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假死
假死
殺了他?
借着曲竹的眼,秦曜看到那個在禁地裏追逐在他身後的明雪宗長老。
曲竹并非是會胡亂殺人的人。
所以那個人……與曲竹有何關系?
光想自然是想不出答案的,秦曜默了會,道:“自己的事,當然是自己解決。”
“什麽意思?”曲竹蹙起眉,問。
秦曜:“之後,我會聯系其他魔修引走陸雲渺他們的注意,然後找機會用你的身體與封魔印在蛇環嶺上打一個洞。”
“我們一起從這個洞進去,等所有魔修準備妥當迎接新生活時,才徹底解開蛇環嶺的封印。”
“……”聞言,曲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人什麽意思?要把他帶進蛇環嶺裏面折磨嗎?折磨到他說出所有自己知道的事?壓榨幹淨他身上所有的利用價值?
而且,這人到底有沒有答應他的提議,如果沒有,那曲竹還不如将封魔印還給陸雲渺。
于是曲竹警告道:“即便進了蛇環嶺,我也沒什麽話好告訴你們的。”
“我知道的所有一切,如正道中勢力的分布、勢力之間的關系等等,都是文扉閣書籍中有記載的,你自己去翻閱便是了。”
“還有,什麽叫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秦曜不明白曲竹前面所言的意思,便只回答了他的問題,“字面意思。你想殺的人,當然要自己動手,叫別人動手去解決又有什麽意思?”
要他自己動手殺人……
意思是……他暫且不用死了?
難道他還有什麽自己都沒瞧見的利用價值?曲竹困惑不已,他正想開口問為什麽,便聽腦海中心魔的聲音忽然一緊。
【有人來了!爬下!】
瞬間,曲竹便下意識按心魔所說地爬下,将身體伏低藏在亂糟糟一片的雜草中。
而後很快,如心魔所言,一踏于草地的窸窣腳步聲便傳至曲竹的耳中。
腳步聲很輕很慢,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似就在曲竹的附近。
曲竹屏住呼吸,一邊用指尖掐出一個法訣,一邊仔細聆聽腳步聲的節奏與數量。
還好,只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曲竹緩緩松了口氣,幾秒後,他指尖的法訣已準備就緒,只待那人靠近後,便率先一擊斃命!
可之後的事情卻完全沒有按照曲竹預料的發展。
就在他屏息凝神,感受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時,一道刻意壓低的沉沉嗓音便倏忽自上而下,落進曲竹全神貫注的耳中。
“哥哥。”
這世間唯一一個會如此叫他的人還能是誰
曲竹頓住,擡起眼,草葉交織的視野中便多出一個距離他兩三米的熟悉身影。
邱舒烨站停,沒有再靠近,又輕輕喚了一聲,“哥哥,是你嗎”
曲竹沒吭聲,半晌,他保持着掐訣的姿勢爬起來,整個人因衣物上沾染的碎草略顯狼狽。
“你來幹什麽”曲竹警惕:“來殺我的嗎”
聞言,邱舒烨扯了扯嘴角,他望着曲竹戒備的臉色,露出一分苦笑,說:“我怎麽會傷害哥哥。”
“我确實聽從陸雲渺的命令,在周圍尋找哥哥的蹤跡,但找到之後,我唯一想做的……”
“便是讓哥哥快跑。”邱舒烨深深盯着曲竹浮現困惑的臉,繼續說:“但跑不是一個能讓哥哥永遠安全的法子。”
“我思來想去許久,最後發現,哥哥唯有“死”,才能徹底脫離正道的追逐。”
死
曲竹蹙起眉,隐隐明白邱舒烨所說的死不僅僅是表面上的意思,所以……
邱舒烨是想幫他為什麽
果不其然,邱舒烨接下來的話,完全是站在幫助曲竹的立場上,青年微垂淺眸,認真地說:“我可以易容成哥哥的模樣,引走陸雲渺等人,再然後………”
