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鋒(9)
第9章 暗鋒(9)
003號基地,控制中心。
小野寺遙在儲物罐裏翻找許久,發現最後一顆猕猴桃味糖果早被Ghost偷走。
她怨念地瞪了對方一眼:“我想不通這件事。通訊器用的是伊甸內網,信號也是獨立傳輸的,怎麽會被秩序部切斷?”
半小時前,衆人在達尼埃萊的組織下複盤了關于“送別”任務的所有細節。
通訊被莫名切斷後,小野寺遙多次試圖重聯賀逐山,卻都以失敗告終。他們只能通過遠程飛行器确定賀逐山成功騎上了那輛事先準備好的改造摩托。
而在忒彌斯切斷電力後,遠程飛行器也再次遭到不明攻擊——他們徹底失去了對任務進度的把控,直到賀逐山出現在“上車點”。
賀逐山則将關于“A”的一切簡略轉述。
機械師皺眉:“他沒死嗎?那可是生鏽鋼筋啊,內髒部位的密集創口,再考慮到感染和二次傷害的可能性……就算是義體人,也撐不過三分鐘。”
“所以這應證了Ghost的想法。”達尼埃萊說,“那位秩序官A,Ghost認為他是一名覺醒者。否則,他的所有行為——速度、力量、判斷力以及生命力,都無法得到合理解釋。”
賀逐山低頭對付着頑固的棒棒糖紙。
“這不可能,”小野寺遙說,“達文公司恨透了我們,怎麽會養一個覺醒者高層?他們不害怕對方叛變嗎?”
“你說到點子上了,”機械師說:“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如果他是覺醒者,他為什麽要替公司賣命?他是被專門培養用于對付我們的嗎?他對‘覺醒’了解多少……他的能力又是什麽?”
“我會把這個問題反饋給阿爾弗雷德,”達尼埃萊說,“關于A的資料太少了。從沒有人在A手中逃出……你是第一個,恭喜。”
“我該覺得榮幸嗎?”賀逐山聳肩。
“說到這個,”小野寺遙插嘴,“我們在‘聖誕’留下的芯片裏發現了一些關于‘飓風’的資料。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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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片中儲存着一些視頻。前幾段看起來像“聖誕”的自娛自樂,他一邊工作,一邊對着鏡頭念叨。
“最近找我修複義體的人突然變多了,”聖誕皺着眉說,“他們支付不起達文公司的費用,就來找我悄悄地更換一些次品零件——當然是不被允許的,不過絕大多數時候執行警/察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能保證自己沒有落魄的時候呢?”
畫面閃爍,緊接着的下一段視頻中,聖誕調正了攝像頭。他的眉頭緊緊皺起:“多了很多遭遇‘義體搶劫’的受害者。你知道的,那些人自稱‘機械獵人’,在半夜搶奪路人的義體并拿去黑市賣錢……但這種事往往發生在小布魯克林區,而不是古京街。”
“古京街的有錢人可不少,他們的義體堅固耐用,甚至自裝定位系統和報警系統,的确,售價也更高——但誰會冒這個險呢?”
