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無情道

無情道

同曲竹臨時的想法驚人的一致,陸雲渺此次來的主要目的,便是與曲竹告別。

陸雲渺的告別自然不是指物理上的他要離開明雪宗,而是指……

他想徹底脫離曲竹對他的影響。

衆人皆知,陸雲渺的父親,明雪宗的前宗主所練之道是大名鼎鼎的無情道。

前宗主大道無情,神情寡淡,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悠然掐訣,靈劍便可兀自使得靈活飄逸,斬落擊潰不計其數的邪惡妖魔!

衆人皆說,明雪宗前宗主是千年來最有希望榮登仙位的修士,可百年過去,即使容貌不變,前宗主也難掩耄耋之姿,垂垂老矣。

無人知曉,前宗主逝去的具體時間,也無人知曉,陸雲渺繼承了父親的大道。

可繼承無情道,卻并非陸雲渺自願。

陸雲渺猶記得那一天,表面仙風道骨、內裏實則瀕臨潰敗的父親端坐于主殿中央,低垂的神情掩在殿內穹頂的陰影之下。

“陸雲渺。”父親聲音沙啞地開口,“我要死了。\"

說罷,父親緩緩地仰起蒼白的臉,他渾濁的瞳孔如發怔般直勾勾地盯着穹頂,但陸雲渺知道,父親看向的是另外一物——

他在看想象中的天。

許久,父親才又徐徐說了一句話,“明雪宗,就交給你了。”

“你要保護好禁地裏的東西,小心所有的妖族與魔族。”

小心所有的妖族與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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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陸雲渺不知聽父親說過幾遍,近乎每一次他們二人談話的結尾,父親都要說這一句話。

起初聽了幾遍後,陸雲渺曾疑惑地問:“父親,小心魔族我能理解,為何還要小心妖族\"

“千年前的大戰我們能贏,不就是因為有妖族幫忙嗎\"

而且妖族在人類中不錯的名聲,甚至還是父親親口傳播出去的。

父親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虛弱:“妖族幫忙,是他們別有所圖。\"

別有所圖陸雲渺一怔。

“大戰結束的當天,妖族趁人類偃旗息鼓的時候,不知擄走了多少人類。”父親嚴肅道:“即便妖族裝得再如何大義凜然,他們也掩蓋不住一個事實——他們要吃人肉。\"

父親:“他們靠吃人肉來提升修為。”

妖吃人

陸雲渺悚然,他只在話本中見過這種靈異志怪的故事,卻從未想過,這居然是事實。

但陸雲渺還有些疑慮。

為何妖族要大費周章地幫人類擊退魔族僅僅是為了博得一個好名聲嗎

以他們的實力,不參與大戰,在混亂中悄無聲息地擄走幾個凡人或修士不也是一件易事。

“只可惜……”不知陸雲渺所想,父親長長地嘆了口氣,繼續道:“大戰結束後,知道事實的人幾乎都被妖族吞吃入腹。”

“而大戰中妖族在世人面前表現得浩然正氣,僅僅憑我一面之詞,只有為數不多的親朋好友選擇相信我的話。”

“總之,陸雲渺。”父親神情肅穆地盯着他,“萬萬記得,小心所有的妖與魔。”

陸雲渺躬下身,拱起的雙手恭敬地朝向主殿中央的父親,認真地回道:“孩兒謹遵父親教誨。”

半天後,被世人尊稱為世間第一強的明雪宗前宗主也難抵死亡的號召,臨死的前一刻,他的視線還向上凝視着想象中一望無際的天空。

陸雲渺自然是傷心的,但不知為何,他由心升起了一抹解脫之情。父親解脫了,而他,也解脫了。

為了證道,父親親手殺死了母親。

為了讓兒子繼承明雪宗,父親嚴厲至致。

起初,陸雲渺因母親的慘死從內院逃離,想以一個普通弟子的身份進入明雪宗。

前宗主自然是不同意的,可他盯着陸雲渺下定決心、又帶着恨意的冰涼神情,便松了口。

他無所謂陸雲渺恨不恨他,前宗主只是擔心,他惟一的兒子一個想不開便拔劍自盡。

于是陸雲渺如願變成了一個不普通的外門弟子。

因着其不俗的容貌與實力,即便陸雲渺盡力低調,他也逐漸在外門弟子中聲名鵲起。

而陸雲渺也聽說了一個時常出現在其他人口中、被他們大肆揶揄的名字——曲竹。

陸雲渺一直對這種陰郁自閉的人沒興趣。

可直到他與曲竹初遇的那一天,陸雲渺的心頭忽而就浮起一抹異色。

瘦弱無力的少年,即使受了重傷,也會因他嫌棄的話不斷啜泣地重複說對不起。

其至他将少年背到九康坊,意識模糊的少年看到他衣袍上沾染了自己的血液後,便又不知所措地不停說對不起,幹瘦的手還不住地往他衣袍上擦,試圖将血液抹去。

血液自然是難以用手抹掉的,更別說用少年沾滿肮髒泥水的手。

盯着陸雲渺的衣袍被自己越擦越髒,少年既呆滞又征,他收回手,虛起眼看了自己的掌心半晌,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對不起。”躺在病榻上的少年嗫嚅着再度道了歉,他努力轉動鏽蝕的腦筋,片刻後,磕磕絆絆地說:“等我好了後,我就幫你洗幹淨。”

