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為什麽

為什麽

當陸雲渺意識到曲竹有表裏不一的一面後,他便感覺自己經常遇到行兇的曲竹。

比如,深夜在明雪宗裏鬼鬼祟祟敲人悶棍的曲竹,出任務時經常尿遁實則卻是去威脅雇主的曲竹。

可每當陸雲渺張了張嘴,想對曲竹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對上的便是曲竹困惑的清澈眼眸。

曲竹:“怎麽了你最近看起來不太好。”

曲竹在擔心他。

陸雲渺恍惚了一秒,寬袖中的手指摩挲一番,搖了搖頭說:“沒什麽,只是……太累了。”

陸雲渺的身體與精神上确實都很累,但也沒累到産生幻覺的程度。

他原以為曲竹只是個普普通通任人欺辱也不敢反抗、稍微漂亮些的小可憐。

但陸雲渺最近的所見所聞,讓他有些看不透眼前這個神情單純的人了。

于是當曲竹在宗門大比上一臉陰鸷地挑斷對手的腿筋、刺破對手的脖子時,陸雲渺腦袋一空,第一反應就是終于還是發生了。

他記憶中那個瘦小怯弱的少年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曲竹面無表情地用殘忍的手法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之後,曲竹被關在清心洞中,陸雲渺沉着臉糾結多時還是選擇再相信曲竹一次。

他要試圖去找尋證明曲竹不是兇手的證據,即使希望渺茫。

畢竟大庭廣衆之下,所有人都親眼見到曲竹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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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竹即将受刑之前,陸雲渺前去主殿,恭恭敬敬地對父親道:“曲竹絕不是這種沖動行事、性格暴戾之輩,他……一定是被奸人所害,不小心迷了心智。”

“父親,請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徹底調查清楚此事。”

“如果證實是曲竹從心所為,你想如何罰他都可以。”

前宗主盤膝而坐,平靜地盯着陸雲渺,半晌後道:“你還是第一次為其他人來求我。”

陸雲渺一怔,垂眸看了會地面,聲音稍啞地說:“他……算是我唯一的好友。”

前宗主嗯了一聲,手指随意地敲擊起自己的膝蓋,說:“看來外院先生說的沒錯,你有了一個好友。"

說着,前宗主頓了頓道:“我會給你時間,去吧。”

得了命令,陸雲渺一邊恭敬地走出門,腦中一邊升起一個古怪的想法——

父親……一直在暗中看着他嗎

帶着疑問,陸雲渺尋找數日,竟真的找出了些蛛絲馬跡。

順着線走,陸雲渺便得知在擂臺上出手殺人确實不是曲竹的本意——曲竹被人下了藥,又不斷地被對手激怒。

如此一來,曲竹對手的死算是他自己活該。

找到真相的一剎那,陸雲渺無波的神情中都泛起一絲一縷的興奮之色。

果然,曲竹還是以前的曲竹,他只是被別人陷害而已。

而曲竹前些日子的種種行為,有很大概率也是被他人陷害!

陸雲渺壓下喜色,将自己找到的真相事無巨細地同父親述說,随後主動請纓在正式結果出來前與曲竹一同待在清心洞中。

父親沉默了一會,點頭同意了,只是在陸雲渺走前,他說了些奇怪的話,“無情道,動了情,功法自會反噬。”

“陸雲渺,你可知……它會反噬什麽”

父親話落的當時,陸雲渺還尚且不知道如何回複父親的問題,但等他到達清心洞,望着那個披頭散發、神情驚懼的少年時,陸雲渺就有了答案。

陸雲渺小心翼翼地把害怕的少年抱在懷中,聽着他急促呼吸的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來自腦海內部的抽痛。

就仿佛有一只搗亂的手,一會猛扯陸雲渺頭顱中的血管,一會拿細針用力攪動他的腦海。

很痛,尤其是在陸雲渺更用力地把流出眼淚的少年抱緊時,這種痛逐漸升高到他難以抵禦的程度。

原來……這種劇痛,便是無情道的反噬。

并且這反噬,僅僅只是個開始。

功法的反噬必定會越來越嚴重,陸雲渺能想象到,此後自己與曲竹待一起時,便會有曼延至全身的蝕骨疼痛。

疼痛之餘,他的修為還會停在原地,再難精進一寸。

但沒關系,他現在還能忍,他也還有機會在修為不太高時換功法。

強撐着想要溢出口的呻·吟,陸雲渺輕輕拍動曲竹顫抖的瘦削脊背,輕聲安慰道:“有我在……你暫時還死不了。”

兩個月後,陸雲渺與曲竹重見天日。

而且同陸雲渺所預料的一樣,他再也沒見到曲竹欺淩他人的畫面。

只是有些可惜,曲竹似乎因他在擂臺上下意識說出的傷人話語而稍稍遠離了他。

不過問題不大,他們二人的關系此後一定會慢慢回到原處,或許還會增進幾分。

一定。

陸雲渺在心中暗暗加重了這個詞,他随即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與曲竹聊天說話,試圖修補彼此之間産生裂隙的關系。

可好事不長。

半年之後,好不容易再次與曲竹一起出任務的陸雲渺主動且徹底地與曲竹劃清了關系。

那一天,去的時候陸雲渺是神情冷淡內裏歡喜的。

可轉眼間,與曲竹分開半會,再回來的陸雲渺的心情就直墜谷底!