又過了幾段視頻,絕大多數是聖誕在記錄自己關于‘義體搶劫’事件的調查和推測。但緊接着……
“他終于露出了馬腳,”聖誕一邊給自己穿戴外骨骼與指部機關槍,一邊數着子彈:“一些人告訴了我他的出沒習慣。我必須管一管——不然他遲早會招來執行警/察,連帶着給我惹一屁股麻煩。”
聖誕沖着鏡頭咧嘴,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很羨慕年輕人,我老了,卻不想把全身上下的所有器官都換成義體——那我和機器人有什麽區別?希望這些快生鏽的武器還能陪我再做最後一回英雄。”
“最後一個,”小野寺遙将最後一段資料拖入屏幕,“也最重要。”
夜晚的古京街燈火璀璨,但未必沒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狹窄/逼仄的小巷中,不時傳來被捂住的尖叫聲,和利器切割金屬的聲音。鏡頭劇烈搖晃,聖誕似乎躲在牆邊不斷接近。很快,他伸出腦袋,看見了一切:
一個瘦高的男人蹲在地上,用腳踩壓着一個女孩的頭。女孩看上去二十歲出頭,發尾挑染着紫色和綠色,深黑色外套下裹着一條銀閃閃的亮片裙。她的左腿蹬着長筒皮靴,右腿卻是一條曲線漂亮的淺金色義體。在月光的照耀下,水波一般粼粼。
男人一手捂着她的嘴,示意她安靜,一手切割着她的右腿——是的,男人的那只手是義體,一把雪亮的窄長的鋼刀連接着手肘,就像一只殘忍的螳螂。
他就是那位“機械獵人”。
聖誕沖了出去,毫不猶豫地向男人開炮。炮彈帶着一串絢爛的花火飛去,然而瞬間,男人橫起手臂,那把鋒利的長刀“唰”一聲變作鋼盾,将炮彈全部擋下。
“……別多管閑事啊,老頭。”男人聲音沙啞,“還是說,你想把你的二手火炮全送給我?”
“噌”的一聲響,鋼盾消失。它化作一只閃着寒光的伸縮型三足利爪,“噗”一聲彈射而出,刺入女孩胸脯。鮮血爆出一米多高,染紅了男人半張臉:“這可不能怪我……”
他看着女孩瞪大的雙眼漸漸僵硬:“是你害死她的。”
視頻戛然而止,不出意外,在這之後不久,聖誕就被飓風殺害。
“你認為呢?”達尼埃萊說。
“這得問機械師。”賀逐山皺眉。
“他确實也來問我了,”機械師點頭,“但我必須得說……這是不可能的。那把鋼刀的體積有限,所能攜帶的金屬材料也有限。就像我給你做的那件一樣,它确實可以瞬時更換形态,并具備極好的硬度和韌性。但前後形态差異之大,功能之複雜……我做不到,達文公司也做不到。”
“但這就是發生了。我們都看見了。”
“或許這就是為什麽聖誕一定要留下這份資料線索……”賀逐山說,“超出科技範疇的東西,有且只有一種解答方式。”
小野寺遙敲下鍵盤,視野迅速縮小,鎖定在“飓風”的後頸處。人體結構被透視分析,血管上,有一顆小小的腫瘤似的組織正在不斷跳動。
“覺醒”發生後,人體內部會形成一種新的腺體,源源不斷産生一種名叫‘精神元’的特殊物質,它就是“異能”的原動力。
“我覺得你們都很清楚這是什麽……”小野寺遙聳肩:“在飓風身上檢測到了不完全發育的精神元腺體。而在他耳後,則有一枚黑色刺青。”
“那似乎是某種組織成員的共有标記……”
“DARK BLADE……暗鋒。”
*
破碎的記憶在腦海中不斷回閃,像一柄匕首,攪亂了所有神經。
密麻的人群,破碎的肢體,慘叫聲,槍聲,蒼蠅聚集在鮮血上嗡嗡作響;被緊緊禁锢的手腕,匕首切割血肉的劇痛,植入,又取出,一個人溫柔而滾燙的懷抱……以及那只眼睛。
明亮的,柔和的,悲怆的眼睛。
“啪”一聲,卧室總控燈被打開了。
“忒彌斯”霎時出現,坐在阿爾文床邊,輕輕撫摸他的額頭。
“Alvin?Alvin......”它不斷呼喚他。
阿爾文猝然驚醒,冷汗打濕了枕頭。
落地窗外的夜景映入眼簾,他溟茫出神,片刻後翻身而起。
“出去,”他說,“或者我會關閉電源。”
“別這樣,阿爾文。”
“忒彌斯”蹲下來,細而柔軟的白發如銀絲一般垂落在肩上。它簡直像從波提切利畫中走下的羅馬花神,只可惜臉上所有“憐惜”與“痛苦”的神色都不過是程序化的冰冷表演。
“除了我,沒有人能夠陪伴你。”
“你不能陪伴我,”阿爾文說,“你只是機器——甚至沒有實體。”