“不用。”陸雲渺淡淡拒絕,他指尖一亮,身上的所有髒污便倏忽消失不見于是眨眼間,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的陸雲渺就變回原本整潔端正的模樣。

“啊……”少年沒反應過來,許久之後才輕輕啊了一聲:“你會清潔術啊。”

看出少年眸中的羨慕,陸雲渺沒吭聲,待了一會便問出自己的疑惑:“你為何會一個人什麽都不帶地進後山。”

“一個人……進後山”少年茫然地重複了一遍陸雲渺的話,似乎在從自己朦胧的記憶中挖掘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進後山……”少年喃喃,突地,他瞪起眼,虛軟的手臂不知從何來的力量,迅速移到自己的胸前,來回摸索。

“我的東西在哪,它不見了,它怎麽不見了!”少年恐慌地倏忽坐直身,他緊接着在陸雲渺驚異的眸子中走下床,可他的腳剛落地,少年便不由自主地軟倒在地上。

即便如此,少年還是在跪伏着前進,“我要找回來,我得找回來,我的東西,我的……”

話未說完,陸雲渺便抿住唇一掌拍擊在少年的後脖頸,他随即輕柔地将昏厥的人抱起來,放在病榻之上。

站在病榻邊,凝視昏迷的少年許久,陸雲渺的腦中憶起今早從自己身側竊笑着路過的幾個人。

“曲竹今天要完蛋了”

“聽說方貝鴻已經在學堂裏準備好了。\"

“哈哈哈哈哈,又有好戲可以看了。\"

陸雲渺知道面前的少年是誰,他曾遠遠地瞟上過幾眼,便聽周圍的人正小聲地談論他。

少年叫曲竹,是被好心的邱家收養的孤兒,親生父親不詳,而他的親生母親,是凡間一個有名的花魁。

陸雲渺并不覺得少年的身世有什麽,可周遭大部分人都瞧不起他。

陸雲渺思索了許久,想,或許是少年模樣陰郁、性子沉悶怯懦,一副柔弱無依的樣子,才會遭受他人的欺淩。

但顯然,今日方貝鴻等人的□□過了頭,他們奪了少年的武器,便是奔着讓少年慘死在後山中去的。

可修為低下、怯弱的少年,卻用自己弱小的拳頭打敗了比他強大數倍的野獸。

少年比他們想象中強大,也比他們想象中堅強,甚至在自己受苦的時候,還害怕自己給他人添了麻煩。

陸雲渺長呼一口氣,跑過去悄悄把方貝鴻等人揍了一頓,并奪回曲竹的所有東西。

陸雲渺猶記得蘇醒的少年拿着長命鎖的模樣。

曲竹寶貴地把斷了鏈的長命鎖塞進袖口,盯着他的烏黑眼瞳發着光,沾着灰塵的臉上也揚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歡喜地對他說:“謝謝你。”

“真的,非常感謝。”

陸雲渺頭一次看到如此明媚的笑臉,也是頭一次感到自己的太陽穴突兀地一抽一抽地痛起來。

就連他的胸口,也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暢感。

起先,陸雲渺只以為這是身體肌肉的正常收縮,或是自己修煉得過于疲乏。

于是陸雲渺減少了些修行時間,他的精神确實好了許多,可太陽穴的脹痛感仍然存在。

并且,只出現在自己想與曲竹交好的時候。

是的,不知為何,回去後的陸雲渺總是忘不掉躺在病榻上的虛弱少年,他的腦中時常回閃過他泣不成聲或笑顏逐開的模樣。

陸雲渺想,他也該試圖交一個好友了。

所以陸雲渺時不時就出現在曲竹眼前,與他結伴而行,但陸雲渺也有因父親暗中派下的命令而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

就在陸雲渺忙碌之時,方貝鴻等人就趁機繼續悄悄欺辱曲竹,還聰明地不在曲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留下痕跡。

曲竹也不想讓自己的事給陸雲渺添麻煩,于是他沉默不語,只在同陸雲渺出任務時下手愈加狠厲。

一同行動,一同喝酒,陸雲渺自認自己與曲竹的關系突飛猛進。

一直到那一天。

——陸雲渺親眼見到曲竹在一個小秘境中奪走一個手無寸鐵之人的法器。

并且,那個人不是唯一受害者。

整個小秘境中,只要有人獲得什麽能叫得出名字的寶物,隔不了多久,曲竹便會出現,并冷笑着一把搶過。

期間自然有反抗之徒,可曲竹的實力,難得在一個小秘境中排名前列,他也只搶比自己實力弱小的修士,因而面對反抗者,曲竹随意的一劍就讓其吓破了膽。

最開始,第一次碰巧看到曲竹搶人財物時,陸雲渺以為是自己的認錯了人。

可後來,他見到的次數越來越多,由不得陸雲渺不相信,于是短短幾日之間,陸雲渺對曲竹的印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陸雲渺繃着臉,萬分想質問走在他身邊的曲竹,是不是每次他們二人分開行動後,曲竹都會尋找機會像原先欺負他的惡人們一般去欺辱其他比他弱小的人。

又為什麽,這麽久一來,他都能像沒事人一樣擺出一個無辜且單純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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