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過場
過場
姜松今天下工回家的腳步明顯要沉重許多，多到他一進門，向來心大的姜棉都一下看向了他，邊招呼他準備吃晚飯邊随口問：“哥，你今兒咋有點不對勁兒呢？”
“是遇着點事兒”，姜松略顯煩躁地撓撓頭，語氣沉沉，“過會兒吃飯的時候說。”
姜松小時候讀了幾年書就不耐煩了，索性跟着姜父學了木工活兒，白天爺倆基本都在外面做活兒，兩個妹妹則和姜母照料家裏和田地，所以晚飯時間也是一家人的交流時間，現下聽他這麽說，其餘人都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很快一家人就圍坐在了飯桌前。
被四雙眼睛看着，姜松本來就想了一路不知道該怎麽說的事情更說不出口了，但不說也不是個事兒，索性破罐子破摔：“今兒我去和謝寧商量過幾天去她家的事情，她說，說，想讓我帶個妹妹一起過去，她哥那天也在家。”
飯桌上安靜一瞬，姜母剛端起的碗就磕回了桌面：“什麽叫‘帶個妹妹過去，她哥那天也在家’？他們家難不成還想換親？”
在農村，換親這種事其實是屢見不鮮的。
雖說姜松是去紅旗村做活兒的時候認識了謝寧，兩個人從一開始就算自由戀愛，到了談婚論嫁這會兒突然提這事兒多少會讓人感覺不舒服，但是要換個人家，姜母說不定也不是這個反應。
“你整天在外面做活兒，謝寧她哥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姜母看着姜松，話裏滿是怒氣，“你說他比你還大四歲，又比你能掙錢，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找到媳婦兒？”
姜松當然知道，不然他也不會這麽為難。
家裏的氣壓一瞬變得極低，只有姜棉一個人還在狀況外。
她是好年景出生的孩子，家裏條件好起來，爹娘心裏開闊，和哥姐一起都寵慣她，再加上打小體弱，平日裏都不怎麽出門，很多事情也不知道沒聽說過。
“所以”，她弱弱提問，“為什麽呀？”
小妹妹的聲音軟軟的，姜松沒法繼續沉默，低着聲給她解惑：“謝寧小時候有些饞，謝宇，就是她哥，就會到處給她搜羅些果子棗子什麽的，結果有一回不知怎麽給從樹上摔下來傷了腳，沒治好，成了瘸子。”
“噢”，姜棉點點頭，感慨道，“他真是個好哥哥。”
“那倒是”，姜松也贊同，“他從來沒因為這個怪過謝寧，所以謝寧才會和我說這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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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沒說話的姜父打斷他，問得直接：“那姜松你是咋想的。”
“謝寧和我提這個事兒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不答應，我自己的婚事沒道理牽扯妹妹們”，姜松的語氣帶着幾分心虛，“但是謝寧說他們家也不是一定要強求，只是她娘聽說我有妹妹，想要給他哥創造個見面機會，不是換親，要是不成也不礙事。我一想也是這麽回事兒，就……”
“你就答應了？”姜母生氣極了，“人家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你這媳婦還沒娶成呢，就忘記了自己也是個當哥哥的？那謝宇咋就需要你妹妹給他機會了？人家疼妹妹你就不疼是吧？”
到底是自己做得不對，姜松承受着來自姜母的怒火，一句也不辯解，反倒是姜棉有點看不下去，攔住了姜母的話頭：“娘，哥他也很疼我們的，你看他也不好受，就別這樣說他啦。”
小女兒的面子姜母是給的，狠狠瞪了一眼兒子便沒再說。
姜父對兒子表現出來的态度還算滿意，客觀道：“謝家既然有了這個想法，就是今兒不和松子提，後面也還是會提起的，他們提出來我們也不能直接不給面兒，那樣以後也是疙瘩，不好解。”
都是一家人，姜父這樣說，其實就是這事兒定了的意思。
他們家，得有一個女兒去和謝宇“見個面”。
“我不去”，姜梅立刻表明态度，“我不想去。”
她只比姜松小一歲，姜棉要比她小三歲，想都不用想，家裏人一定會讓她去。
可她早聽說了，那個瘸子謝宇眼角還有道疤痕，看着可兇了，雖然掙的錢不少，但是說不準會打老婆，好人家的女兒壓根沒人會看得上，說親的不是差的就是二婚，她又不算差，為什麽要去。
沒料到姜梅會不願意，姜父姜母神色一頓。
姜松沒說話，只嘆口氣，低頭扒飯。
确實，這到底是他的事。
“本來打算過兩天說的”，姜梅也有點不好受，但她真不能去，索性顧不得害羞，把自己藏着的話也坦白了，“志剛哥說過幾天會讓人來家裏說我們的親事，我答應了。”
