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8.
第28章 28.
油燈懸着。
溫山眠的長刀早已從腰間取下, 斜在他身邊。
一端抵吧臺,一端抵地面。
“是從深山裏來的,穿過了深山和峽谷。”溫山眠回答巴毅的話:“我們那也叫分界區。”
“峽谷?”巴毅愣住:“什麽峽谷?”
溫山眠用指尖在吧臺上給他輕輕比劃:“這裏是越川,翻山, 下峽谷, 再翻山, 穿過分界區,然後到這裏,是你們巴爾幹。”
巴毅驚愕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您、您走過了這麽多路?”
“嗯。”溫山眠點頭。
夫婦兩面面相觑, 巴毅眼底浮現了點希望, 身體都靠近了。
“那您有沒有在深山看到一只人頭蝙蝠?是特芙拉的仆人, 我們之前派了很多很多人上山, 好不容易大規模狩獵成功特芙拉狼, 結果被那人頭蝙蝠給陰了,您瞧瞧我這腿, 就是當時摔下來瘸的, 然後一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能再上去……您碰見它了嗎?它、它怎麽樣?”
“碰見了。”溫山眠說:“死了。”
巴毅和阿蓮齊聲:“死了?!”
溫山眠點頭:“屍體在山上, 我沒帶下來,明天白天我去拿。”
巴毅:“真、真的?死了,死了?!是,是怎麽死的?您獵死的嗎?還是--”
“嗯。”
巴毅呆滞了好一會兒, 然後連忙顫着唇把那十一銀又掏了出來,直往溫山眠懷裏塞:“那這錢我們不能要,不能要, 您、您得是咱巴爾幹的大恩人, 這錢我們不能要。”
阿蓮也跟在旁邊點頭。
溫山眠皺眉:“只是一只落單的血仆而已, 沒有血狼。而且那血仆也許被你們傷過,已經不在深山了,退進了峽谷,我只是路過獵殺,不算恩人。”
“一只落單的血仆而已?”巴毅苦笑:“那人頭蝙蝠會幻影,一只能頂好幾百只特芙拉狼,我們根本分不清,在它幻影裏好幾次打傷了自己人,所以就算傷到了它又怎樣?只要有暗霧在,它就能造層層疊疊無窮盡的幻影。”
溫山眠張了張嘴:“可以通過聲音找到它的位置。”
這是小時候秦倦逗他玩的小游戲,導致後來溫山眠能在暗霧裏分辨很多種聲音。
這也是他為什麽有別于其他獵魔人,總敢夜裏上山的根本原因。
之後他也有教給阿土阿地。
他習以為常的事,巴毅卻是停頓了好幾秒,才嘆息:“您果然厲害。”
溫山眠:“……”
他不這麽覺得,如果秦倦想,溫山眠至今也不能抓住分毫秦倦隐匿後的氣息與聲音。
所以他肯定不算厲害。
可這種事情争論起來沒有邊際也沒有意義,所以溫山眠不再解釋了,只将錢幣推回去:“這錢您得收,我不能白吃白住。”
“不能收啊,我不能收的。”巴毅長嘆:“您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巴爾幹人想問您是不是從深山來的嗎?因為那深山裏有我們巴爾幹的根啊,我們的母神在裏面,這幾百年來巴爾幹一直想回去,但一直回不去,收到大報我們一鼓作氣往上打,結果還是輸給了那人頭蝙蝠啊,現在您竟然能穿過那深山,還殺了那人頭蝙蝠,那我們--”
“這錢我們不能收了。”巴毅說:“如果我收了,全巴爾幹人都會怪罪我的。”
溫山眠愣了一下。
深山裏有神?他沒有遇上啊。
但是巴爾幹的根--
回想起那個夢,溫山眠意識到什麽,試探道:“……是那棵大樹嗎?”
巴毅眼睛一亮,瞬間從木椅上站起來:“您看見她了?!”
