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完結章
完結章
我的理智告訴我，這些可能會危及家人性命的事情，全都不能做。
從那一天起，我便告訴自己，有些事情我就該遺忘掉，假裝從未發生過。
從那一天起，我才終于将太女殿下真正當成了我自己的孩子，畢竟，我若無後，太女殿下便是未來的江山之主，我終究得給自己找一個依靠。
數年之後，女帝陛下或許是覺得我詹家的勢力過于龐大，威脅到了朝廷的穩定，便又提拔了洛家家主當右相，重新起複了洛家，也就是太女殿下的父族。
于是，朝堂上變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勢，一派以左相為首，一派以右相為首，還有一股勢力則唯女帝陛下馬首是瞻。
我和女帝陛下依舊維持着表面的和睦，每逢初一十五，她照舊會來我的寝宮過夜。後宮諸位貴君和侍君，也依舊以我為首。
我和女帝陛下不約而同地對太女殿下的婚姻選擇了放縱，從不催促她早日成親，定下太女正君。
我知道太女殿下中意的人是我的那個大外甥詹落，我也十分期盼他們二人能喜結連理，這樣一來，我和太女殿下的聯系也會更緊密一些。
只是，我沒想到，世事竟如此難料。詹落長大以後，并沒有愛上和他青梅竹馬的太女殿下，反而對從邊關回京的宋将軍一見鐘情。而糟糕的是，宋将軍喜歡的人是我的小外甥詹泱。
我即便不出宮門，也經常能聽到關于他們之間的感情糾葛，這實在是令人頭疼得很。
更令人意外的是，向來心高氣傲的詹落，為了能嫁給宋将軍，甚至讓姐姐進宮來求我幫忙，請女帝陛下賜婚。
我起初自然是不願意的，詹家只有和太女殿下綁在一條船上，我們詹家未來才有希望。可作為一個男子，我卻深知，嫁給意中人以後，內心會有多喜悅。
我不忍心讓詹落失望。太女殿下雖然是我的養女，可是詹落和詹泱更是我嫡親的外甥，與我有血緣關系，自然是他倆更親近一些。
更何況，我朝女子向來一夫多侍，既然他們兄弟二人都喜歡宋将軍，倒不如一同嫁了，也是一樁美談。
女帝陛下最初對這門婚事也是不太待見的，我知道她的心思，她可能更希望太女殿下能同時将詹家和洛家的小公子娶進太女府，這樣才能把左相和右相都跟太女綁在一條繩子上，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差錯，詹落沒喜歡上太女殿下，反而看上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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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用以先祖的皇貴君百水和千石兩兄弟為例，規勸陛下成全宋将軍和詹家的這番好姻緣，賜她享齊人之福，讓詹落和詹泱同時進門。詹落好歹也是嫡子，自然是正君；詹泱畢竟只是庶子，只能做個側君。
我不知道女帝陛下是如何敲打宋将軍的，反正最終的結果便是宋将軍同意了陛下的賜婚。
我那時還自鳴得意，好歹讓詹家兄弟倆都達成了自己的願望，也算是功德一件。只可惜，當時我并未預見到整件事情最後會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詹家兄弟嫁過去沒多久，我便聽說，詹落在婚後備受冷落，獨守空房；而宋将軍獨寵詹泱，很少踏足詹落的閨房。
別人的閨房之事，我如今也不好插手，只能在宮裏幹着急。而有些事情，不管我如何操心，也是無法改變最終的走向的。
姐姐身為一個母親，十分擔心自己的兒子，總是來宮裏找我訴苦。她悄悄告訴我，回門的時候，她發現詹落成親以後竟然沒有和宋将軍圓房。
