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伏雲設想過很多種,自己成為支教老師以後,将遇到的難題。
但唯獨沒想到,自己最先面對的,會是大王村連環殺童案。
此時已經是8月下旬,城市受熱島效應影響,氣溫屢屢突破40℃大關。
山區因為郁郁蔥蔥的林木遮擋,反而成為無數城市人趨之若鹜的避暑好地方。
和閨蜜李桃、學長樊蘭庭一起,站在大王村西側的密林入口,伏雲陷入沉思。
今天是支教3人組來大王村的第一天,更嚴格來說,是第一個上午。
彼時還在大王村小學與校長夫妻寒暄的他們,行李都沒放下,就看到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跑進校園裏。
他告訴校長王建立:“二丫被掐死了,第3個女娃子被掐死了!”說着,便想拖着王建立走,嚷嚷着秦隊長找他問話。
王建立原本還不想來,嘴裏嘀嘀咕咕着“丫頭片子找死也不會挑時間”一邊殷勤地想要帶3位支教老師繼續參觀校舍。
但天生性急的李桃不依。聽到女學生被殺的消息之後,她強烈建議想把行李暫放在教室,一行人跟校長一起去現場配合調查。
王建立原本是不想聽的,可樊蘭庭二話不說就把行李放進了教室的講臺上,看着自己眼裏的高材生“頭頭”也想要去現場,況且市局那位秦隊長又确實找自己錄口供,王建立還是嘆着氣鎖了校門,領着衆人去了村西側的密林。
走在去西側密林的路上,伏雲老是回頭。
李桃問她:“小雲,你在看什麽呢?”
伏雲又看了一眼,只有一棟棟破舊的鄉村民宅,和好奇打量着自己的村民閑漢,并沒發現那雙一直窺視自己的眼睛主人。
“我總覺得,從進大王村開始,就一直有雙眼睛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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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雲皺着眉頭,對李桃說。聞言,李桃也開始好奇地邊走邊回頭張望,“是不是你感覺錯了,這村裏的人确實都盯着我們,但都是看一兩眼就算了,沒人跟着咱們瞧吧?”
伏雲沉默。感覺的事說不清道不明,可她就是很清楚的知道,有雙眼睛從進村起就一直盯着自己。但是,确實沒法兒證明。
大王村并不大,從村頭到村尾也不過10分鐘腳程。
在伏雲和李桃談論是否有人偷窺的時間裏,伏雲、李桃、樊蘭庭、王校長、劉老師和那個黑皮小男孩便已經走到了目的地。
——好綠,滿天的綠葉,長得有3層樓高。
這是伏雲站在密林下的頭一個想法。陽光穿透薄薄的綠葉灑下來,落在林間的地上,金黃的光……更多是泛綠的光,像給林間打下了一片如夢似幻的彩色柔光濾鏡,幾絲紅色花瓣散落在地上,點綴着滿地落葉與綠苔,光影搖曳,色彩明暗随之變幻,場景美不勝收。
而就在場景最中心處,伏雲擡眼望去:
小女孩王二丫仰面躺在枯葉與花瓣鋪就的地上。她的嘴巴張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眼珠凸起得讓人懷疑下一秒會脫框而出,細小幼嫩的脖頸上,一圈烏黑扼痕格外刺目。
一陣林風突然刮過,樹葉“嘩啦啦”被吹響。
穿透樹葉間隙的陽光,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擺弄着,在二丫死不瞑目的小臉上移動。
璀璨的金色陽光,搖晃在她凸出的瞳孔裏,仿佛她的眼珠正左右轉動着,注視在場的每個人。
好靜,好安靜。
聽着風吹樹梢的“嘩啦”聲,伏雲突然感到一種恐懼感。
她敏銳地覺察出,這份寂靜是不同尋常的。
可是,為什麽不尋常呢?
“二丫的爺爺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
伏雲身側,李桃疑惑的聲音突然傳來,也點醒了思考中的伏雲。
“不是每個人面對失去親人的悲痛,都會大哭大鬧的。”
樊蘭庭淡淡地道。顯然,支教第一天就遇到女童被殺案,讓他心裏很不好受,聲音明顯發悶。
伏雲不參與他們兩人的談話,只是轉過頭,用眼睛注視着王二丫身前的老頭。
他正佝偻着背站在孫女的屍體前,眯着眼睛抽了抽旱煙,毫無情緒波動的臉孔表情,和在路上看到一只死老鼠沒有區別。
不只是這個老頭,還有這個村子,都有問題。
想明白這點,伏雲的心止不住泛起涼氣。
“…….這個現場好靜啊,靜得都能聽到風聲。”
李桃和樊蘭庭聞言,略微思考了一瞬,也都作恍然大悟狀。
是啊!
哪個案發現場不是一堆群衆圍觀,做家長的都是哭天搶地,恨不得以身替之的模樣。
為什麽大王村一個圍觀的大人都沒有?家長的反應異于常人,村民的反應,也和一般人不同。
“還記得我們在小學裏,王校長怎麽說的嗎?”
