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學園祭
學園祭
九月的陽光尚且有些灼人，饒是日影已經比上兩個月足足縮減了一圈，但當光線透過湛藍的天幕和鋪在其間的淡到幾乎讓人看不清的雲潑到地面上的時候，溫度依然有幾許燙，只是不似盛夏時那般燥了。
被炙烤了一整個夏天的皮膚也終于得到了些許浸潤，這個時候的掌心不會像夏天那樣滿是汗漬，也不會如冬天似的冷如冰，倒是最适合牽手。
淺淡的黃色偷偷染上了銀杏的梢頭，時而吹過陣風，便将些搖搖欲墜的青黃扇葉卷脫了枝桠，在地上鋪起一層初秋的氣息來。
在落葉鋪就的薄毯上來回踩過的，是校園裏尚且頂着稚氣臉孔的少年少女的鞋印。
“龍。”在看到前面轉角處某道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的時候，你喚了這個名字。
即使隔了遙遠的距離，即使隔着溫熱的風氤氲出的朦胧光影，你也能一下子把他認出來。芥川龍之介，他是你班裏最特別的存在，至少對你來說是這樣的。
他平時不大愛說話，幾乎不笑，臉上也鮮少會有特別的表情，做事總是一板一眼的，即使是大熱天，校服的扣子也總是規規矩矩地系到最上面一顆。
那是他在人前的樣子。
但在你面前，他偶爾也會露出其他的模樣來。你見過那雙墨池似的烏黑眼睛被鍍上了夕陽的光暈，和赤金色一并映入其中的，還有你的臉孔。你見過他蒼白的面頰上泛起霞色，你見過他抛卻了自己一向的堅定與深沉，露出慌亂又羞赧的神情。
你解開過他校服的第一顆扣子。
你牽過他的手，你見過他不為人知的一面，那是獨屬于你的一面。
因為你是他的戀人。
你加快了腳步，朝着那個背影追了過去。
“龍！”
許是聽到了你的呼喊，他在拐角的另一側頓住了腳步，回身的時候幾乎與你撞了個正着。體溫的交錯讓你們俱是如同觸電般的向後退開了些許，突如其來的燥熱也為你們頰側的皮膚稍稍添了點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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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園祭的讨論會已經結束了嗎？”你問。
入秋之後不久就是學校一年一度的朝霧祭了，身為班級委員的芥川自然少不了為學園祭的事情忙碌，今天也是因為委員會說有事情要讨論，所以在放課後的現在，他還依然留在校園裏。
“已經結束了，但在下還得去太宰前輩那裏報備一下學園祭的相關事項。”他回答：“你還沒回去？”
距離放學已經有一會兒了，除了還在加訓的某些運動部之外，校園裏的人影早就變得很稀薄，大約也是這樣，他才會用關切的語氣問出那種話來。
就算交往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某些情況下，他依然不免顯得有些不解風情。
你還想矜持些，卻也知道，太迂回委婉的話在芥川這兒多半不會有什麽收效，于是只好略帶無奈地坦言：“是在等你。”
“是想和你一起回家。”
他怔了一下，這才領悟了其中的關節，略有些尴尬地挪開了視線，他開口嘟哝了句：“你又何必……”
話說了半截，他才好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生生收了聲，轉而說道：“在下知道了，在下馬上就回來。”
*
回來的時候，他的手裏多了兩條棒冰。你有些訝異，因為他平時鮮少會做這種事。
問過之後你才知道，這是那位學生委員會的會長大人在聽說你在等他之後，特地塞給他的。
“所以說這次我們班在學園祭的攤位又是女仆咖啡廳呀。”
你咬着棒冰，含糊不清地笑着問。
和少年牽着手并肩走在銀杏葉子鋪滿的校園裏長長的街道上，心情仿佛也像是脫離了枯枝束縛的葉子一樣，在風裏打着旋兒。
“是如此。”芥川龍之介點點頭，眼睫低低地垂着，沉吟了半晌，才終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又補充了一句：“為了多增加一些趣味，大約是由男同學來扮演女仆。”
“是太宰前輩的意思。”
“……噗。”
不知是芥川說話的內容，還是他此刻一板一眼的神情，總之你一時間有點忍俊不禁，便這麽“噗哧”地笑出了聲來。
“請不要……哈，一本正經地說這種爆炸性的新聞啊！”
他的視線向你的方向斜了一點，稍頓。
“這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為了學園祭，就算是女仆裝在下也……”
不是，你很想說重點不是這個，但槽點實在太多了，你一時間也有點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吐起。
