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二章
明哲醒來時躺在帳篷裏,軍醫已經給他把傷口包紮好了。
軍醫姓曹,是個三十幾歲的文弱男子,對待他也還算耐心,不會因為他的身份而敷衍他。
明哲起身答謝。
軍醫拉下臉,但手上的動作依然輕柔,“才包好的傷口,快躺下休息。”
明哲又躺回去,“曹軍醫,我睡了多久?”
曹軍醫整理藥箱,頭也不擡地說:“沒多久,只睡了一個時辰。”
“那和我一個守門的大哥怎麽樣了?”
說到這曹軍醫就來氣,把手裏的藥瓶丢回藥箱,打亂了已經擺好的瓶子,“他擅離職守去搶金銀珠寶,被抓回來時還渾身□□,面紅耳赤,一副淫靡樣,完全不知道東門發生了什麽,盧将軍已經傳令,将他杖斃,以儆效尤。”
明哲抿着唇,“如果我能攔住他們出門,何大哥就不會死了。”
曹軍醫本來想說重話,見明哲自責不已也不忍心,只囑咐說:“你也別放心上,是他自找的。”
曹軍醫背着藥箱離開後,明哲無聲大笑,扯到傷口也不停,笑着笑着又捂着眼睛哭。
這是他故鄉的土地啊,他殺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祖國的同胞,他助纣為虐,幫着燕國攻打衛國,幫着燕軍殺害衛國人民,雖然他出的力微不足道,即使沒有他,殷州被破也是必然之勢,可是他心裏愧疚啊。
可是他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他已經從了燕軍,殺了衛人,他還活着只不過是想找到那個說愛他的人。
找到他,看他過得好不好,是否還記得自己。
找到他,他就沒有遺憾了。
明哲閉上眼,把眼裏的淚關起來,往心裏流。
傷剛好一點兒,明哲就拿着刀去城中巡邏,盡其所能地救下一些人,就算這些人可能在下一秒也會死去,他也盡力了。
巡邏中,他見到兩個故人,或者說是造成他悲劇的罪魁禍首——兩個人販子。
這兩人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一個腿斷了,一個胳膊沒了,與以前一樣的是依然視財如命,破布裹着的包裏塞滿亮堂堂的金銀和首飾,蓬頭垢面也蓋不住他們貪婪的眼神。
“你們好啊。”明哲笑着打招呼,仿佛真的是遇見故人那般友好。
兩人一吓,見到明哲也沒認出來是曾經被他們賣給富商做脔寵的小少爺,只噗通跪地求饒:“官爺饒命,我們兩兄弟不是衛國人,只是剛好路過歇個腳,饒命啊。”
明哲用刀尖挑起其中一人的下巴,冷笑說:“你們還記得我嗎?”
人販子定眼一看,立刻磕頭,“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哪裏冒犯了官爺,小人這裏有些珠寶,求官爺放過我們兄弟兩吧。”
明哲手起刀落,利索劃斷一人的喉嚨,看向另一個被濺了一臉血已經呆住的人,問:“你記得我嗎?”
這人也絞盡腦汁地想,但明哲已經不想聽他的答案,也一刀送他上路。
造成他一生悲劇的兩人竟然都不認識他,他只是他們拐賣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濺不起水花的塵埃。
他們何其可恨,自己何其可悲。
三日後,探子來報:“十萬衛軍從三裏外趕來,不日便會兵臨城下!”
“十萬大軍?”盧煜驚道,“我們總共只有兩萬士兵,衛國竟派十萬士兵來戰,看來衛國是勢必要将殷州收回。”
這幾日燕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殷州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已經不剩幾個了。
這時盧煜想用殷州百姓作要挾都沒有百姓可以用。
“傳令下去,整頓三軍,準備迎戰!”