“丫頭片子”,伏雲一字一頓地複述,“找死也不會挑時間。”
一瞬間,李桃懂了伏雲的言外之意,眉頭無法自控地皺起。她不敢相信。
“所以他不哭不鬧,是因為他并不傷心?”
李桃不可思議地望着王二丫爺爺,對方仍在抽着旱煙,淡漠的臉上,确實沒有一絲悲痛的痕跡。
“他不想來問話,是因為他并不把二丫的死當回事?”
李桃的視線又轉向不遠處,校長王建立正挺着啤酒肚和專案組成員閑聊,臉上絲毫沒有傷心與同情神色。
“村民不來,是因為他們不認為,死了一個丫頭片子…….”
李桃說到這頓了頓,聲音有些發飄:“死了一個丫頭片子,不是稀罕事…….”
“重男輕女,”伏雲總結,“他們沒把女孩當人看。”
“等等,”樊蘭庭有些懵,“你們會不會想多了?可能只是沒空來看?或者.......”
說着說着,他苦惱地皺緊眉頭,不願意承認這個結論,可也實在找不到理由,來解釋這一系列奇怪的行為。
更何況,在距離他們不到5米遠的地方,還蹲着四五個小男孩,他們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盯着王二丫的屍體,宛如看馬戲一般。
孩子不懂掩飾,他們的冷酷也因此更加刺目,教人無法忽視。
“你們沒有想多,”一道男聲突然插入3人的談話中。
伏雲回過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嚴肅的中年人朝自己點頭颔首。
“專案組秦漢,他們都叫我秦隊長,幾位‘小老師’也能這麽叫我。”
可能是“小老師”這個有些逗趣的詞,從一名外表冷酷的警察口中說出有些反差萌,也可能是在這個蒙昧的小山村裏,看到一身代表法治與文明的警服,讓伏雲天然帶着些親近感。
她忍不住笑了,“我叫伏雲,是大王村小學的新學期支教老師。”
“我是李桃,也是新來的支教老師,和小芸是閨蜜。”
“樊蘭庭,我是她們倆的學長,也是這次來支教的老師。”
一陣寒暄過後,李桃最性急,忍不住率先發問,“我們沒想多,是說他們真的是因為重男輕女才表現得這麽沒人性?”
最後半句話,李桃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微微湊近詢問。
似乎是被她鬼鬼祟祟的動作逗笑了,秦漢勾起嘴角,腳步挪動到離現場稍遠處站定解釋。
在他的科普下,伏雲3人才知道,這座村子因為交通欠發達,一直處于極度閉塞狀态。
甚至可以說,在封閉程度上,大王村與陶淵明筆下“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桃花源,可謂相差無幾。
但與世隔絕帶來的不是民風淳樸,而是農耕社會的痼疾——重男輕女。
因為生産依靠體力,兒子多就意味着家庭勞動力多,家庭財産積累起來更快,所以大王村世世代代重男輕女。在政府修路前,大王村溺殺女嬰情況極其嚴重,甚至出現了整村無适齡女性的極端情況,成為人口拐賣的重災區。
随着政府修路工程的推進,駐村幹警的留守監督,大王村的溺嬰之風才終于遏制住,可那只是政策施壓的結果。對于許多大王村本地人來說,他們接觸文明社會的時間僅僅二三十年時間。代代相傳的“香火”思想根深蒂固,令他們從骨子裏就不認可男女平等的觀念。
只不過,他們是将歧視隐藏得更深,不敢再表現出濫殺的行為罷了。
“這太過分了!”
李桃忍不住怒罵起來,“他們是山裏的野蠻食人族嗎?”
“哈哈,”李桃的這個比喻逗笑了秦漢。他嘆了口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确吃人。”
——只不過是換一種吃法罷了。
“所以啊,這個村裏的情況你們也都了解得很清楚了。”
秦漢嘆息一聲:“移風易俗,需要管,也需要教。從2年前開始,大王村小學一直有安排大學生支教,政府也一直在尋找願意紮根鄉土的教師人才。”
“你別看林子裏這幾個孩子一個個麻木不仁的樣子。據我所知,這段時間因為3起連環殺女童案,村裏還是有些孩子在抹淚,甚至還會背地裏來追問我們的同事,到底啥時候能破案?”
“看着那些孩子善良的眼神,我真的特別感謝你們的到來。如果說,重男輕女的思想可以取人性命,那我也真心相信,文明教育是減少兇案發生的利器。”
話音甫一落下,一只飛鳥恰好在伏雲的頭頂振翅,揮開了樹梢的幾片綠葉。
一縷燦爛的陽光,順勢流瀉到了林子裏,照亮在秦漢的警徽上。也讓自踏進密林便覺得視線昏暗的伏雲,頭一次覺得,視界之內有了些許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