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明家三郎,可願入宮?

第27章 明家三郎,可願入宮?

這話說得何止是驚世駭俗,好在今日宮宴選在高臺分設兩邊的甘露殿,占地極廣闊,皇帝的高臺在東側,與衆臣中間遙遙隔着一汪池水,而他身邊不怎麽喜歡人伺候,只留了一個謝不傾,其餘內侍皆遠遠地在後側,旁人聽不見小皇帝這罔顧人倫禮節的離譜之言。

小皇帝說着,倒好似真起了那心思,一面說道:“前朝文帝有男後,朕也無不可。”

“‘邊幅美麗、纖妍雪白、螓首膏發、天然蛾眉,見者靡不啧啧’。朕從前只覺得野史胡言亂語,如今見明三郎,方知此言絕非誇大其實。明三郎,當得一句世無其二。”

“皇後實在木讷無趣,你說朕若将她廢了,迎娶明氏子弟為後,母後可會滿意?”

小皇帝已然是個青年人了,可他這般興致盎然地說起廢後再立男後,宛如兒戲。

謝不傾将酒水一一驗過了,将一盞淡酒奉至皇帝身前,似笑非笑道:“陛下若真有此意,也可與太後說說。”

皇帝也跟着笑了一聲,接過了謝不傾掌中的酒樽,微抿了一口,忽而說道:“若母後當真肯,謝卿又如何想?”

謝不傾面不改色地答道:“若肯,那迎就是了。天下之美盡在陛下掌中,陛下是天子,盡可随意取用。”

但杜太後當真肯麽?

後宮三妃九嫔皆是士族之女,皇後更是她精挑細選的杜氏族女,但她再樂意納大族之女充盈後宮,卻能接受自己的族女在明氏“男後”之下麽?

更何況,便是杜太後當真失心瘋點了頭,小皇帝自己也肯麽?

他對六族之厭倦驚懼如浪一般日夜不休,當真敢納六姓之“子”在身側酣睡?

小皇帝如今年歲漸大,想的事情倒是越來越多。

謝不傾侍立在小皇帝的身後,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劍柄上輕輕敲動,漫不經心地想,若當真羊車巡幸,明棠這假兒郎要位臨中宮,便宜的也不會是小皇帝。

後宮種種,唯有內侍近水樓臺先得月。

而皇帝不知想到了什麽,亦大笑起來,自己搖了搖頭:“玩笑耳!謝卿為了朕殚心竭慮,好容易替朕尋到個明三郎放在六姓之中紮人眼睛,朕怎舍得将她接入宮中來。”

他擡頭看謝不傾,忽而将自己飲了一半的酒水賜給他,一邊說道:“只是方才雖是玩笑話,朕卻着實覺得謝卿身邊沒個可心人兒,謝卿可有看中之人,無論男女,朕皆可賜下。”

謝不傾接了賞,揚了揚眉:“臣對此無意。”

小皇帝也不驚訝,本就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又端了一盞酒,忽然收了笑,遙遙凝視着對面的西側高臺——那是太後的高臺,鳳椅後的金鳳展翅、鳳凰朝日,比起他背後的璨璨金龍,亦是不遑多讓的威風凜凜。

這叫他不由得想起太後垂簾聽政的那些時日,他在朝堂之上,如何軟弱無力、如何力不從心,只覺得長日光陰無盡,衮冕加身,冕旒垂在眼前,他擡眼就能看遍的朝堂江山,卻沒有一刻在他掌中。

他日複一日盼着長大,盼着親政,終于已經親政幾載。

皇帝猛地喝了一口酒,殿門口處正好傳來黃門一唱三嘆似的通傳:“太後到——”

小皇帝被嗆得連連咳嗽,一掃衣襟,下意識地起身。

而謝不傾卻在他肩上微微施力,将他按回至龍椅上。

小皇帝擡頭看他,只聽見謝不傾的嗓音沉緩:“陛下是萬民之主,天下之人皆是臣民,縱使今日太後萬壽節,仍應以陛下為尊。今日既已賜下不跪之恩,太後娘娘理應更知君臣之別。”

小皇帝浮起一層薄紅的面上漸漸漾起了光,點了點頭。

*

杜太後進宮來,一眼便瞧見跪拜了一地的人群裏,唯獨一個微微躬身的素白身影站立其中。

杜太後身着鳳袍,便是做的極為端肅的打扮,臉上卻瞧不出一點歲月風霜,妩媚無雙。她一雙丹鳳眼一挑,目光往明棠身上一落,身邊立即有宮人上前禀告方才的不跪之恩。

她聽了禀告,殷紅的唇角微微勾動出一個極淺的笑,忽而道:“明三郎,你來扶哀家。”

此話一出,又引得衆人側目而視。

倒是明宜宓頓時目露擔憂,緊緊地拉了拉明棠的衣袖。

她是長公主的外孫女,曉得些外人不知道的密辛——杜太後年紀本就不大,又年少喪夫,攜幼子垂簾聽政時便多有入幕之賓,皆是年齡尚小、唇紅齒白之輩。

此事乃宮闱秘聞,明宜宓也不敢将此事宣揚,而如今杜太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叫她棠弟去扶她,她棠弟生的這樣品貌,她怎敢不往那處想?

而明棠見她神色幾經變幻,已然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明宜宓心思純善,恐怕會為了她出頭,明棠不忍叫她為自己沾惹上麻煩,搖了搖頭,扯開了自己的衣袖,穿過跪伏的人群,行到杜太後的身側。

她伸出了手去,杜太後的手便落到她的手臂上。

白色的緞面上是杜太後如削蔥一般的柔荑,她染了大紅的蔻丹,仿佛點點紅梅落入雪堆一般。

明棠前世裏并不曾接觸過這些人物,方才的小皇帝,現下的杜太後,皆是她從未接觸過的,臉上一派謙和,心中卻也打起轉來。

她前世裏好歹在南陳奪嫡中跟着主子爬到了最後,就是再遲鈍,如今也知道這事兒恐怕不是她一個明棠能引起的。

方才皇帝特賜不跪之恩,她就覺得古怪,謝不傾說是他特請來的旨意,明棠就怎麽也想不清這因果。

如今一想,這樣特殊的恩典,卻正是在太後壽辰這樣節骨眼的時刻,不是垂憐,是為了将她推出來。

見了陛下不跪,見了太後便更不必跪,這是祖宗章法,杜太後再是曾臨朝稱制、根深蒂固,明面上也不得違抗祖宗章法,明棠便更不得違抗。

故而在一片跪拜之中,唯獨她一人站着,杜太後就是想看不見她都難。

而杜太後又甚好男色,尤以生嫩貌美者為最,她在人群之中,必被杜太後一眼看清。

此道旨意,只為将明棠推到杜太後的跟前。

這不是謝不傾的作風,行此事,何須用這般手段?

謝不傾若要害她,手裏拿捏着她是個女郎的秘密就足夠讓她翻來覆去死百餘次,故而他方才那話說的是反話,就是為了有意提醒于她,此時乃是小皇帝之計策。

以一個聖旨恩賜的軟釘子,紮杜太後一個猝不及防,提醒她君方為天的道理。

皇黨之争,拿她一個小人物做筏子!

她擡起眼來,往皇帝所在的高臺遙遙一眼。

而這時,杜太後虛虛落在她手臂上的手忽然一緊,将她的手腕籠在掌心。

“明家三郎,可願入慈安宮,做哀家的起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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