他背對“忒彌斯”下床,打開衣櫃。
衣櫃裏是清一色的西服與襯衫,款式和顏色幾乎沒有差別,只因質料不同區分出了季節——有時,阿爾文看起來更像機器。
他脫下被汗浸濕的襯衫,露出赤/裸的上半身。他身材精壯,線條流暢,後背拱起的斜方、背闊肌仿若微隆的山岳,肌肉群随行走隐現。但令人吃驚的是,那有力的身體上盤踞着許多蜈蚣般的疤痕,大小不一,深淺不一。
他受過很多傷。
阿爾文從衣櫃下方找到一件連帽衫,邊走邊穿,又翻出數種精神類藥物,攏在掌心一口氣仰頭而盡——使用異能會讓他産生強烈的精神痛,“忒彌斯”終于在他疲憊按揉眉心時輕聲開口:“我很抱歉。”
“不需要,”阿爾文說,“你不需要為正确的決定道歉。更何況,那算不上道歉,那只是‘情感服務’功能的運算結果。”
“我是真心的,”“忒彌斯”說,“我當時……你以前對我沒有隐瞞。”
阿爾文停頓少時。
有一個瞬間,他很想告訴忒彌斯,他對它沒有隐瞞的唯一原因是他無法隐瞞,人工智能的眼睛無處不在,它是無所不能的機器,所以,它也不會有心——不會有真心。
但當他側頭望向“忒彌斯”、看見它那一雙通過微型機械元件表現出“悲傷”的湖藍色眼睛時,他沉默了,終究沒有說出口。
“已經過去了,忒彌斯。”他做出讓步。
“水谷先生對你做了什麽?你的身體狀态很不好,精神力劇烈波動……痛感閥值到了四級,這已經是需要特效止痛藥的數據了。”
“沒做什麽,只是讓我在夢裏重新體驗被Ghost貫穿的感覺,十幾遍。”
“……你需要休息,阿爾文。”“忒彌斯”微微垂眼,眼底像有水光浮動,“回到床上吧,我會為你訂制一杯安神液。”
“我不需要安神液——有酒嗎?”
“你不被允許喝酒,你知道酒精的後果。水谷……”
“別再提那個名字了。凡事總有第一次。”阿爾文皺眉。
“忒彌斯”抿了抿嘴,把剩餘的勸告通通咽下,雙眼微怔,進入了某種計算狀态。片刻後它開口:“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現在訂購。最快運輸時間約為三十分鐘——抱歉,進入城市廣場的所有包裹都需要層層檢查。”
阿爾文沒有回答,穿上一件呢子大衣。
“不,我想,”他說,“我還是出去喝一杯。”
“……你從來沒去過酒吧!你甚至分不清發酵酒和蒸餾酒!這太沖動了,阿爾文,我認為你還是……”
“忒彌斯。”阿爾文拿起桌上的黑傘,平靜打斷了這位“管家”:“有些事你不會明白。”
“忒彌斯”露出迷惑的表情,阿爾文頓了頓:“你不會理解‘孤獨’。”
——他一貫理智而克制,比忒彌斯更像一個冰冷的工作機器。但今天,他突然被一種模糊的情感灼傷。
他夢到了Ghost。
“忒彌斯”聽懂了對方的暗示,出于某種原因,它決定回避這個話題:“好吧,你可以去酒吧。但你要去哪一間呢?我得确保你的人身安全。”它妥協道,“古京街的‘第二人生’、‘機械金屬’和‘FOR ANOTHER DAY’都有不錯的評價,你可以在這……”
“我不會去古京街。”阿爾文打斷,“我會去小布魯克林區。”
“你不能去小布魯克林區,那裏充斥着暴力和危險。再說了,那裏的酒吧,一定沒有東京……”
“我沒有去過小布魯克林區。”阿爾文說,“所以我認為我該去看看。忒彌斯,不要跟着我。”這意味着阿爾文希望“忒彌斯”今晚暫緩對他的監控,今晚,他将完全自由。
“……這太過分了,請原諒我不能同……”
“我不關心你同不同意。”阿爾文卻已然推開大門。
“啪”一聲,他關閉了整個房間的電力系統。“忒彌斯”的虛拟投影消散前,它聽見對方說:“我已經決定了。”
*
“我想,‘暗鋒’是一個秘密組織。很大概率,秩序部也對其一無所知。”
“嘩”的一聲驚響,有人從治療艙中站起,并抖落身上殘餘的營養液。那種厭惡使他看起來就像一只怕水的貓。
賀逐山穿上襯衫,雪白的衣物掩蓋了他胸膛及後背上所有剛剛結痂的傷口。他對着“監護人”達尼埃萊:“不管‘飓風’是誰,‘聖誕’的死必然與他有關,我們得找到他。”
“……我告訴你在營養液裏好好休息,‘休息’,意味着什麽也別想。”達尼埃萊摘下全息眼鏡,疲憊嘆氣:“你才泡了四十分鐘。”
“那已經很久了,這是我的極限。”賀逐山說。他系上扣子:“你認為呢?”
