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我心裏頭頓時如明鏡一般。
母親常說我聰明好學,腦經靈活,我如今卻希望自己倒是個蠢笨不堪的人。
如此一來,對這些事情我便不會想太多。
想得不多,我自然也不會這麽通透。
我讓蘭治玉樹撤下膳食,趕他們出門,獨自一人呆在了房裏。
窗外寒風淩冽,吹在我臉上如刀割一般,刺辣辣地痛。
我閉上雙眼,任由寒風吹散我的怒火,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摔桌子的沖動,不然,才新婚第一天就摔東西,衆人便會以為我與她發生了口角,妻夫關系不和睦了。
之前我還當是自己睡糊塗了,以為她回來後便為我解了衣裳,為我理了被子,甚至還關心我體貼我,讓我不必忙着請安。
現在看來,我倒真是犯糊塗了。
她的一切,我自是早已知曉,父親早逝,母親也在前幾年陣亡了,我自然是無人可請安。
但是,有一個人,卻是需要來向我請安的。
我還道她顧念着我的身體,原來又是我自作多情了,人家顧念的,是那一位。
她那話,是讓我莫為難了他。
呵!我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好一對郎情妾意。
Advertisement
想必昨日他一夜承歡,身嬌體弱,今日便卧病在床了。
而我的妻主,則是破曉時分才來我的房間的,估計是特意做出個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的樣子,給外面的人看,或者說是給我娘看,給皇家看的。
不然,她呆過的被窩,若是真躺了一夜,就算離了片刻,又怎會如此冰冷呢!
除非她根本就是剛鑽進被窩不久!
我扶着額頭,越想越覺得心中來氣。
可是,我又能怎麽樣呢?
她是我的妻主,我以後要過一生一世的人,我能怎麽樣呢?
我才剛進門,若是我去對付詹泱,恐怕她也會認定我是個蛇蠍心腸的歹毒之人了。
唉,我還是姑且忍下來吧。
總歸是我的妻主和弟弟,大家以後好好相處便是了。
我終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便關了窗。
屋裏原本還有些暖氣,被風一吹,早已散至虛無了。
我叫來蘭芝玉樹,命人點上熏香,起了火盆,屋裏才漸漸回暖。
蘭芝玉樹的臉和鼻頭都有點兒紅,估計之前我發脾氣趕他們出去,他們也就呆在門外了。
終究是服侍我多年,我也不想苛待了他們,便叫他們也來烤烤火。
待身子暖和了,我便讓蘭芝玉樹找管家過來。
自我嫁入這府中開始,我便是将軍正君了,今後這府裏的財政大權也是歸我掌管了。
我猜着她之前必是已交代過,不然這趙管家執掌将軍府財政大權多年,哪舍得這麽早就放權呢?
權力這個東西啊,總是讓人留戀的。
她在外頭做将軍,我就在家裏頭幫她掌管內政。
這是我以前想過的,男主內,女主外,她常年奔波勞累,我定要為她提供一個溫暖的港灣,這就是我夢想中的相敬如賓的生活。
雖然她還沒喜歡上我,但是,我在她府裏,事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自然會明白我對她的那份心的。
于是,我懷着對未來的美好期待,開始了我的正夫生涯。
新婚第三天,到了歸寧的日子。
歸寧這習俗,據說主要是因為禮法所定。
男女授受不親,男子出門見客需以紗巾覆面,許多妻夫在成親之前通常素未謀面,僅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女娶男嫁。
新夫在新婚三天,人生地不熟,三天之後的歸寧,便可暫緩一下新夫對陌生環境的緊張與畏懼,身心俱益,所以才有了這樣的習俗。
更何況,已婚男子除了歸寧,幾乎沒有機會再回娘家,除非是和妻主一同回家探望,或者是被休棄回家。
歸寧乃是婚事的最後一項儀式,有男兒不忘母父養育之恩,兒媳感謝岳父母,以及新婚夫婦恩愛和美等意義,所以對男子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在我朝,男子嫁為人夫,只有正君才有資格與妻主一同回門,但是,若妻主寵愛側君或者侍人,也會與他一起回門以示寵愛。
蘭芝扶我出了門,在門外,我毫無意外地看到了詹泱。
他只是微微向我福了福身,我點點頭。
既然她已經明說将軍府不講這些虛禮了,我也不會特地為難他。
她攙着我上了馬車,我坐定後,悄悄掀開簾子的一角,瞥見她轉身又扶着詹泱上車。
我以為她要和詹泱共乘一輛馬車,畢竟她不是第一次落我的面子了,卻不想她朝這兒走了過來。
“出發!”
