱舒烨忙得分身乏術,在明雪宗時刻被師尊抽查修行,又被師尊派的四處奔波。
而等他得知哥哥被霸淩的時候,哥哥便已經身無長物地被趕進了後山。
邱舒烨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急急忙忙地趕過去,卻已經來遲了。
他站在後山入口,靜靜望着少時的陸雲渺背着哥哥離去,心裏升起難以辨明的古怪情緒。
不知為何,邱舒烨沒有現身。
他只遠遠地跟在他們兩人身後,看着陸雲渺将曲竹背進九康坊,看着陸雲渺走出去找了方貝鴻等人的麻煩,又看着陸雲渺回到病榻上、怔怔地盯着哥哥與手中的長命鎖發呆。
再之後,思緒紛紛擾擾的邱舒烨不自覺慢吞吞走回自己的峰,便又被嚴厲的師尊催促去外面歷練。
等邱舒烨再一次時隔多日回到明雪宗,他凝視着曲竹淡漠的表情,心髒仍舊狂跳的同時便也明白了陸雲渺的想法。
——那家夥,分明在第一次見到哥哥的時候就對他有意!
好在,雖不知道為什麽,但哥哥已經同陸雲渺保持了距離。
甚至邱舒烨還能隐隐感覺到,相比于自己,哥哥更讨厭陸雲渺。
呵,沒機會的家夥。
思緒悠悠回歸,邱舒烨走在二人的身後,心情明顯比剛剛好上許多。
不知身後人所想,陸雲渺步履平穩卻又無聲地跟在曲竹旁邊,沉默了半晌,他才開口回答曲竹的疑問:“我的确把紫卷花贈予了一人。”
“但那個人……不是祁奚和。”
不是祁奚和?那紫卷花如何會到祁奚和手上?
曲竹更困惑了,問:“你送給了誰?”
陸雲渺漆黑的瞳孔暗了暗,“衛淩雪,衛峰主。”
衛淩雪?
在衆人眼裏,她和祁奚和完全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塊的人。
可結合所有的信息看來,他們二人早已認識是紫卷花會莫名跑到祁奚和手上的唯一合理解釋。
可他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曲竹每次去九康坊找祁奚和,都從未見過他面見過其他人。
不過……他和祁奚和兩人也僅僅處于病患與藥師的普通關系,曲竹不知道祁奚和見過誰、認識誰,也實屬正常。
畢竟……曲竹就連祁奚和到底是個什麽性子的人都不清楚。
正思索間,曲竹又聽陸雲渺平靜地開了口。
陸雲渺:“衛峰主數月前曾找到我,說有要事求我,請我一人前往後山與她商談。”
後山?
腦中掠過很久之前,陸雲渺與衛淩雪在後山慢步的畫面,曲竹豁然醒悟。
原來那會是衛淩雪主動找陸雲渺談事。
曲竹好奇:“她因何時求你?”
陸雲渺瞥過眼,他雖無法看見曲竹的表情,腦中卻自然而然幻想出曲竹睜着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盯着他看。
陸雲渺頓了頓,說:“你可知衛淩雪育有一子?”
得到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回答,曲竹一愣,“她有一子?”
陸雲渺嗯了一聲,“她說她的兒子病得很重,需要紫卷花來治病,思來想去糾結許久才終于下定決心來找我。”
“而她的兒子……便是祁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