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Part 25

東西砸了,人也打了。霍崤之再從公司出來,卻并沒有感覺心裏松快幾分。

上車前,他靠在門上,點燃了一支煙,雲霧缭繞中沉默了許久,最後打開通訊錄。

幾年來,他幾乎沒有過主動撥通這個電話的時候。

響鈴不過兩聲,那邊便接起來了,女人的聲音明顯帶着意外。

“崤之?”

霍崤之一時沒出聲,那邊女聲又接着問道:“有事嗎?怎麽忽然想起來給媽媽打電話?”

“這邊新商圈規劃,要拆掉西亭的事你有耳聞吧?”

“是,我前兩天聽說了。”

“如果我沒記錯,規劃委現在那位管事應該是你的老熟人了,”霍崤之掐滅煙頭,緩緩從倚着的車門上起來站直。“如果是他,就算現在找個借口要求G市設計院更改規劃圖紙,也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崤之,別鬧了,”那邊安撫道,“環海的項目已經開始推進,這裏邊的門道,哪裏有你說的那麽簡單。”

“不就是繞開一個馬場嗎?我知道你能做到。”

整個G市,朝中關系最硬的就要數徐家,徐家大半的資源人脈更是都握在長女手上,父親遠在帝都鞭長莫及,只要她肯花功夫打通其中關節,這件事根本就不難。

那邊果然緘默了。許久,她才重新開口。

“崤之,這次媽媽幫你了,以後呢?”

“你也應該清楚,只要他們母子還留在霍家,這決不會是最後一次。”

“媽媽知道你聰明,收收心,別玩兒了,很多東西,以後你得自己争取。”

Advertisement

才下飛機,席越的手機便響個不停。

挂掉電話,喬微偏頭瞧了他一眼,開口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好了,我在前面下車,自己可以過去。”

大概是真的有事,席越猶豫了半晌才道:“等到了公司,我下,車再送你回學校。”

就算司機把她送到G大,喬微還得自己轉車,相當于繞了一大圈子。只是席越不放心,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颔首應了。

環海的樓又高又大,盤踞在市區主幹道一側。席越下車後,司機将車子開到路口才掉頭,拐過彎等紅綠燈的當兒,喬微擡頭看向車窗一側,忽地愣了一下。

席越還沒走進環海正門,就站在綠化帶裏側,有個年輕女人伸手去挽他,模樣很是親熱,他似乎稍微側身避了避,很快,兩人便說着話,并肩一齊走進大樓內。

G市的寒風裏,那女人的身形玲珑窈窕,被絲襪包裹的小腿格外纖細修長。

喬微轉頭,收回視線,雙手規矩在腹前交疊。

女人的輪廓有些面熟,可一時間,她卻如論如何也記不出來,那人究竟是誰。

越過十二月中旬,音大的學生們大多開始為每學期末的考試做最後準備,琴房頓時緊張起來。

外面的天才蒙蒙亮,雖然是早晨,但為了不影響視線看譜,室內還是開了燈。

“嗯……昨天晚上練的是什麽曲子呢?”一側的朱教授幫她翻着譜。

“練了《西班牙交響曲》,”喬微有些羞赧,“還拉不太好。”

“那就先聽聽這個看,有問題我告訴你就是了。”教授将譜子在曲譜架上放好。

喬微的小提琴啓蒙是父親,然而他卻是個天才級演奏家,二十來歲的時候便幾乎演奏過從古典到現代的所有小提琴曲目,錄制的曲子也無一不成為經典的诠釋。

喬微幼時學琴,幾乎只能靠理解和悟性,因為天才不會詳細地教你怎樣調整速度、力度、角度,那些仿佛是他生來自然而然便會的。

朱教授便截然不一樣,許多東西,是打喬微進入音附後才開始系統地學習,如練習方法、演奏技巧,很多習慣都是朱教授培養而成,也是教授糾正了她不少壞毛病。

《西班牙交響曲》事實上是首協奏曲,技術上對喬微來說并不難,但要求有很強的樂感,得拉出韻味和力度。

喬微試圖觸碰到那西班牙的節奏與旋律中迷人的情調,昨天連續練習了很久,才稍微找到一點感覺,回去的一整晚都在回憶琢磨。

此刻看着教授鼓勵的眼睛,她的心終于癢起來。

給琴弓上完松香,喬微站直身子,下颚抵在腮托,瞧了眼譜子,便閉上眼睛。

樂曲一開始采用巴哈涅拉舞曲的節奏,喬微的情緒很投入,三連音極具個性。

聽得朱教授微有些詫異。喬微的性子很沉靜,原本想着她拉好這樣明朗又奔放的曲子,應該需要一段時間。

然而真的聽她拉出來,真是愉快又新鮮。

她的樂感與生俱來,重音揉弦熱情,大連弓強弱均勻,快的地方很敢沖,右手對琴弓的控制也到位,起伏的旋律就這樣在她手下流動。

從柔情似水的吟唱到歡快熱烈的狂歡,她悠然自得地在快速與慢速間轉換,歡笑與沉吟輪替,悲喜交加。

從第一樂章到第五樂章完,喬微松開琴身,知道自己有處快的地方沒拉清楚,漏了幾個音,她忐忑地側回身去看老師的神情。

不曾想,教授卻并沒有提到這一點。她合上曲譜,看着許久,輕聲喚她:“喬微。”

“老師,怎麽了?”喬微不解地看她。

“真想給你找個更好的老師。”教授似是在低嘆。

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樣一句,喬微明顯錯愕,“老師已經夠好了。”

“不,你不明白,還不夠。”朱教授搖頭,“還不夠。”

她話題一轉,“你有過去歐洲深造的想法嗎?”