馬車緩緩行駛着。
雖然歸寧宴在中午,可是早點到達也是表示對男方家的敬意與尊重,所以今兒一大早蘭芝就叫起了我,再加上昨晚上清理賬務睡得也比較晚,我有點兒睡眠不足。
但是,自新婚第二天早上見了她一會兒,算起來我有兩天沒見她了。
白日裏她去了校場,晚上也不歇在我的院子裏,我雖然心有怨言,此刻見了她,卻又舍不得浪費了這與她相處的時間。
然而自上了馬車,她便在閉目養神。
她此刻身穿一身天藍色繡金綢衣,比新婚當日的一身紅衣更顯得身軀矯健,俊美無比。
我貪婪地看着她的容顏,卻怎麽也看不夠。
似乎是我的視線太過強烈,她冷不防地睜開眼看着我,眼神平靜無波。
我吓了一跳,頓時耳根通紅,臉頰發燙,連忙低下頭。
“辛苦你了。”她道。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我早已猜到,以她如今對詹泱的喜愛,一定會帶他歸寧的,所以在準備回門禮時,多準備了一份詹泱的。
府中的事兒自然是瞞不過她的耳目,她如今也正是為了此事而誇獎我。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垂下眼,嘴角微微勾起。
明明是一句簡單的話,我卻仿佛等待已久,期盼已久,覺得欣慰而又滿足。
自此,一路上我們再無對話。我
沒見着她的時候想念不已,見着了她,卻只需要陪在她的身邊便滿足了。
我沒做過別人家的正君,也不知一個剛剛新婚的正君,該和自己的妻主說些什麽。
我可以對母親撒嬌,對姐姐耍賴,那是因為她們寵我。
可是對于眼前這個,我滿心愛慕卻對我無意的妻主,我卻不知如何去相處了。
左相府很快就到了。
她牽着我的手下了馬車,又去扶了詹泱。
姐姐在大門口迎接我們。
姐姐和她打過招呼後,便來了我的身旁,“落兒,你過得可好?”
“恩,落兒很好。”
我很想如往常一般緊緊抱住姐姐,哭訴我的不甘我的委屈,但是我卻不敢。
我們正在相府門外,周圍還圍着一些無關人等,看相府的熱鬧。
我已經是她的正夫,我若如此做派,免不了又被人編排各種不是。
這帝都裏頭,總是有些見不得別人好的,抓着一點尾巴就捕風捉影緊追不放了。
母親在正廳裏頭等着我們,見到我後也顧不上招呼她,便将我擁在了懷裏,“我的落兒過得可好?”