“遙正在根據所有線索全力搜索‘飓風’的行蹤,但這個家夥很神秘,還需要一點時間。抓緊時間養傷,”達尼埃萊環抱手臂,“這幾天我不會給你任何任務——對對對,我知道,有任何線索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你要親手抓住‘飓風’複仇。”
賀逐山沒有說話,他對着鏡子戴上耳釘——那是他的通訊器,一貫不離身。他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微微一頓,他注意到下颌上有一道不易察覺的微小疤痕。A留下的。
達尼埃萊站在背後:“怎麽了?”他總能敏銳察覺Ghost微妙的情緒變化。
“沒什麽。”賀逐山收回目光,看似随意地整理衣領。
然而達尼埃萊再次戳穿:“在想誰?我猜是A。”
賀逐山失笑,從鏡子中瞥他一眼:“我讨厭你的異能。”
“直覺”總是使達尼埃萊洞察一切。
他确實在想A,不知為何,這位秩序官的身影總是在賀逐山眼前浮現。賀逐山想起自己将A重重撂摔進牆壁深處,用鋼筋龍骨貫穿對方。當時A完全有能力反抗,但他卻沒有這麽做。從某種角度上說,A故意放走了他。
為什麽?
“你說他看穿了你的異能,你在擔心這件事嗎?”
賀逐山回過神來:“不,我不擔心。我只是覺得他很……”話到嘴邊,賀逐山将“熟悉”這個詞咽了回去:“危險。”
“他确實很危險,他明明只負責抓捕覺醒者,卻能直接受水谷蒼介調配,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
賀逐山卻不願再談論這個話題:“誰知道呢。”他披上西服外套:“我們現在在哪?”
達尼埃萊警惕起來:“剛剛駛入小布魯克林區地下。你要幹什麽?你的鋼板還沒拆除,麻煩你少折騰一會兒吧,你等下得再泡進治療艙裏養傷。”
賀逐山彈了彈機械長刀,刀身輕震。不久之前,他就是用這把刀分割了“聖誕”的屍體,帶回了他的機械軀幹。軀幹中的數據芯片成為“聖誕”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
“不了。”他平靜說:“我想一個人待着。”
達尼埃萊頓了頓:“好吧。但小布魯克林區是整個提坦市數一數二的賊窩,你——”
“我不會和人打架的。”他笑着保證,但笑容停在表面,“我只是忽然想起來,小布魯克林區有一間地下酒館,‘聖誕’和‘鳳凰’都很喜歡。以前運貨途中,他們會去歇腳。”
達尼埃萊嘆了口氣:“好吧,但是只準喝一杯——”
對方孤獨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黑暗中。
作者有話說:
哇今天我超級長——
下章喝喜酒(不是
之後不出意外應該是固定中午12點更,我在努力敲鍵盤争取v後日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