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Part 47
帝都新年的第一場雪姍姍來遲,一夜間,整座城市銀裝素裹,被大雪覆蓋。
霍家前院裏高大的落葉喬木被厚雪壓彎枝丫,有風刮過時簌簌抖落,紛紛揚揚積到地磚上,等待清掃。
廚房已經做好了早餐,傭人在邊上擺着碗筷。
主座的男人入座時,瞧見右手邊空置的位子,動作微頓,猛地才想起來,小兒子已經許久沒有回京了。
于蔓眼神微動,把親自切好的蛋皮吐司推到男人跟前,遞上叉子,笑道,“雪下了一夜,路上怕是正堵着呢。你平時這麽忙,好不容易偷空休息會兒,慢慢吃完再去公司也無妨的。”
霍父接了面包叉,回頭問起助理,“崤之呢?這麽多天就一個電話沒打回來過?”
助理低頭,“二少人在G市,大概忙起來沒顧得上。”
“他能忙什麽,忙着吃喝玩樂?這混小子怕是還在為上回要拆他馬場的事跟我置氣。”霍父皺眉。
“再給他電話,通知他馬上回來。再過幾年就三十的人了,不立業不成家,成日游手好閑成什麽體統。”
霍仲英聽到這,暫停刀叉,勸道,“二弟這會兒怕是不樂意回來。”
“家在這兒,他有什麽不樂意的?”
“我上次去G市的時候,聽外面人傳得難聽,說他看上了席家那姑娘,天天圍在人屁股後頭打轉——”
“仲英……”于蔓低聲呵住他。
“講——”霍父擡手。
“那姑娘是喬董前頭生的女兒,原先打算配給席越當媳婦兒,二弟半路殺出來,就為這事兒,還和席越翻臉了……”
霍父沉思片刻,冷哼,“有家不歸,由得他樂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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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快結束時,于蔓瞧着霍父平了怒氣,又才小心提起來:“我瞧仲英這些天閑得發慌,不如叫他今天去公司給你打打下手吧,恰好外面風頭也平息了……”
“是啊,爸,”霍仲英忙表态:“我呆在家有些日子了,今天和您一起去公司吧。”
“風頭過了?”霍父咽下早餐,冷冷扔開刀叉,“霍氏的股價低迷至今,整個公司上上下下哪個不在讨論你的事,臉都被你丢盡了。我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這事兒冤枉仲英了……”于蔓委屈插進來,“莫名其妙去警局受了那麽多天罪,要說罰,也罰夠了。”
“是不是冤枉你,你自己心裏清楚。”霍父折起餐巾擦拭,對霍仲英冷聲道:“我沒給你機會嗎?這樣也做不好、那樣也學不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以後要是再這樣,還不如崤之什麽也不做,叫我省點兒心。”
霍仲英心中冷笑。
老爺子忘了,從前他覺得最不省心的就是霍崤之。
那個敗家子不管做錯什麽都能被原諒。唯獨他,稍微一點錯處便被拿捏着不放,還要時時拎出來提醒!和個下人有什麽區別?
好像只有霍崤之是他的親聲兒子。
于蔓聽着霍父話裏松了口,趕緊順水推舟,“仲英這次确實是交友不慎被人算計了,這次長了教訓,以後不會再犯的。是不是,仲英?”
“是。”
霍仲英垂眉低頭,拳頭緊緊握起來。
“還不快去叫司機準備着!”于蔓又提醒。
“是。”
霍仲英起身點頭,扔下沒動過幾口的早餐,消失在餐廳。
然而人剛下車庫沒幾分鐘,霍仲英又匆匆忙忙折返回來,神色難掩慌亂,叫來于蔓,壓低聲音急道,“媽!父親呢?”
“樓上換衣服,怎麽了?”
“霍崤之那個瘋子!他把小舅找的人綁着扔在家裏地下車庫,我剛剛才看見……”
上面已經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血跡需要時間處理,你千萬要把爸拖住,要是他在爸面前一開口,不然這事兒就瞞不住了!”
那人被粗繩五花大綁,身上許多皮肉傷,血跡淋漓可怖,被扔在霍父平日出行的車子引擎蓋上。
大概是昨晚被扔進來的,在車庫裏躺了大半夜,霍仲英到那的時候,中年男子還在蜷縮着哆嗦。
話音落下片刻,霍父已經到了樓下。
于蔓瞧着兒子的背影心跳飛快,趕緊轉身朝霍父迎上去,借口他身上的西服開了線,重新替他上樓找了一件換。
“你是怎麽了?慌慌張張的。”霍父皺眉。
于蔓只能笑着,胡亂找了個借口扯開。
……
直到霍父進車庫前,霍仲英才勉強把事情處理好,還為封住司機的口,還又花了一番力氣。
事情雖然勉強混過去了,卻叫他一整天心驚肉跳。
如果霍崤之是想敲打羞辱他,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這個瘋子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分寸!
霍中央恨得牙根都癢,他一千個一萬個肯定,他這次聲名掃地絕對是敗霍崤之所賜!
可是有什麽辦法?
霍崤之有根基深厚的母家,有親奶奶,他除了一個無權無勢的媽,什麽也沒有!