衛軍攻來的消息在軍營裏迅速傳播,盧煜一面排兵布陣,一面修書一封快馬加鞭送到燕國請求支援。
明哲被派到最前線用血肉之軀抵住城門,城門一旦被破,他們人肉盾便是第一道防線。
人肉盾的作用便是沖在最前面,不求殺敵,只需要消耗衛軍體力,減少燕軍士兵傷亡,可是在數量與實力絕對壓制的情況下,他們的犧牲根本不起作用,只能延緩燕軍士兵傷亡罷了。
豎日,衛軍兵臨城下,盧煜無法,只得禁閉城門,無奈這幾日燕軍過得實在滋潤,士兵身體虧空不說,更要命的是殷州城內沒有足夠的糧草彈石,根本攔不住骁勇精壯的衛軍。
城牆上厮殺聲震耳欲聾,哀嚎不斷,城門又遭到撞木的重擊,巨大的門栓搖搖欲墜,明哲被後面的人擠到城門上,感受每一次城門的振動,傷口撕裂,鮮血浸濕衣襟,順着鐵衣滴到地上,此時他精神緊繃,完全沒有疼痛感。
終于,撞木長驅直入,城門破了。
明哲因慣性向後仰去,栽倒在後面人的身上,來不及起身,半秒間,他拔刀接下劈砍下的利劍,那駭人的力道震得他虎口發麻。
下一秒,他瞳孔劇縮,看到了緊跟在撞木後面進來的男人——衛國将軍沈無憾,他心心念念的小哥哥。
見到盼望已久的人,他的思緒不自主飄向遠方。
“百裏明理,我上一句說了什麽你來重複一遍。”私塾先生摸着胡子說。
少年明理磨磨蹭蹭站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遠處沈無憾想盡辦法給他做口型,在本子上寫字提醒他,無奈明理一個字沒聽,沈無憾寫的每個字他都認識,這些關鍵詞卻組不出先生說的話。
于是他老實說:“先生,我不知道。”
“把你桌上的紙拿上來。”
明理這次更磨蹭了,可惜他再磨蹭也沒磨到放學,他把紙疊得很小遞給先生。
先生打開一看,氣得胡子亂飛,“好啊,百裏明理,你上課不好好聽課,竟畫起畫來,這麽喜歡畫就給大家都看看,看你畫得怎麽樣。”
說罷先生就拿着畫紙走下講臺,挨個挨個給學生展示。
第一個學生看了後笑出聲來,“這畫的什麽呀?是個人還是狗啊?”
明理羞愧地低下頭,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
沈無憾眼睛一直盯着畫紙,看完臉一黑,又不确定地想:這玩意兒畫的是我?
畫得的确像狗,可是關鍵的幾個特征和明理看他躲閃的反應讓他确定,這玩意兒畫的确實就是他。
明理越發不敢擡頭了,心裏飙淚:完了完了,小哥哥臉都綠了,我果然畫得太醜了。
給每個人都欣賞一遍明哲的畫作後,先生哼出一股氣把畫遞給明理說:“你既然上課不想聽那就放學下點功夫,今天講的易經,你就把易經抄一遍吧,明天上課前檢查,字好好寫。”
明理拿了畫紙胡亂塞進袖子裏就匆匆走下講臺坐好聽課。
後半節課都猶如芒刺在背,背後灼熱的目光快将他燒出個洞出來。
放學後,對于今天的事,沈無憾先是冷嘲熱諷一波,再落井下石一波,最後才含蓄表達:“需不需要我幫你抄。”
兩個少年肩并肩,走在夕陽下,有說有笑,一個生氣了另一個哄,一個破涕為笑另一個也展露笑顏。
時間定格在少年們的笑臉上,逐漸模糊,逐漸回到現實。
明哲順勢翻身,拉低頭鍪,遮住眉眼,免得沈無憾認出他。
投敵,叛國,殺人,随便一個罪名都讓他無法面對沈無憾。
見他逃走,剛剛和他交手的衛兵緊追上來,明哲站定,趁追上來的衛兵沒留意,一刀背劈在他的腰上,衛兵直接飛出去撞在旁邊士兵的刃上,斃命了。
明哲沒想殺他,他惶恐擡頭,看到沈無憾陰沉着臉騎馬朝他這邊飛奔而來。
明哲以為他認出來自己,伸手想解釋,迎接他的卻是沈無憾的長槍劃破鐵衣,帶出皮肉,鮮血,和生機,沈無憾餘光也不曾分給他半點,給了他致命一擊後騎着馬沖向盧煜的地方。
幸好,他沒有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幕,幸好幸好。
他直直倒下,倒在鮮血混雜的地上,可能是他的傷口看起來太過恐怖,也可能是他身下鮮血足夠多,以至于燕兵衛兵從他身上踩過時都沒有發現他其實還活着。
一會兒,他聽到沈無憾高喊:“燕國的士兵,你們的将軍已死,放下武器,束手投降!”
耳邊的鐵器碰撞聲,嘶喊聲逐漸變小直至消失,痛苦□□聲,鐵器落地聲逐漸變大,響成一片。
燕軍投降了。
清掃戰場時,衛兵發現還有氣的明哲,把他帶回去和燕軍關在一起。
進城後,沈無憾發現燕軍居然屠了殷州滿城,怒不可遏,下令将燕國三千俘虜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