可這些事說與我聽，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我之前以為是幫助了詹落，請聖旨給他和宋将軍賜婚，可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即便詹落嫁給了心上人，可別人就是不愛他，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之前我可以在陛下面前為他們的婚事說盡好話，可我如今難道還能逼着詹落和宋将軍圓房嗎？天下也沒有這般的道理，逼着別人夫妻敦倫吧？
我不知道姐姐是如何安排此事的，總之，後來将軍府上的暗線傳來消息，說是宋将軍在和詹落共度一晚之後，帶着詹泱急匆匆地去了邊關。
事情發展得極為迅速，實在是令我措手不及。
宋将軍那麽厭惡詹落，怎會主動與他親近？這件事情處處透着古怪，不用問我也知道，八成和姐姐脫不了幹系，恐怕是她在背地裏給詹落出了什麽馊主意。現在倒好，直接把人都給氣跑了。
宋将軍當日離開京城，許多人都瞧見了，不久後，京城內便散布着各種風言風語。
我心疼詹落一人苦守在将軍府，便常常召他進宮來與我作伴，哪怕只是說說話也好，多少也能排解一下他內心的孤苦與煩悶。可詹落卻推說自己身體抱恙，不願意入宮來。
我心中明白，他其實是不想讓家人為自己擔心，所以即便心中郁結難解，也寧可獨自呆在将軍府裏枯坐着。
我如今身居高位，實在不便常常出宮，便只能囑咐姐姐經常去将軍府探望詹落。
時間過得很快，我再次得到宋将軍的消息時，便是她帶着詹泱回京的時候，彼時詹泱已經身懷六甲。
詹泱也是我的外甥，我自然是樂于見到下一代的降生。只可惜，好景不長。
聽說詹泱過不了多久便要臨盆了，不知為何，女帝陛下卻突然在這種緊要關頭召見了我。
我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只能聽從聖旨，前往了女帝陛下的寝宮。
此時已經入夜，女帝陛下獨自坐在空曠的寝宮之中與自己下棋。
我屈身行禮後便坐在了女帝陛下的對面，低眉順眼地詢問道：“陛下深夜傳召，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女帝陛下恍若未聞，只是一言不發地下着棋。
雖然我只是略懂棋藝，但也看得出來，如今棋盤上的局勢十分緊張，白子将黑子團團包圍，怕是過不了幾招，黑子便要被吞噬殆盡了。
戰況已經十分明了，女帝陛下似乎是覺得沒什麽意思，便将棋盤扔在一旁。
她單手撐在桌上，另一只手則把玩着一顆白子。她的臉上雖是笑盈盈地，可嘴裏吐出的話卻讓我感到渾身冰冷刺骨。
“我的好君後，你可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話？”
那段讓我幾欲瘋狂的記憶，伴随着女帝的話語，頓時重現在腦海中，我的聲音也不由得艱澀起來。
“......自然是記得的。”
女帝陛下又繼續道：“朕如今有一件事情想交給你去辦，這件事除了你，朕也沒有旁人能夠依托付了。”
我艱難地開口道：“不知是何事讓陛下如此憂心？陛下只管開口，我必當竭盡全力促成此事。”
女帝陛下将握在手中摩挲了許久的白子輕輕擱置在棋盤上，她湊到我的耳畔喁喁私語：“聽說宋将軍的側君快要生産了，你即刻便派人潛伏在他身邊，待他生産那日，借機除掉他。”
我忽地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親耳聽到了這種命令。
我卷起褲腿，跪在女帝陛下的身前，苦苦哀求她。
“宋将軍的側君不過是一介男子，犯了什麽錯？陛下究竟為何要加害于他？”
女帝陛下神色漠然，半點也不為所動，冷冷道：“怪只怪他運氣不好，誰讓他是宋将軍的側君呢？誰讓他出自詹家呢？如果你不願意他死，那換成你另外一個外甥怎麽樣？”