你一向知道芥川龍之介不管做什麽事情總是一板一眼的，為了籌辦學園祭的班級活動，也着實費了不少功夫，奈何這個人在娛樂方面委實沒有什麽天賦，更不懂得什麽才是同齡人喜聞樂見的——連女仆咖啡廳這個點子也是前兩年前輩們遺留下來的。
這樣照搬之前的創意确實少了些趣味性，但話說回來，學園祭這種東西能做的事情不外也就那些，關鍵還是到時大家在一起玩玩鬧鬧，所以刻意追求店鋪的有趣屬實是可以但沒必要的行為。
芥川龍之介這波絕對又是被那個不着四六的前輩太宰治給坑了。
太宰治是比你和芥川高一級的前輩，是學校學生委員會的會長，算是芥川龍之介的頂頭上司。但跟做事一板一眼的芥川龍之介相比，太宰治簡直就是一個問題兒童——為此，副會長國木田獨步好像沒少吃胃藥。
當然那并不是需要在這裏讨論的重點，畢竟今天說的重點是芥川。總之那位問題兒童會長的腦子裏大概有一百種把人當猴戲耍的點子，偏生芥川這個不太懂得變通又格外尊敬會長的孩子對太宰治的話總是言聽計從，這就導致太宰治整蠱人的時候十次裏有八次中招的是芥川，剩下的兩次大概會平均分配給隔壁班的中島和副會長國木田，不過這并不是你在意的重點。
重點是，芥川會中招那麽頻繁，絕對是因為他每次都會無知無覺地主動送上門。
就像這回一樣。
你看了看芥川那張因為眉毛過分寡淡而未免顯得有些兇惡的臉，一時間竟然不太敢去想象他穿上女仆裝會是什麽樣子——芥川，女仆裝，這兩個元素擺在一起就已經開始發生微妙的化學反應了好嗎！
可……問題就在這兒了，雖然有些不道德，但誰又會真的不想看芥川龍之介穿女仆裝呢？
誰，不想，看芥川，穿，女·仆·裝！
所以就算知道了這是太宰治的陰謀，你也終究還是可恥地選擇了屈服。
“只是女仆裝而已，龍的話一定沒問題的吧。”
你打斷了芥川的話，蹭着他的手臂：“如果需要做事先的練習，我說不定也可以幫到龍哦。”
太宰治，這也在你的算計之內嗎？
*
你也不清楚決定幫芥川龍之介提前适應穿女仆裝并适應女仆狀态這件事究竟是對還是錯，事實上，當你第一次看到那個少年穿着蓬松的小洋裙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其實是有被小小地驚豔到一瞬的。
客觀來說，如果忽略掉那個并不太服帖的發型和冷冰冰的表情之外，芥川長得很好看，皮膚帶着一種專屬于他的獨特的蒼白，這便襯得那雙眼睛顏色更濃，在照進房間裏的日光下如同純黑的貓眼石似的熠熠生輝。
更不用說他的身材本就瘦長，被修身的洋裙勾勒出的腰身線條本就格外誘人。
即使胸口不算突出，在蕾絲花邊的襯托下，看起來也完全沒有違和感。
說真的，芥川龍之介真的好适合女裝，這是可以說的嗎？
窗外傳來了樓下公園裏孩子們的嬉笑聲，還有挂在門邊的，還沒有摘下來的夏日的風鈴也在叮咚作響，一聲聲地敲着些許心緒悄悄鼓動。
你把他按在了鏡子前面，用細軟的刷子輕輕勾勒着他眉眼的輪廓，在深淺光影的鋪散下，那張面孔的棱角也被襯得不那麽明顯了，反而是精致的五官愈發清晰。
不知是否是因為你們靠得太近，以至于兩人的吐息将空氣也幾乎要點燃了，望着他的眼睛細細勾勒的時候，指端與你的頰邊似乎都泛起了些許異樣的溫度。
柔軟的皮膚在不經意間輕輕擦過，接着便像是有什麽東西開始燒灼。
他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不知是因為你的動作，還是這樣的氛圍也讓他覺得有些難耐。而這個時候，你正在為他塗着唇脂——
仿佛有誰按下了暫停鍵，當你的手指輕輕掃過他的唇角時，你們的動作同時停了下來。
窗外的嬉鬧聲還在，風鈴聲卻停了。
在安靜的空間裏，你看到那對眼睛裏映着的你的影子。
那一瞬間，你忽然很想吻他。
而他顯然也有着同樣的想法。
他擡起頭，将你們之間的那點距離徹底抹平。
他吻了你。
靠近的呼吸與心跳，帶着少年的生澀和羞赧。他并不擅長太溫存的動作，可在突如其來的碰觸之後，他的動作似乎又添了點不知所措的遲疑。
風鈴聲又響，像是怕貪夢的少年沉溺在什麽當中，忘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可唇齒間的依戀卻比夢更容易讓人貪戀與沉淪。
像是能掠奪人的思緒，像是能掠奪人的靈魂。
——*——
結局就是，因為一些突發情況，妝被蹭花了些許，等你重新為芥川龍之介補好妝又套上事先準備的假發之後，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公園裏嬉鬧的聲音漸漸淡了，暮色降臨的時候，能照明的便從陽光變成了暖黃色的燈火。
他很美。
像是被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嗯……但好像還是少了點什麽。”
你歪着腦袋，仔細端詳着自己的“作品”。
是了，雖然換上了漂亮裙子和妝容的芥川龍之介從外表看起來無可挑剔，但既然是“女仆”，那麽便該有一點“女仆”的樣子。
你翻開了油管，點開一個正牌女仆咖啡廳的女仆營業時的視頻，怼到了芥川龍之介的面前。
