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我叫洛寧,我出生于右相府,我的母親是現任的右相,而我自己,則是當今太女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君。
常人只見我出門前呼後擁,排場盛大,風光十足。而太女殿下後院空空,除我之外,再無他人,這實在是羨煞旁人。可誰又知道,夜深人靜之時,我獨自在床帏之間淌過多少眼淚呢?
關于我如何成為太女正君一事,說起來,其實非常簡單。
我從小和太女殿下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誼自然是深厚的。而且,衆所周知,我和她不僅僅是姻親關系,其實也是親戚。
太女殿下的生父,故去的那位君後陛下,便是出自右相府中,他正是我的舅舅。
女帝陛下和舅舅琴瑟和鳴,感情深厚,即便後宮之中不止有舅舅一人,女帝陛下卻給足了他體面和尊重。
太女殿下一出生,便被立為了儲君,只待日後繼承大統。除了太女殿下之外,後宮之中,其他侍君并無子嗣。因而,太女殿下從小便被寄予厚望,接受着嚴格的教育。
在我年紀尚小的時候,我常常和外婆以及母親一起進宮探望舅舅。大人們在一起閑話家常時,我便和太女殿下一起玩耍。
太女殿下身為儲君,課業繁忙,平時不得閑,只有我們進宮時,她才能有一段空閑時間稍作休憩,暫時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孩童。
那時候,我們一起玩泥巴,一起捉蛐蛐,一起多迷藏,一起扔沙包,過得可開心了。
只可惜,好景不長。數年之後,舅舅忽然身患疾病,藥石罔效,年紀輕輕地,沒多久便去世了。
太女殿下為父親守孝甚至不到一年,便迎來了自己的繼父,也就是現在的君後陛下。
說句實話,我其實相當震驚,心裏着實不太明白,為何女帝陛下這麽快就讓人取代了我的舅舅?但我人微言輕,陛下的家事又豈是我能置喙的呢?
直到偶然一次,我随母親進宮,在宮宴上遠遠見過那位君後陛下一眼,這才發現,他的模樣與我那英年早逝的舅舅有七八分相似,但卻年輕許多。于是,我心中的疑惑這才解開了。
這位君後陛下的性情據說十分溫和,慈眉善目,态度和藹,待太女殿下也極好,視如己出。為了向太女殿下和女帝陛下表明态度,他甚至不曾孕育下自己的孩子,只把太女殿下養在了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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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舅舅去世以後,右相府的人因為皇宮裏頭無人可探望了,便也不再進宮。
外婆早年喪夫之後,後院便空空如也,沒想到,臨到半截入土的年紀了,還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心中悲痛不已,在舅舅去世過後一年多,便也抑郁成疾,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母親因為丁憂之事,帶着我返回祖籍,給外婆守了三年孝。等到她再返回帝都時,這才發現朝廷早就變了天了。不但外婆的右相之位落入他人之手,她原本的戶部尚書之位也被底下的戶部侍郎頂了缺。
更巧合的是,這位新上任的戶部尚書,還是君後陛下的親生母親。君後陛下姓詹,他還有個做了吏部尚書的姐姐,非但如此,吏部尚書還是左相大人的兒媳。
這一層層的裙帶關系,要說沒有君後陛下在背後撐腰,那肯定是沒人信的。
不過,那時尚且年幼無知的我,還不懂得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從別人的口耳相傳中,我才得知,原來,君後陛下原本是跟随着母親一起上京述職,順道投奔當大官的姐姐。
正逢年節之時,女帝陛下宴請文武百官,并允許朝臣攜家眷一同前往。于是,吏部尚書帶上了她的幼弟。就在那盛宴上,陛下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之中耀眼奪目的那個年輕俊俏的小公子。
吏部尚書只有這麽一個弟弟,年紀輕輕便貌美如花,自入京以來,聲名遠播。若非吏部尚書的正君,也就是左相大人的兒子,難産而死,不在人世,只怕他與詹小公子相比之下也難分秋色。
總而言之,在這晚過後,詹小公子便在女帝陛下的心裏留了痕跡。沒多久,立他為後的聖旨便廣而告之了。
随着君後陛下入宮,他的母親,原來的九品芝麻官,很快得到了飛升,先是做了戶部侍郎,沒隔兩年,再度升任戶部尚書。
女帝陛下極為寵愛君後陛下,既然以戶部尚書的資歷,不好再往上升了,便改為提拔君後陛下的姐姐吏部尚書。數年之後,左相大人告老還鄉以後,吏部尚書便接替了她的位置,成為了新的左相。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此時還并未到這一步。
而那時的我,只知道自己失去了舅舅,卻不明白新的君後陛下對我們洛家意味着什麽。
吏部尚書的正君留下了一女一兒,分別叫詹彥和詹落,在君後陛下入宮之後,便常常進宮探望,就如同我從前探望舅舅一般。
而太女殿下那時候正養育在君後陛下身邊,那幾人經常相見,在我不曾察覺到的時候,便日漸相熟了起來。
我那時年歲尚小,對太女殿下的占有欲強,倒也不是因為對太女殿下有什麽男女之情,而是因為我自小沒什麽玩伴。
從前我與太女殿下是最親近的,太女殿下于我而言,既是一同長大的姐姐,也是青梅竹馬的朋友。這世上又有誰會希望一直和自己同進同出的好友轉眼間就對他人獻殷勤呢?
