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三章

炎炎烈日下,大鐵籠欄杆曬得如烙鐵般滾燙灼人,裏面擠着三千燕國俘虜,明哲被擠到邊上,擋着後面的人以免被燙着,他胸口的皮肉翻着,發着炎,沒有軍醫願意給他簡單包紮一下。

他靠着欄杆歇氣,仿佛都能聽到皮肉烤焦的滋滋聲音。

沈無憾來了,來看燕國俘虜。

明哲像被驚着了的兔子,縮着頭鑽進人群裏。

如果他不是在泥坑裏滾了一身泥,在死人堆裏染了一身血,在殷州亡靈裏添了一筆微不足道的“功績”,他現在一定會仰着頭,笑着對沈無憾伸手說:“小哥哥,你終于來接我了呀。”

沈無憾陰沉着臉,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掃過鐵籠裏的俘虜。

明哲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經知道殷州被屠城的消息,果不其然,下一秒,沈無憾激憤下令:“把所有燕國士兵押到城外活埋,以慰殷州數萬亡靈。”

鐵籠被打開,兩個将士死死押着一個俘虜,流水線般運到挖好的坑洞邊,一個接一個地踹進去。

反抗的就把手腳折了再扔進去。

陸陸續續,所有俘虜都在裏面了。

明哲擡頭,看見冷酷的年輕将軍背着光看不清表情,手掌一揮,喝道:“埋!”

将士們拿着鏟子紛紛鏟土,帶着家國血仇将一鏟鏟黃土從俘虜頭頂澆下,嗆入口鼻,塵土落地再次飛揚,對俘虜進行二次傷害。

俘虜推攘着躲避鋪天蓋地傾下的土,有的大罵沈無憾殘暴不仁,坑殺俘虜,有的大喊自己不想死,有的叫着親人名字,囑咐遺言,獨獨沒有忏悔屠殺殷州百姓的。

最中間一名俘虜靜靜地站着,不發牢騷,不抱怨,不喊冤,不哭訴,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勉強靠着身邊人才能站立。

副将看着此人冷靜到極點露出欣賞的表情,但是可惜了,是個燕國士兵。

如果明哲此時叫沈無憾的話,沈無憾一定會救他,可是他在戰場上已身中數刀,傷口發炎,現在也僅憑一口氣強撐着,現在和沈無憾相認也只是讓沈無憾見證他的死亡罷了。

更何況這一年裏他混在燕國軍隊裏,即便是利用了燕國士兵的身份救下過不少衛國的老弱婦孺,但不可避免的是他手上也沾染了無數衛國士兵的血。

那是他母國的将士啊。

他不能這麽自私,讓沈無憾陷入忠義兩難的困境。

黃沙模糊了視線,天上飛過的雲雀永遠定格在他眼中。

回到營帳,沈無憾拿出一個穿着喜袍,半掀紅蓋頭,和明哲五六分像的瓷娃娃,無比珍惜地放手心撫摸,經過長年累月的撫摸,紅蓋頭已經被他摸得掉色,露出白色的內裏。

這個瓷娃娃明哲也有一個,只不過在一年前被賣給燕國一個富商的時候碎了。

那天,可能是剛賣了其他人拿到了錢,兩個人販子對明哲疏于看守,讓他給跑了。

剛跑沒一會兒,人販子就發現追來了,邊跑邊叫着要把他腿打斷。

明哲跑得更快了,不知從哪裏伸出來的樹枝挂開他的破布衣服,貼身珍藏的瓷娃娃掉出來,他冒着被抓的風險減速,回頭,伸手,然後被追上來的人販子踹倒,人販子惡劣地拿起瓷娃娃湊到明哲眼前:“這玩意兒看你寶貝得很,求我我就給你。”

“求你,求求你,還給我。”人販子把新郎樣的瓷娃娃放到明哲半米遠處,明哲伸出手要拿,另一個人販子擡腳,狠狠碾壓他的手,兩人嬉笑着,把瓷娃娃一腳踹飛,摔到幾米遠的石頭上,只聽“啪”的一聲,碎了。

明哲瞪着眼,目眦欲裂,發瘋似的掙紮起身,逮着一個人販子就往死裏捶打。

就算憤怒激發的瘋勁讓他趁人販子不注意占了一時上風,可等人販子反應過來,嬌生慣養的少爺怎麽可能是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人販子的對手,明哲被人販子制服後狠打了一頓,然後用繩子捆起來吊了一天一夜。

沈無憾把瓷娃娃放在案上,又拿出一副畫打開,副将視線無意落在上面,剎那渾身僵硬,沈無憾注意力全部放在畫上,沒發現副将不正常的神情,副将悄悄放松肌肉,盡力掩飾嗓音裏的顫抖:“将軍,這是?”

大概是大戰得勝,沈無憾給副将講了很多關于他和百裏明理的事。

“他叫百裏明理,是百裏家的小公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長大後一起上私塾,上私塾後一起放學回家。

他嬌氣得很,不喜歡上學,不喜歡做功課,每次先生布置的功課都是我給他做的,他上課畫畫,被先生逮到了罰抄書也都是我抄的。

可是他很喜歡畫畫,這幅畫就是他自己畫的,他可臭美了,把自己畫得像個天仙似的,把我畫得像只狗。”

沈無憾笑了一聲,然後眼裏盡是落寞,等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後來百裏家被仇家陷害破産,他們一家人就舉族遷到江南,我們便再也沒見過面了。”他拿起瓷娃娃,眼中的柔情仿佛要将人溺斃在裏面,“這個娃娃是他給我的,算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最大的理想就是保家衛國,收複失地,這些現在我已經做到了,我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找到他。”

副将越聽越心驚,越發不敢告訴沈無憾他剛剛看到被活埋的俘虜裏有個很像畫裏人的俘虜,只不過俘虜更滄桑,臉上也沒有少年意氣,只有一條蜿蜒醜陋的疤。

聽完沈無憾滔滔不絕的少年事後,副将戰戰兢兢退出營帳。

沈無憾收起畫時,不小心把瓷娃娃碰到地上,碎了。

仿佛心有所想,心髒揪了一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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