“娘,落兒過得很好。”
我終于可以放肆地在娘親的懷裏哭了出來,別人當我是思念親人,只有我自己知道是為了什麽。
左相府的親戚并不多,但是母親和姐姐的同僚及友人湊個數,也擺了十來桌的酒席了。
她和姐姐向每一桌敬酒,一趟下來,人也微醺了。
我本想直接讓人把她扶到我出閣前的院子裏,但是媒公說,新婚妻夫一般日落之前就要回到女方家裏,因為新婚一個月內不能空房,而且據說這樣比較容易生女孩。
若不得已要留住數日,則妻夫不能宿于一室,以免沖撞了娘家的人。
于是姐姐就将她送到了客房。
我擔心詹泱礙事,于是讓我的一幹閨閣好友灌醉了他,便也扶了下去。
我揮退了左右,親手擰幹了毛巾,坐在床邊,細細地為她擦着臉。
長長的睫毛,挺翹的鼻梁,豐潤的嘴唇,烏黑的頭發,我喉嚨發幹,手指慢慢的撫摸着她的輪廓,終于忍不住低下頭去親吻着她的嘴唇。
我沒有親吻過任何人,但在吻着她的時候,卻像無師自通了一般,恨不得與她融為一體,相濡以沫。
我不甘于僅僅只舔濕了她的嘴,正想深入探進她的唇舌之內時,卻聽到她的嘴裏呢喃着:“泱兒”。
我如遭雷擊,頓時從甜蜜地清醒過來,身上的熱度也迅速地退下。
我離開了她的嘴唇,默默地望着眼前這張讓我又愛又恨的臉。
為什麽,這個人總是在我最甜蜜地時候,狠狠地給我一刀呢?
我解開她的衣裳,冷靜地将她全身擦了個遍。
原本我是想趁着她酒醉,生米煮成熟飯,行周公之禮的,但在剛才,我改變了主意。
如今她連意識不清的時候,都想着詹泱,我就算是和她有了妻夫之實,又能怎樣?
我摩挲着她的嘴唇,總有一天,我也會聽到她心甘情願地從這嘴裏,喊出我的名字來。
我們在相府留宿了。
晚膳過後,母親喊我進了書房。
“落兒,你說實話,你與她是不是還沒有圓房?”
“圓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謊,若是說沒圓房,丢臉的還是我。
“唉,你不要騙娘親了,娘都知道了。”
“……”
我低着頭不做聲,我還自以為瞞過了所有人呢。
母親沒有多問,只是塞給了我一個小藥瓶。
“這個東西,你放在她的膳食中,一刻鐘便可見效了。”
我離開了書房,步伐飛快,緊緊握着這個小瓶子,手高高揚起,想要扔在湖中,卻終是垂下手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出發趕回了将軍府。
其實不必這麽急的,畢竟我以後除了逢年過節大概很難再回家了,我很想多與母親姐姐相處一會兒。
不過她說昨日是請假,今天要去校場報到,只好回府了。
我将母親給我的東西藏在衣櫥最底下。
我想憑着我自己去讓我的妻主喜歡上,憑着藥物的助力也不過是讓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而已。
回府後的日子仍舊是忙忙碌碌的。
我與她見面的次數似乎更加少了。
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必須要來正君房裏,她平日裏也幾乎不來我的院子裏。
也不是說她其他的時候都宿在詹泱那裏,有時候她睡在書房裏,有時候只是呆在自己的院子裏,但是這個月裏,她到我這兒的次數,遠遠不及去詹泱院子裏的次數。
說不嫉妒是假的,她躺在我身邊,都只是蓋着棉被純聊天,甚至聊天也沒有,各睡各的都是常有的事兒。
我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正是年輕氣盛精力旺盛的時候,對着我心愛的人,我自然也會有肌膚相親的沖動,但是,男子太過主動,會被認為行為放蕩,是男誡中所不容許的行為。
每當我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主動,她要麽閉目入睡,要麽轉身背對着我。
我只能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垂淚。
這些日子以來,我雖然一直忙着處理府中的事務,卻也沒有忘記去關心我的妻主,不過,我的關心向來都是被無視掉了。
她在書房辦公時,夜寒露重,我便常常為她送上一份熱湯,可是走到門口往往都被攔在了外面,湯倒是送進去了,不過第二天端出來的時候仍舊是滿滿的一碗。
我實在是不太明白,我這湯裏是放了毒藥還是怎麽的,為什麽她能夠幹脆地将詹泱的心意一飲而盡,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我退避三舍呢?