*
巴毅說,巴爾幹人的祖輩,是靠着那棵母樹活下來的。
植物或許沒有性別,但對巴爾幹人來說,那溫柔的老樹就像他們的母親一樣,給予他們樹葉與花果,汁液與樹蔭,同沉默的大地一起,孕育着巴爾幹的先祖。
所以巴爾幹人奉地為父,奉樹為母。
他們曾經将這段歷史刻在岩石上,寫在書本上。
但後來血族統治愈發森嚴,這些東西全部被摧毀了,大多人類也漸漸變得不再能識字。
所以巴爾幹人只能靠口口相傳,為後輩敘述他們的歷史,敘述他們對母樹與父地的敬仰崇拜。
聽他們說,在血族統治之前,世界曾經天崩地裂過一次。
就是那次天崩地裂,讓世界上的陸地變成了一塊塊的碎島,飄向不同的地方。
沒錯,相傳在天崩地裂之前,世界上是存有一種他們現在想都不敢想的,名為大陸的東西的。
那時廣大的人們都生存在一片或幾片寬闊的大陸之上,而大陸仿佛同天空一樣望不到頭。
直至天崩地裂,人類才随着所在島嶼,變得分而遠之,并且失去了自己所擁有的技術。
--血族後來擁有的科技也好,力量也好,有一大半的确是承自曾經的人類。
失去一切的巴爾幹人在碎島上孤苦無助,卻幸得有母樹為他們庇一方平安。
于是巴爾幹人在其身邊建立家園,日夜朝拜,訴說自己對母樹的敬仰與崇拜。
原以為能迎來和平安樂的新生,卻未料才過百年,随着遠方傳來的殺意,飛越過海的血族入侵了巴爾幹。
巴爾幹人抵死頑抗卻終歸難敵,血族屠殺其大半城民,将剩下的驅趕至山下圈養,母樹則留在了分界區內。
往後數百年,巴爾幹人再未能見過他們的母樹。
而對他們來說,離開母樹,被驅趕至山下圈養簡直是奇恥大辱。
是以,巴爾幹留有祖訓,所有巴爾幹人民,都必須生生世世、代代相傳母樹對他們的恩情。
凡巴爾幹子民不得忘卻。
同時告誡後人,他們早晚有一天得回到他們的母樹身邊。
那是他們的根,是他們一切的源頭,是巴爾幹城的母親。
他們得回去贖罪,贖他們未能像母樹曾經庇護他們一樣,從血族手中保護下母樹的罪過。
“所以我不能收,如果我收了,我會被全巴爾幹人怪罪的。”巴毅說:“我不能收的,溫先生。”
說着說着,這粗犷的漢子竟是紅了眼眶。
連帶着他旁邊的阿蓮也有些情難自禁。
“我們所有巴爾幹人,都是帶着罪過出生的。回到母樹身邊保護好母樹,是巴爾幹人畢生的追求。”
巴毅這話說得聲音輕淺,情緒卻極深。
像是陷進了什麽獨屬于巴爾幹人的世界裏無法自拔,眉眼裏承載着滿滿的愧疚。
卻不料角落裏傳來了一道幹啞鋒利的聲音,直接打破了吧臺邊漸漸氤氲起的氛圍:“你既是知道,還支持阿方索那小子造船?”