所有苦都只能往肚子裏咽。
霍崤之現在有了戒備,卻是再沒辦法輕易出手了。
算他命硬,又逃過一劫!
霍崤之大清早睡眼惺忪便接到老頭子助手的電話。
“回帝都?”他煩得很,“我不回去。”
“霍少,霍董事長今早大發雷霆,您怕還是回來一趟……”
奶奶平日不重口腹之欲,廚子都是随便請的,早餐口味并不好,嘗了兩口,霍崤之便推開餐盤。
“不吃了。”
他喚人來收走,又朝電話那邊道,“你通知到就行了,我會解決的。”
挂了電話,宋老才看過來。
“你爸催你回帝都了?”
霍崤之往後椅背上一靠,嘆氣,“我要多陪陪奶奶,不想回去。”
“行了,”宋老笑起來,“你想陪的怕不是我吧。”
“這您也知道。”霍崤之拖着椅子坐到老人身邊,撒嬌,“奶奶,你幫幫我,我不想回去。”
“都快過年了,你在這兒也陪奶奶好幾個月了……”
“奶奶!我現在真的不能走。”霍崤之急了,“我的馬場沒人管,樂隊也快解散了……”
“都不是理由,你沒這麽在意這些的。”宋老語重心長地嘆了一口氣,擡手摸摸他的頭,“奶奶知道你在想什麽——”
“阿崤,你這樣下去,會傷心的。”
霍崤之背上僵直,愣住,對上他奶奶的眼睛。
“我也很喜歡微微那孩子。”宋老放下餐具,聲音微啞,眼神沉下來。
“可我守寡三十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和一個你愛的人天人永隔,是什麽滋味。”
“你會痛苦、心碎,餘生抱着一股執念,守着回憶度日。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那更好的人。”
“每天仍舊在做事,但會活得像行屍走肉,對很多事情失去興趣,再也沒有辦法找到純粹的快樂。”
“奶奶不想你這樣。”
老人的眼底已隐隐有淚光浮上來,“趁現在還來得及,阿崤,聽話。”
那樣切身的感受,一個字比一個字更深切沉重,墜到霍崤之的心坎裏。
喬微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他其實從未真正去深想過這道命題。
或許是潛意識裏便覺得那可能太沉重,太難叫人坦然了,不敢想。
可是無論思考得再怎麽清楚,他現在又怎能撒手放開呢?
放不了了。
他是心甘情願想要讓她依靠,想撫平她所有皺起的眉頭,保護她。
至于未來會是什麽樣,會有多痛苦,他不願去想,他現在只想陪着她,看她不要再受病痛折磨,看她快點好起來。
于是他搖搖頭,放輕聲音,一字一句回道:“來不及了,奶奶。”
“我可能……愛上她了。”
全部身心被一個人的情緒所左右是什麽感覺?
她一笑,他便也開心。她皺眉難受,他便恨不得替她難受。
做很多傻事只為了讓她心軟,看她在乎自己的樣子。她稍微給一天甜頭,只覺得全身心都飛揚起來了,全然不受控制,像個傻子。
他嘗試過很多新鮮的東西,登珠峰,徒手攀岩,海上沖浪……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只有情愛二字,是霍崤之從未嘗過的。
那喜歡就像是一場來勢洶洶的流感,而他卻沒有打過疫苗。
喬微再返校的時候,期末考已經結束了。今年有許多學生留校,都在為保送名額選拔準備。
喬微沒報名,即使朱教授再三勸她,告訴她可以把她的名字臨時加上選拔名單,喬微也沒有答應。
她的身體其實已經不适合繼續呆在學校了。
淩霖大三時候便已經有企業資助,準備好公費留學,季圓要追随男友,這次的名額就是最好的機會。
她平時愛玩,這回也不敢貪玩了,成日呆在琴房苦練。
“微微,初試你來幫我拉伴奏部分吧!貝多芬《G大調鋼琴與小提琴奏鳴曲》。”季圓翻着樂譜着急,“我準備獨奏的那首,中間一段總練不好。”
“來得及嗎?”喬微也替她緊張,搖頭,“我沒準備,拉壞了怎麽辦……”
“時間緊,你都練不好的話,別人就更不可能了。”季圓松開樂譜,坐在鋼琴凳上轉身抱緊她的腰,“微微,你忘了,當年我們合奏大殺四方,教授都說我們是世上最默契的搭檔!”
喬微最後還是把那譜子接了過來。
距第二次化療還有一個多星期,事關季圓出國的大事,再怎麽難,她也只能硬着頭皮試試。
喬微領悟力高,記性也比別人好幾分,一上午拉會自己的部分,下午便開始和季圓合奏。
開頭便是G大調的奏鳴曲式,鋼琴率先闡述,急促熱烈。
季圓彈得很投入,觸鍵果斷,但一點不生硬,确實已經練到游刃有餘,難怪她寧願冒着風險也要換這首。
季圓彈着,尾指翹起來,喬微心領神會,下巴抵在腮托,閉眼開始拉。
小提琴的聲部仿佛是應答,進入得毫不突兀。
這曲子對鋼琴的要求很高,因為樂器完全不同的音型,二者必須要保持音量的平衡,這時候,配合便更顯得尤為重要。
默契的重要性便在這時候顯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