我實在不明白，為何女帝陛下要苦苦相逼？我知道詹家近些年确實很得意，姐姐也風頭正盛，日漸猖狂，可無論如何也罪不至死。詹泱何其無辜？詹落又何其無辜？女帝陛下又為什麽一定要如此行事？我着實想不通。
眼淚不知何時從眼角落下，我低聲抽泣道：“詹泱不過是一個勢單力薄的男子，陛下為何要跟他過不去？”
可無論我說什麽，女帝陛下的神色依舊冷酷無情，她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微笑，輕嘆道：
“宋将軍畢竟是邊關的一員大将，原本就已經功高蓋主，邊關将士只知道她而不知道朕，朕從前念在她殺敵多年，便也從不計較。可若是詹家與她過從甚密，朕實在有些擔心江山不穩吶。
究竟是犧牲一個男子換取詹家上下的平安，還是将詹家所有人都拉下水，這個選擇就交給你了，我的正君。你這麽聰明，想必會做出正确的抉擇，對吧？”
女帝陛下派人将我送回宮中，我失魂落魄地游蕩在庭院中，心中實在是難以取舍。
女帝陛下的心腸果然歹毒，詹泱和詹落分明都是我的外甥，可她偏偏要借我的手去加害詹泱，以挑撥詹家和将軍府的關系。
我素來與詹落更親近一些，倘若我害了詹泱，宋将軍只會以為我偏幫着詹落。她若将詹泱的死怪到詹落的頭上，他們這輩子恐怕都會有隔閡，再也不能和睦相處了。詹家和将軍府本就因為當日賜婚之事心生芥蒂，以後恐怕更是勢同水火，無法相容。
可我若是違逆聖意，惹得女帝陛下親自動手的話，或許詹家就會被連根拔起，再也沒有存活的機會。
無可奈何之下，我最終只能選擇犧牲詹泱。
我暗中吩咐埋在将軍府的暗線，命他們在詹泱生産當日潛進産房中，對詹泱下手。
或許是上天保佑詹泱，在我的人動手到一半的時候，被宋将軍闖進門撞見，當場便将他們斬于劍下。
幸運的是，詹泱留下了性命；不幸的是，他的孩子沒有保住。
宋将軍果然如同女帝陛下預料的那般，以為是我偏心詹落才如此沖動行事，她怒氣沖沖地給詹落留了一封休書，然後便帶着詹泱憤而回了邊關。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女帝陛下離間将軍府和詹家的這一招計策使得很成功。
有多少次我都很想跟姐姐和詹落說出真相，可我怕萬一說出口，他們或許連這道宮門都踏不出去。
在得知詹落心灰意冷，去了小寒山寺剃度之後，那一日我心痛如絞，甚至嘔出了一大口血。
我深知自己親手釀成了大禍，我知道自己只是女帝陛下的傀儡，可很多事情我都無法對人言，只能悶在自己心裏。
我由衷地希望詹泱能和宋将軍在邊關快快樂樂地一輩子，離開這吃人的帝都，可我沒想到，幾年後宋将軍又獨自回來了。聽說詹泱因為當年生産時身體損耗過大，年紀輕輕就病逝了。
我看着自己的雙手，我知道自己親手葬送了兩條人命，我渾身上下血跡斑斑，滿是污濁不堪。
我實在是愧疚難當，我不敢再和姐姐相見，我不敢正視她的眼睛，我也依舊不敢告訴她真相，我只是給她留了一紙書信，信中囑咐她日後行事莫要太過張揚，不然恐怕會招致禍患。
聽聞宋将軍帶着詹落離開了京城以後，我也關閉了宮門，誰來也不見，對外只說是潛心禮佛，圖個清靜。
我一直跪在佛前，祈求佛祖饒恕我的罪孽。其實，不饒恕也沒有關系，待他日我去了地府，我再向詹泱和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賠罪吧。
許多年以後，我那緊閉許久的宮門被人撞開，來者捧着一杯毒酒和一根白绫，讓我自己選擇。
我心裏明白，恐怕是女帝陛下即将不久于人世，又擔心我洩露秘密，所以要提前将我滅口。
我飲下那杯毒酒，含笑赴死。這麽多年了，我終于可以安心入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