喬微沒應聲,教授又接着道,“如果你想去,我會盡力舉薦,為你找個更好的老師。”

看着喬微茫然的眼睛,她又将她的手拉過來。

這雙手柔軟而幹燥,小指纖長,這讓她即使是八度、十度的演奏也能輕松應對。這些天,她左手指腹的血泡都已經結繭了,只是指尖還有些微腫。

“你的天賦不僅止于此,過去的那麽多年荒廢便荒廢了,以後真的不能再浪費時間。喬微,你真的該對未來有個規劃了。”

她語重心長地勸,“老師不能看着你在這蹉跎、糟蹋自己的天賦,你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更高、更廣闊的平臺去尋求進步。”

……

一整個下午,喬微的思緒都有些紊亂。練不進去,她幹脆收拾了譜子,拎着琴盒離開琴房。

教授說,她該對未來有個規劃了。

可是,她有未來嗎?

自醫院檢查那天之後,喬微便盡力避開去深想這些問題。她膽怯,也恐懼,能活着一天是一天,只要當下是自由開心的,她就是這麽打算的。

裳楊路上人流熙攘,車水馬龍,紅綠燈路口,還有小販懷裏抱着白山茶向過往的行人叫賣。

盡是人間喧嚣的煙火氣。

喬微站在公交站臺許久,轉身往音大回看。

校園的高牆內,林木再沒有了夏天的繁盛蔥郁,卻有幾株薔薇科的八棱海棠探出白牆,枝條柔軟細長,層層疊疊,花瓣粉白,還有頑強的新芽可見。

連空氣中都浸泡着香甜。

公交車進站,人流從她身側穿過,風刺泠泠拍在她面頰。

喬微沒有動。

這一刻,有什麽東西在心室裏破土而出。讓她忽然生出一點奢望來。

如論如何也想活在這世上的奢望。

從前的她被圈養在一小片天地裏,生活單調乏味、周而複始。而現在終于跳脫出來,再沒有什麽能成為她的桎梏。

她還有更高的地方沒有去攀登,還有那麽多的領域沒有去涉足,她還未見過許多東西,親口嘗過許多味道。如果她死了,将像所有籍籍無名的平凡人一樣消失在這世界。

一年、兩年?又有誰會記得她?

她忽然貪心地想要活下來了。

喬母便是在這時候打來電話。

月末是席家例行聚餐的日子。算起來喬微近半個月沒怎麽回去,脫離掌控這樣久,她母親的忍耐大概已經抵達極限了。

派來接她的車已經在路上,根本不待喬微拒絕,那邊已經先行挂斷。

喬微只得又将琴盒放到一邊,給譚叔打電話,說了自己的地址。

喬微從G大退學的事,除了老譚心中隐有猜測,其他人至今沒有聽到風聲。既然他開始一開始沒往上說,喬微便也不再瞞他,時間來不及,她幹脆直接将琴盒放進後備箱。

還沒開飯,喬微進門時,才發現客廳裏多了個女生,同席越一起,挨在他父親的下首坐着,正認真說話。

喬微颔首喚人,再擡頭,那女生聞聲轉過頭來,瞧清她的面容,驚得喬微差點沒退後兩步。

林可渝。

她終于想起來,那天在環海樓下看到的身影就是她。

她是什麽時候和席越認識的?

“微微,過來。”喬母笑起來沖她招手,“你們年紀差不多大,應該能聊到一塊去。”

那邊沒有座位,倘若喬微過去,那就只能席越站起來讓她。

喬微還遲疑着沒動,席越已經起身了。

“過來吧,微微。”席越笑起來喚她。

林可渝瞧見她也是一臉驚疑的模樣,“這……”

“這是我女兒。”喬微慈愛地撫了一下她的發旋。

“原來是席越的妹妹啊……”她一時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尴尬開口,“我都不知道席越的妹妹原來是——”

“我是喬微。”不待她說完,喬微開口打斷她。

兩人這段時間來在學校不大對付,眼下喬微忽然成了席越的妹妹,而且瞧着和席越關系還不錯。雖然後悔,但林可渝一時間也放不下架子和她說更多,打了聲招呼便再沒什麽話。

喬微心下松了口氣,只求着今晚快點過完。

餐廳很快擺好了飯,席間,喬母又問起了林可渝的學校。

“我在上音大。”她放下筷子,落落大方答了。

“學音樂啊……”喬母笑了笑,随意贊道,“學音樂的女孩有氣質,挺好的。”

話頭一轉,她又偏頭問起喬微,“微微,年後畢業到環海實習的事,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聞聲,林可渝便頓住了,視線探過來,神情有些錯愕。

“她……喬微不是學音樂的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