“住村頭的張志剛？”基本整天和她呆一起姜母不明白，“你們倆怎麽走到一起的？”
這個事兒姜梅倒是說得很輕松：“我也說不清，平時也沒怎麽說過話，今天遇到的時候他突然這麽說，我覺得他人還成就答應了，反正其他的你們到時候再打聽呗。”
畢竟是一個村子的，張家的情況姜父姜母都知道，張志剛也相當于是看着長大的孩子，家庭條件目前看都還可以，算得上是個好消息，屋子裏的氣氛輕松了些。
只是最開始的問題到底沒解決，還是得想法子。
姜松埋在飯碗裏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深覺當初答應謝寧的自己腦子不好，這不是明擺着給家裏找事嗎？
“要不……”一直默默聽着的姜棉放下碗，像小學生那樣舉手道，“我去謝家試試？”
“不行！”姜松立馬擡起頭表示不贊同，“你不能去。”
“為什麽呀？”姜棉不解，“姐姐不能去，我也不能去，你怎麽和謝寧姐說？”
“那是我的事兒”，姜松态度堅決，“反正你不能去。”
“我不去你肯定會很為難，而且剛剛爹也說了，說不準倆家還會因為這個有疙瘩，那多不好”，姜棉說得有理有據，“再說了，我和他年齡差……八歲呢，也沒有姐姐能幹，還挑嘴嬌氣，他家和他肯定不願意，到時候不就沒話說了嗎？”
姜梅看她一副自己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實在沒忍住輕拍她一下：“你是不是傻？你這樣的，他肯定會看上的好不？”
“原來姐姐這麽看好我噢”，姜棉朝她露出一個笑，“繼續說道，“退一步說，就算他們家和他都願意，我覺得不好也可以拒絕呀，又不是說我去了就直接定下了。”
“而且我現在感覺他人挺不錯的，年紀比我大的話肯定會疼人，也比較能忍我的小毛病，腳上的傷也不是他想有的，我不在意”，她喜滋滋地，越說越真覺得好，“這樣看的确也是機會呀，要是真成了我輩分還會比哥哥大呢，我才不傻哈哈哈……”
哪裏不傻了，姜松都快被愧疚淹沒了。要不是自己頭腦簡單，也不用妹妹受委屈。
姜父姜母也覺得心焦，小女兒被他們養的性子嬌憨，多少有些懶散，身架子也小，怎麽看都沒長大，還像個孩子似的，這突然就要去談及親事，就算只是相看一下，都怎麽想怎麽難受。
“不是，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呀？”姜棉看着好像更發愁的父母哥哥，有些疑惑，“我說得不對嗎？”
也沒給人回答的餘地，她繼續道：“反正我越想越覺得這可能也是緣分，不管結果怎麽樣我都開心的，就這樣說定啦，你們別愁啦，快吃飯快吃飯。”
姜棉分析的其實很對，只要她去了，無論如何都不虧，可姜父姜母外加姜松卻還是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着。
不知怎麽，他們總覺得，姜棉只要一去，就一定能和謝寧成。
于是真到了去謝家那一天，全家人有一算一都只讓她穿了身普通的幹淨衣服出門，和平時一樣，沒額外打扮一下。
村子裏有知道姜家今天要去說親的，看到姜棉也一起還挺好奇，問她怎麽也跟着。
姜母只說姜棉年紀小玩心大，想一起去看看，沒說別的。
這是姜棉提前和家裏人說好的，她看着心大，其實細致。
她覺得自己今天一起去的真實原因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一定會在背後說謝家和謝宇的不是，閑言碎語總是很難聽的，她不喜歡，也覺得沒必要和別人說那麽清楚。
謝家提前得了信，知道姜母的說法都對姜家的善意心生感激，即使想着姜棉年紀那麽小估計就是來走走過場也沒有不高興，只是多少有些可惜。
可到底這事兒是他們家提的，哪怕是過場也得像個樣子，簡單拾掇後的謝宇依然留在主屋裏。
到了謝家後，姜父姜母被請到了炕上，姜松和謝寧分作炕兩邊，姜棉和謝宇隔着地上的小桌子分作兩邊。
炕上的長輩們寒暄着，地上的姜棉自以為不動聲色地悄悄打量着坐在對面的男人，偏偏眼睛亮晶晶的，讓人想當做看不見都難。
然後她就驚訝地發現，他的耳朵紅了，雖然他曬得黑，這抹紅并不明顯，但她就是看到了，于是看得愈發認真，以至于姜母叫她第一聲她都沒反應過來。
這下，炕上的人都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所及之處。
謝父謝母相視一笑，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兒子這個樣子，都緊張到面無表情了。
看來，今天不只是個過場。
起碼這回，他們兒子，終于動了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