如此這般,我終于冷了心,沒再給她送過熱湯了。
成親後的生活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我期待的相敬如賓,如今成了相敬如冰。
時間磨去了我的菱角,我都快找不到曾經肆意飛揚的自己了。
我嘗試着我以前沒做過的,比如說,在她保持沉默地時候,主動和她聊聊府中的瑣事。在她背對着我睡覺的時候,主動上前擁住她,如此種種,雖說收效甚微,但是,她對我的肢體接觸,終于不再僵硬了。
過年的時候,我們去了左相府拜年,順便吃了頓年夜飯。
席下母親拉着我的手嘆道:“我的落兒真的懂事了呢,成親以後連性子都沉穩了許多。”
我但笑不語。
如今這模樣,的的确确是被磨練出來的。
若是再看到我,我的死對頭右相府家的小公子,保不準還以為我換了個人呢。
今年過年,雖然是我一手操辦的,但卻沒有多歡喜。
府中就我們三個人過年,炮竹聲即便再大,也稍顯冷清了些。
她總是平靜無波的臉,在面對詹泱時,眼裏會注滿溫柔。
他倆互相夾着菜,我只是默默地吃着,也沒有給她夾菜,反正夾給她,她也不會吃的,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但是,就算我想平平靜靜地吃飯,有人也是不會樂意的。
“哥哥,待會兒我要和子萊去逛廟會,你去嗎?”詹泱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他滿臉的笑容,卻刺痛了我的眼。
這些日子以來,我和詹泱過的日子完全相反,我甚至覺得,他現在就是當年的我,張揚肆意,熱情活潑,而現在的我,則是當初的他,木讷陰沉,終日郁郁寡歡。
她仍舊自在地吃着飯,連個眼色也沒有給我。
我雖然不想找不自在,但是也不想錯過這難得的好日子,便點了點頭。
廟會果然很是熱鬧,人群摩肩接踵,到處都是吆喝聲叫賣聲。
蘭芝玉樹也許久不曾出門逛街了,看着路邊的小吃飾品目不轉睛的,一邊還在唧唧喳喳地讨論。
我也被他們歡快的心情感染了,對着各種好玩好吃的也躍躍欲試。
前方有家店正在猜燈謎,我正想問她要不要看看,轉過身才發現,我們早已被人群沖散了。
蘭芝玉樹倒是緊緊地跟在我後頭,還有兩個府中的侍衛。
我心裏頭着急地不得了,看到附近有家酒樓,便直接去了三樓。
這家酒樓大概是地理位置比較好,正好處于鬧市中心,站在二、三樓,便可看帝都的景觀,适逢廟會,更是人滿為患,連坐的地兒都沒有了。
不過我只是來找人的,也不占地兒,塞給了店小二一兩銀子,我就開始張望了起來。
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然而此刻,她的身邊正有一位佳人作陪。
我頓時失了言語,喪失了與他們會合的勇氣。
她們此刻看起來如此般配,再也插不進任何人,這樣一來,我還有與她們同行的必要嗎?
我望着那人臉上的笑容,毫不設防,沒有面對我時的疏離和冷漠,只有滿臉的溫柔與寵溺,這是我一直追求的,卻也是我一直得不到的。
我成親不過才兩個月,但是,我卻仿佛經歷了萬年的滄桑般,心漸漸冷卻,麻木,老去。
我終于還是先回了将軍府。
那樣的情景,仍舊歷歷在目,強烈的嫉妒與危機感,吞噬着我的心。
我如同被魔鬼附身般,從前堅守的信念已然瓦解,我翻箱倒櫃,終于找出了母親留給我的那瓶藥,以及,媒公在新婚之夜塞給我的春宮圖。
我原以為,成親之後,只要我努力把自己呈現給她看,她就會懂得我的心了,如今看來,這些都是個虛的。
以她如今對詹泱的寵愛,也許過不了多久,将軍府的長女就要出生了。
但是,這怎麽可以呢?
若是詹泱生下了長女,那麽将來我該如何自處?如何在将軍府立足?如何能忍受世人的閑言碎語?
我才是正夫,我還沒有生下嫡女,那麽詹泱也不可以!
現在的情況,已經由不得我慢慢地俘獲将軍的心了,若在此之前,詹泱擁有了一切,那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我只能先生下嫡女,再父憑女貴,重新奪得将軍的寵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