溫山眠從故事中回神,偏頭望去,就見那是個老太,剛拉開後門,披着風雪進來。
她頭發全白,佝偻着身體,手指無比粗糙,一只手上的兩截指頭消失不見,臉上一條條如溝壑般的褶皺。
唇包牙,年紀顯然已經很大,但一雙老黑眼卻透着無限鋒芒。
“媽!”阿蓮連忙從座位上起身。
就見那老太不善地瞥了溫山眠一眼,語調沙啞刻薄:“殺生者。”
溫山眠:“……”
“媽。”巴毅不慎贊同道:“這位先生是山那頭來的,他殺了那人頭蝙蝠,該是我們巴爾幹的恩人--”
“手有刀刃,就都是殺生者,你是,我是,他也是。今日殺血族,誰知刀刃明日落向何處?”老太涼薄道:“去和阿方索說,往後再不用讓任何人來找我,我絕不會幫他造那冤孽的船。”
*
三樓寂靜。
靠向中心區的窗戶完全被關上,靠向大海的窗卻只由上至下關了一半。
巴毅如約為他們送上火盆,木頭燃燒的熱度為房間綜合了窗戶裏吹進來的冰涼海風。
巴爾幹的海域近日是深藍色的,等到夜裏,還會變幻出一絲發亮的淺藍。
那淺藍很美,在海水中璨晶晶的煥發出色彩,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是藍馬哈魚身上的光。
傳聞這種魚夏日伏于深海,冬日升至水面。
它們是上來尋雪的,只要能接住空中、岸邊的雪,馬哈魚就會反饋給自然以藍色,訴說自己的快樂。
那光芒越夜越耀眼,能突破陰黑的海面,創出成片的藍。
是巴爾幹人非常喜歡的魚類。
有三三兩兩的巴爾幹人約莫是夜裏沒睡,在岸邊看着下邊的魚,偶爾主動喂給它們白雪,在城裏油燈的照映下眺望大海。
一絲白雪,一絲藍光,場面僻靜溫馨。
如此氛圍同樣傳導至了三樓。
油燈在木材打造的床頭櫃上亮着。
旁側布包上放了一本羊皮本,那羊皮本呈展開狀,上邊是被主人寫過的文字,筆跡剛硬有力。
“十二月三,冬。我收到李奶奶贈送的羊皮本,決定離開越川,去山的那一頭看看。”
“和先生一起。”
這一部分早就幹了,下邊的卻還有點兒濕潤。
“我看見了非常美妙的晚霞與星空,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夜空是紫色的,清晰到伸手便可觸及。”
“我還在山上遇見了巨鳥,它迎着朝陽飛翔,體格龐大巨美,我似乎在鳥背上看見了什麽東西。”
“……峽谷擊殺血仆之後,我遇見了一棵蒼茫的大樹……”
“十二月五,我和先生終于抵達了山的另一面,看見了城鎮。他們熱情好客,自稱巴爾幹人。老板巴毅說,大樹是他們的母神--”
往後還有一些零碎的記錄,都在油燈邊等待魚汁幹固。
而溫山眠則躺在秦倦的腿上。
秦倦很早就沐浴換了一套衣服。
他不下去并不是因為休息了,那是溫山眠為了防止老板繼續問下去而找的借口。
實際只是因為想先清洗翻山越嶺後落下的灰塵,加之對溫山眠詢問的事情不感興趣,遂未陪同而已。
而溫山眠結束夜宵上來後也已經沐浴清洗,換了一件很舒适的淺色長布衣。
這是李奶奶給他做的新款,對襟在胸口交叉,下邊配有布褲。
起初,溫山眠并沒有躺在秦倦腿上,他是很規矩地坐在床邊的。
是後來秦倦從包袱裏翻找到了那兩顆溫山眠從閣樓裏撈出的寶石,得知這是小家夥以為他喜歡,害怕路上無趣給他準備的玩具,沒忍住将溫山眠拉到自己身上的。
“你為什麽這麽有意思?”溫山眠躺下後,秦倦笑說。
溫山眠不自覺地将視線挪開。
以前在閣樓時,溫山眠躺在秦倦腿上,秦倦大多也呈現半躺姿,兩人視線不太能直接對交。
可眼下秦倦靠在床頭牆壁上,溫山眠再躺下去,就能垂直瞧見先生的眼睛了。
這和那天在大樹旁栖息可不同,當時溫山眠歷經一個白天的跋涉困倦至極,直接睡去了。
這會兒他在那夜睡飽後還沒什麽睡意,腦子裏一直轉着方才和巴毅的聊天內容。
再同先生這麽對視的話,就有點兒刺激心弦了。
因為秦倦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上邊的每一分弧度都像是被精心勾勒出來的。
不吸血時的純黑色配合長睫,在油燈餘光的照亮下像是在無聲無息地為人編造美妙的幻境,讓人忍不住靠近。
哪怕溫山眠知道那攝人心魄的紅玫瑰下是能将人拖拽入深淵的荊棘,對那雙漂亮的眉眼也實在是沒什麽抵抗力。
他忍了又忍,忍不住轉頭把腦袋悶進了秦倦小腹,遮擋視線,不吭聲。
“拿去賣了吧。”秦倦說:“你錢不多,那東西值點。”
兩人在此前卧室裏的獨處之後,關系似乎變得更親近了一些。
至少眼下秦倦落在溫山眠額邊,轉他發圈的指尖很溫柔。
“不要。”溫山眠悶聲拒絕:“先生的東西,不賣。”
語調義正言辭到可愛。
溫熱的鼻息更是如此,伴随話音一點點在秦倦的腹部轉圈。
秦倦在他耳邊摸了好半天,對那柔軟的耳垂簡直愛不釋手,良久,聲音半啞道:“是麽?”