他呆怔地望着原本生活富裕、家庭美滿的雇主一家四口包括他們養的可愛小狗皆瞳孔渙散地躺在一屋子血泊之中,不知死去多時。

而靜靜地站在屋中央的少年,垂下的纖細五指中正拿着一把滴血的靈劍,就連他白淨的側臉與衣袍都遍布鮮豔的擴濺血線。

陸雲渺怔怔地發出不似自己的低啞聲音,“……你做了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平白無故地殺害無辜的凡人百姓

清瘦的少年轉過頭,烏黑的瞳孔中滿是茫然,他環顧畫面凄慘的四周,喃喃自語:“我做了什麽”

曲竹确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就如同那天在宗門大比上一樣,他的意識忽然混亂起來,再清醒的時候周遭已通紅一片。

可他此時的模樣落在陸雲渺眼中,便是死不承認。

陸六渺顫抖地拔出劍,他的思緒紛亂龐雜,就在他要出手與曲竹一戰時,曲竹忽地驚呼一聲,整個身軀直直朝陸雲渺沖過來!

曲竹大喊:“小心!”

陸雲渺下意識捏緊劍柄,他死死盯着沖過來的曲竹,下一秒,瞳孔緊縮。

新鮮溫熱的血自陸雲渺的眼前濺開。陸雲渺愣住,呆呆地看着癱倒在他身邊,胸口血花肆意擴散的曲竹。

曲竹從暗器下救了他

若不是曲竹舍身救人,精神恍惚的陸雲渺定會死在暗器之下。

陸雲渺的手攥緊曲竹的腰,擡起的眼捕捉到一飛速閃過的黑色人影。正在陸雲渺萬分糾結要不要去尋敵時,那黑影直接消失不見。

又神色緊繃地觀察了半晌,再沒見黑影出來,陸雲渺才低下頭,看向呼吸已然變得薄弱的曲竹。

于是陸雲渺恢複一些理智的思緒再度變得混亂。

曲竹為什麽要殺雇主一家,又為什麽要舍身救他

無數個為什麽在陸雲渺腦中回蕩,一直到今日,他也未曾思考出一個結論。

陸雲渺只知道從那以後,他便再也不能以平常心與越來越陰沉的曲竹相處。

并且,陸雲渺升起的換功法的念頭也不知何時悄然消失。

那天,回到明雪宗的曲竹神色慌張,他說:“不是我,不是我殺的他們,我為何要無故殺他們?”

是呀,你為何要殺他們,又為何要搶走衆多弱小修士們的法寶?

站在他身前的陸雲渺冷冷地盯着曲竹看,聲音冷靜又殘忍,他失望地說:“曲竹,不是我不信你,但凡事……都要講證據。”

“你若能找到證據,我自然會相信你。”

就和相信不是他殺的擂臺上那人一樣。

陸雲渺已經厭倦自己給曲竹所有的行為跑來跑去、親自深入地去找每一絲證明曲竹不是兇手的可能性。于是他給了曲竹時間,讓曲竹自己為自己證明。

可遺憾的是,曲竹在時間結束前也未有尋到有力的解釋,見狀,陸雲渺的神情難掩失望,轉身離去。

修仙界各宗門從未有過殺了幾個凡人就處死修士的規矩。

曲竹在清心洞只待了一個月就被釋放出來,而那時,陸雲渺的父親也恰巧仙去。

晉升為現任宗主的陸雲渺神情無波,他站在高臺之上,靜靜望着夾在衆多人士中自己過去唯一的好友。

片刻後,陸雲渺淡淡道:“從今日開始,曲竹,便是明雪宗新任的一名峰主。”

聞言,明雪宗衆弟子皆嘩然,他們面面相觑,直到陸雲渺說曲竹救了他一命,才勉強安靜下來。

陸雲渺是前宗主唯一的兒子,救了他一命的曲竹,便是讓明雪宗免于陷入奪位的紛争之中。

間接來算,曲竹還相當于救下了許多要死于紛争的弱小弟子。

于是曲竹便在衆人或羨慕或恐懼的眼神中直接從外門弟子一路飛升至峰主之位。

站在人群中,望着陸雲渺冷淡平靜的臉,曲竹知道,除了是他救了陸雲渺一命的原因之外,他頭頂上新誕生的峰主頭銜,是陸雲渺對二人關系的一個終結。

從那之後,他們兩人之間再無人情,也無瓜葛。

修煉無情道,親手掰斷好友關系的陸雲渺修為自是水漲船高,短短三百年,便在年輕一代中登頂,升至化神期。

但現在,他的修為又一次來到了瓶頸,陸雲渺思索許久才知道,還是因為同一個人。

他自以為自己徹底斬斷了與曲竹之前的關系,可在看見曲竹時,心頭卻依然忍不住升起一抹熟悉的異色。

于是陸雲渺這次來同曲竹喝酒的主要目的,便是為了告別。

他打算遠離曲竹,将事務交給其他峰主與長老,在明雪宗的禁地裏閉關上數百年,直至突破到合體期。

無情道的功法與修為相輔相成,修士需要保持情感單薄來提升修為,當修為提升後,無情道也會反作用于修士,降低修士的各種欲望。

陸雲渺想,待他提升至合體期,即便再看到曲竹,情緒估計也不會泛起太大的漣漪。

所以……

這真的是他與曲竹近些年來最後一次見面了。

陸雲渺再度飲下一小杯酒,一口喝盡,他望着對面被酒氣熏得滿臉酡紅的曲竹問:“喝醉了嗎?”

“沒有。”曲竹即刻反駁,他随即晃晃悠悠地擡起醉醺醺的臉,一只修長的手攤開托住自己的腮,與陸雲渺的視線對上。

“陸雲渺。”曲竹聲線慵懶,說法的方式有些含糊,像包了一顆蜜餞在嘴裏,他接着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陸雲渺嗯了一聲。

曲竹似笑了一瞬,他烏黑且泛着一些水潤的清澈瞳孔徑直望進陸雲渺的眸子,問:“你封印衛淩雪的圓盤……不是應該在禁地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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