邱舒烨望進曲竹的烏眸,一字一句地說:“我會想辦法假死。”
“比如,慌不擇路地下意識跑回鷹風崖,而後從崖頂墜落,待陸雲渺他們追上來,便會以為哥哥已經死了。而且,封魔印消失在崖下也無所謂,對他們來說,只要不被魔修拿在手上就行。”
對曲竹,邱舒烨的打算确實近乎百利而無一害,可是……
曲竹目露怪異地問:“我偷了封魔印,你為何要幫我你難道就不怕我在你引走他們後,便直接去解除蛇環嶺的封印,把所有魔修放出來”
“這是遲早的事。”聽到曲竹的疑惑,邱舒烨的神色平靜,沒有半分變化,“哥哥,我想你應該也感受到了,修真界的靈力濃度在年年下降。”
曲竹點了點頭,“是,那又如何\"
邱舒烨:“千年前的書上,修真界元嬰期遍地走,而千年後的現在,元嬰期卻只有萬人,化神期只有千人,再向上的合體、大乘加起來不過百人,渡劫……則無一人”
“僅僅過了千年,修真界靈氣濃度便降低到如此境界。新入道的,除非天資特別卓越之輩,否則在壽命結束之前,都無法升至築基。”
“這些年來,明雪宗外門弟子的數量已少了一半有餘,無非不是壽元盡了也未築基。若往後再過千年,修真界必定會斷層。”
“斷層………”曲竹喃喃着重複邱舒烨的話,“你的意思是……千年之後,已升至元嬰及以上的修士還能在靈氣稀薄的修真界茍延殘喘一段時日,而元嬰期以下的……”
“早早便死了。”
“是的,哥哥真聰明。”邱舒烨笑了笑,如往常一般贊許了曲竹一句,“修真界的各類法器,自然也需要靈氣來溫養,靈氣淡了,法器的威力也會下降。”
“千年後,即便是天階靈器封魔印……”邱舒烨眸色一暗,“只怕也會像破銅爛鐵一般。而借由封魔印建立的陣法,不用我細說,哥哥你也知道會發生什麽。”
沒了封魔印,蛇環嶺的封印定然會解除,也就是說,魔修遲早會再度出沒人間!
見曲竹眼中浮起的了悟,邱舒烨彎了彎眼睛,“所以我說,這是遲早的事。”
“修真界的靈氣遲早會歸于虛無,魔修遲早會從蛇環嶺出來,這是我們所有人都無法阻止的即将到來的事實。”
“千年,只是我向好的判斷,而駐守邱家的長輩說,或許用不上千年,再過百年,修真界就會徹底變為一個歷史。”
“而目,摩修修行時易死,經過千年的封禁,蛇環嶺中魔修的數量必然比不過正道,即便他們現在出來,也無法與正道匹敵。”邱舒烨頓了頓聲音忽而變得極輕,他徐徐說:“最重要的是……”
“我雖不知哥哥為何會偷封魔印,但那一定不是出自哥哥本願,哥哥堕為魔,也定然是因為……”
邱舒烨眸色一暗,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對那個陰郁可憐的少年說出的侮辱性的話。
哥哥會堕為魔,邱舒烨想,也與少時的他有關。
深呼了口氣,邱舒烨咽下後續的話,垂眸轉而說:“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看着哥哥死。”
只要一想到哥哥會毫無聲息地躺在他的面前,邱舒烨便不由心髒皺縮,渾身上下都泛起莫名的痛。
不想看着他死……
曲竹望着邱舒烨微微垂下的頭,半晌,他輕輕開口說:“以你元嬰期的實力,跑不過他們,即便真的跑到鷹風崖,你的假死,萬一變成真死………\"
聞言,邱舒烨的唇角不由揚起,他往前一步,後腦勺的小辮子也跟着蹦了一下,“從小到大,家裏塞給我的法器我都未曾用過,其中不乏有天階的法器。除此之外,我還有自己寫的各式各樣的符咒。”
“溫泉中,蒼南宗那兩人能憑法器與符咒跨階與我二人對抗,而我現在不需要戰鬥,只需從陸雲渺他們的追逐中逃脫便是。”
“哥哥,相信我。”邱舒烨又往前一步,“我會幫你做好已死的結局。”