溫山眠:“……”
他在察覺到某種細微變化後,已經連脖子都紅透了。
“不許動,”秦倦冰涼的指腹在他脖頸側面一下一下敲着,溫柔到溢散出來的聲音蠱惑人心:“自己挑起來的,忍着。”
溫山眠鼻尖全是先生腹部肌肉的觸感和味道,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因為這些和在他脖頸上游走的觸感一起放大,一時間讓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恨不得當場昏迷。
良久,當感覺到趨勢實在是不大對勁時,溫山眠才同樣低啞着聲音轉移注意力般,悶悶地說起了他方才在樓下從巴毅那聽來的消息。
然而這溫熱的氣息連片兒翻滾出去,頓時更嚴重了。
溫山眠:“……”
他于是終于鼓起勇氣般把腦袋一轉,不再面向秦倦的腹部,與此同時将一只手擡起,用小臂遮擋在眼前。
面頰紅得透徹,柔軟的碎發散下去,溫山眠想盡一切辦法忽視感官。
最後輕聲對秦倦說:“我明天打算去看一下他們這裏的大報,然後、然後可能會再去看一看那個叫阿方索的船工。”
這是在交代行程。
他和先生約定的時間只剩下十一天了,他必須在那之前弄明白狀況。
秦倦也不知聽沒聽,聲音很是散漫地應了句:“嗯。”
溫山眠這一翻身讓他原本落在耳垂上的手轉而落在了唇上。
秦倦也不介意,低垂着眼睫,用手指在那形狀好看,極為柔軟的唇部上一下又一下深按,施加力量,仿佛要探進去。就見溫山眠耐不住側臉躲過說:“先生。”
“怎麽?”
溫山眠膛前淺薄布衣線條起伏,他也在極力忍耐,所以剛剛開始腦海裏就一直努力想正事。
比如巴毅的話,比如老太的話。
他本想問問秦倦什麽是殺生者,老太的話算不算正确,自己确實是殺生者嗎?
但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他想自己看,自己想。
遂換說:“……我困了。”
秦倦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良久,擡起了在他唇邊撩撥的手。
他确實沒下去,但這并不影響他聽樓下的動響。
巴毅絮絮叨叨的話他懶得聽,但老太推門而入沖溫山眠露出的不善卻讓沐浴後小憩的他睜開了眼。
所以,他是聽見了老太當時的話的。
這會兒看着溫山眠躺在他腿上欲言又止的樣子,扯了扯唇角。
轉而用手指在他鼻尖上點了點。
“嗯。”
那就自己看,自己想。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跳舞~~
舞動青春第一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上一更調錯時間了555下一更恢複明天晚上9點噢,啵啵啵!
*
感謝在2021-05-01 19:07:45~2021-05-02 19:05: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日常吃瓜群衆 20瓶;
謝謝大家的資瓷!!3和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