以前,母親和舅舅偶然間便提過要親上加親,鞏固地位。我不小心聽到過幾次,因而才一直以為在太女殿下長大之後,我便能成為她名正言順的正君,和她永遠在一起。
可誰知世事無常,我與她之間竟忽然殺出一個程咬金來。
我不曾想過人心竟是如此無常,從前待我進退有禮的太女殿下,見了詹落小公子以後,不知為何,便如同鬼迷心竅了一般,對他格外疼愛格外珍視。
即便我身在宮外,也偶爾會聽聞,但凡宮中有什麽好東西,有什麽新鮮玩意,太女殿下一旦得了,便會令人快馬加鞭,早早送至詹落的手中,只盼他能垂青一眼。
這實在令人心生嫉恨。
非要說起來,那位詹落小公子其實并沒有做錯什麽,他不過是探望自己的親人而已,也不曾讓太女殿下主動喜歡他。
但我求而不得的東西,他無需伸手,便可輕易取得,怎能不讓人滿心惱怒,心懷怨恨呢?
可即便我惱怒又能如何,我的母親如今不過是個禮部尚書,與詹落的母親吏部尚書乃是平級,但雖說是平級,吏部尚書手握官員的任免大全,雖然不能對上級的調遣指手畫腳,但想要提拔自己的親信,倒是容易得很。
于是,朝野之中,吏部尚書的勢力逐漸增大,就連我的母親也要退讓幾分,母親甚至囑咐我莫要在外招惹詹家的人。
說來實在可笑,我的外婆在世之時,我的舅舅在位之時,我洛家是何等的威風。可人走茶涼,待他們失去了性命和權勢以後,那些附庸之輩便樹倒猢狲散,紛紛離去。
洛家的府邸從前車來車往,何其熱鬧,想不到如今竟門庭冷落至此。
母親有令在前,我只能聽命行事,隐忍所有的委屈與不甘。
短短數年間,朝堂風雲變幻,左相自稱年事已高,告老回鄉,吏部尚書被陛下任命為了新的左相。
朝臣原以為左相一家獨大,可女帝陛下不知為何,竟又同時賞賜原來的右相衣錦還鄉,将母親升為了新的右相。
此時,我的年紀也大了些,在耳濡目染之下,也知曉了一些朝堂隐秘,約莫也猜到了女帝陛下的心思。她或許并不想讓君後陛下一黨把持朝政。
自從舅舅去世以後,我已經多年不再進宮了。而且母親一直讓我深居簡出,我出門的次數自然是越發的少了。
母親升任右相以後,心境開闊,底氣也足了許多,也不再拘束着我,不讓我出門了。
于是,那一日,閨中密友致函邀請我去他家別院賞荷時,我便帶上小侍,依約前行了。令人意外的是,我竟然在那裏見到了那位詹落小公子,以及太女殿下。
許多年以前,我和詹落也曾經在別的大人家中一起玩耍過,我依稀還記得他的容貌,于是一眼便認出了他。只是,我沒想到他如今的模樣竟然出落得如此俊美,也難怪能讓太女殿下神魂颠倒了。
太女殿下如今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英姿勃發,渾身散發着耀眼的光芒,看起來精神充沛。她便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也如同一幅畫一般,令人心馳神往。
我在心中挂念了太女殿下許多年,但真正見到她的時候,卻忽然有些近鄉情怯,竟不敢上前與她打招呼。
太女殿下的目光一直緊緊追随着詹落,半點也不曾把注意力分給別人。即便我在那兒站了許久,她也不曾察覺到我的到來。
旁人見我在那兒傻站着,均有些側目。我有如芒刺在背,正覺得難堪的時候,詹落的目光卻忽然移了過來。
詹落目不轉睛地瞅了我好半天,才想起我是誰來。他躬身行禮道:“原來是洛公子,倒是許久不見了。”
“詹公子。”
我與詹落見了禮以後,這才将目光順勢轉向太女殿下,想要向她問好。
原本我應該喊她太女殿下,可不知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表姐好”。
太女殿下多年不曾出宮,此次想必也是跟詹落一起來的。
我雖早就做好她和我有些陌生的準備,卻也不曾想到,多年未見,太女殿下竟連我這個表弟的模樣都不記得了。
太女殿下的神色頗有些驚詫,半晌後才反應過來,“原來竟是寧表弟。”
我心中有些酸楚,卻也只能安慰自己,她這都是不曾與我常常相見的緣故,所以才不大認得我。若我能同詹落那般常常進宮與她見面,她必是能把我放在心上的。
可即便如此開解自己,見到太女殿下只顧着跟在詹落身後,不大理會我,我心裏還是有些難過和失落的。
他們二人之間氣氛和睦,分明是不容他人插足的,我不想自讨沒趣,便索性獨自走在了河邊。
此時正值春光明媚,天朗氣清。
不知是哪戶大人家的小公子們正湊在一起放風筝,我只顧着低頭看路,他們卻只顧着仰頭放風筝。于是,兩邊都沒注意的時候,我便被他們撞了一下,腳底一滑,不幸落入了湖中。
那撞了我的小公子見自己闖了禍,便高聲大呼,“來人啊,有沒有人啊?有人落水啦。”
我自小不識水性,只能在湖中胡亂撲騰,還嗆了好幾口水。
一人“撲通”一聲紮進水中,朝我游來,片刻之後,便将我拖上了岸邊。
我仔細一瞧,眼前這個人,不是太女殿下又是誰呢。
那一刻,我的心怦怦直跳。我頓時明白,兜兜轉轉,我竟還是為這人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