暖黃的光線被青年靠近的身姿擋掉些許,曲竹擡起頭,頭一次認真地與邱舒烨淺褐色的瞳孔交彙。
被曲竹的視線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的眸子不由閃爍起來,白淨的臉上也浮出淺紅,恍然間,曲竹明白了什麽。
在曲竹的默許下,邱舒烨又向前一步,于是短短時間中,兩人的距離拉近到只隔一臂。
“哥哥。”邱舒烨情不自禁地喚道,随即沉默半明,問:“我可以,抱抱你嗎”
抱抱他
曲竹的臉上浮出一些異色,又聽邱舒烨磕磕絆絆地說:“這次離別,我不确定下次和哥哥再見是什麽時候。”
即便邱家的勢力再神通廣大,在偌大一個人世間,找尋一個四處游蕩、歸期不定的人,也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所以就如邱舒烨所言的那樣,離別後的下次見面,或許已過百年、千年。
更或許,他們再也無法見面。
腦中劃過這句話,邱舒烨神情一滞,旋即他說話的語調不再緊張,而是真誠地再度問了一遍:“哥哥,我想抱抱你。”
陽光傾落,落在青年繃緊的下颌線上。
曲竹的睫毛顫了顫,視線自邱舒烨一轉不轉的淺眸上劃過,片刻後,他細瘦的手指捏了捏袖口,說:“……快一點。”
聞言,邱舒烨的眼眸驀然一亮,他早在問出那句話時便砰砰亂跳的心髒更是胡亂蹦跶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他緊張到微微收縮的喉口中躍出來。
邱舒烨伸長微不可察在戰栗的雙臂,他輕輕地、像抱着世間最珍貴的寶物般将曲竹僵硬的軀體擁入懷中。
“哥哥……”邱舒烨閉上眼,細細感受懷中人溫暖的體溫,腦中掠過無數次自己心懷悸動的畫面。
很久很久之前,邱舒烨便想用力抱着眼前這個人,可真的抱了,邱舒烨卻不敢用力,他還張開唇,輕聲說:“對不起,哥哥。”
伴随青年的話語,自他唇中溢出的吐息灑在曲竹冷白的耳廓上。
曲竹心髒一跳,嗅着邱舒烨身上混雜的膩人香氣,他能猜到青年再為什麽道歉,卻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說對不起”
“因為我太自私了。”不管是喜歡上曲竹之前,還是喜歡上曲竹之後,邱舒烨唯一看重的人,仍然只有自己。
他妄圖想在被他言語傷害過的人身上獲取兄弟情,也想當然的以為只要自己努力與曲竹拉近關系,哥哥一定會有喜歡上自己的一天。
但邱舒烨從未想過,一個被他傷害過的人,怎麽會願意與他靠近,又何談與他拉近關系。
一直以來,都是他半強迫性地在哥哥身前晃悠,逼迫哥哥的目光看着他。
“對,都是我太自私了。”邱舒烨喃喃自語。
哥哥成魔的原因……或許便有他參與的一份。
曲竹垂了垂眼,眼中的一抹動容在他呼了一口氣後徐徐淡去。
“邱舒烨,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
“不管是親情上的,還是……”
邱舒烨環住曲竹脊背的手臂微微一緊,他陷入沉默,随即試探性地将頭埋在曲竹的頸窩中。
青年細碎的發絲撓過曲竹的肌膚,很癢。
曲竹的手握了握,沒有拒絕。
“哥哥……”邱舒烨發出一聲輕嘆,他纖長的睫羽在其白皙的脖子上緩緩蹭動。
半晌,邱舒烨才擡起頭,朝曲竹露出一個如常的微笑。
“我喜歡你,”青年笑着後退,一步一步離開曲竹的身邊,“這樣……就夠了。”
說着,邱舒烨的臉快速變化,如鏡子一般照出曲竹的模樣。
“下次再見。”如嘆息的聲音落地,邱舒烨踏于劍上,乘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