“歡迎回來哦~主人大人！今天想要吃點什麽呢？嗯？是要選這一份甜甜蜜蜜奶油拿鐵咖啡嗎？好的喲，那麽在開始之前，主人大人來和我一起為飲料施一個可以變得更好喝的魔法吧！和我一起念，Moe~Moe~啾——（比愛心）”
看着屏幕裏那個雙手筆芯來回搖晃的美少女，芥川龍之介的眼睛瞪得滾圓，被眉筆描摹得清晰的一對眉毛也幾乎完全立了起來。
“在下也要像這樣……”
看着芥川如遭雷擊的表情，你也不得不稍微反思一下自己選的這個模本難度是不是有些太高了——畢竟那可是校服扣子都要扣到最上面的芥川龍之介，能看到他穿女仆裝大概已經有夠難得，再讓他一反常态地進行那種營業……
哦不，那大概在學園祭第二天就能登上校園日報的頭條吧！
雖然本來大概也跑不掉就是了。
“倒也不用那麽誇張啦……”考慮到了芥川龍之介的實際情況，你閉了閉眼睛：“但是，但既然要搞女仆咖啡廳的話，那麽賣點肯定是可愛的女仆呀。”
“至少在營業的時候應該要稍微……”
“……笑一下吧？”
不知道為什麽，在說這話的時候，你着實覺得有點心虛。印象當中，即使是與他交往了這樣久的你，見到他笑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是很好看的，像是在長夜裏匆匆一綻便轉瞬即逝的昙花，卻足以撩撥人的心緒。
“是需要笑嗎？”
芥川重複了一次，大約沉默了許久，才悠悠将自己的面孔轉向了鏡子，一板一眼地調整起了嘴角的弧度。
……所以說你就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
某些不擅長表情管理的人對着鏡子糟踐自己那張漂亮面孔的行為終于讓你忍無可忍，以至于你不得不捂着臉擺手叫了一句：“算了算了，笑不出來也不用勉強，就這樣吧。”
*
萬萬沒想到，是芥川龍之介主動提出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還不夠好。
“你剛剛說得有點勉強，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太宰前輩恐怕也不會覺得滿意吧。”
——所以說為什麽要讓太宰治那家夥覺得滿意啊！太宰治他算老幾啊！
雖然你很想這麽說，也很想告訴芥川龍之介，太宰治這一波可能只是單純為了吃瓜看笑話，完全不存在滿意或者不滿意這一說，但，澆滅一個積極上進少年的熱情實在是一件太殘忍的事情。
芥川龍之介這孩子就是這樣，只要是認準了的事情，荒唐也好，瘋狂也好，他總會認認真真地全力以赴，或許他所在意的也并不僅只是太宰治的一句認可，而是，大約在他的眼裏，太宰治的認可便是他所能想到的，他所能觸及到的最高的标準。
他想要做到最好，那麽說好了要幫他的你，又哪還有資格擅自決定“差不多就可以了”呢？
“沒有勉強，現在的龍已經足夠出色了。”你伸出手，撫上了他的面頰：“是真的，已經非常出色了。”
“芥川龍之介就是芥川龍之介，不需要模仿其他人，也不需要和誰做比較，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但既然龍還想要做得更好的話，那麽我也會幫龍想辦法的，想出最适合龍的辦法。”
你翻箱倒櫃地找了一通，終于在角落裏翻找出了一對純黑色的、尖尖的貓耳，毛絨絨的，觸感很是柔軟。
你替芥川取下了假發套，認真把頭發梳順，又将那對貓耳小心翼翼地戴在了他的頭頂。
比起長發修飾出的精致和妩媚，這副樣子反而更加可愛，即使是板着一張臉孔，也全然沒有違和感。
你重新把芥川推到了鏡子前，滿意地點着頭：“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是挑剔如太宰前輩也一定沒辦法說出什麽不好了吧。”
一面說着，你摸出了手機，調出了相機，攬着芥川的肩膀，将這美好的瞬間定格在了屏幕上。
出乎你意料的是，按下快門的瞬間，鏡頭竟捕捉到了昙花綻放的一瞬，畫面中畫着漂亮妝容的少年正看着你，眼底眉梢都透着種說不出的柔和，原本有些僵硬的面孔也像是被什麽化柔了似的，于是輕輕淺淺的笑意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唇邊。
你愣住了。
明明這個時間已經褪去了暑氣，可你還是感覺頰邊好像多了一點異樣的熱度。
“怎麽了？”如昙花般的笑容轉瞬即逝，他又收斂起表情，變成了平素的模樣，甚至聲音裏還透出一點局促：“是這副模樣還有什麽不妥嗎？”
他擡起手臂，看着手腕上的蕾絲腕帶。
“不，沒什麽不妥。”
你搖搖頭，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定格的那張照片。那是你捕捉到的一瞬的驚喜。
“吶，龍，咖啡廳營業的時候真的不用努力勉強自己笑哦。”
你将手機默默地收了起來：
“不勉強也不必。”
算作是你的私心，那樣美好的模樣，你想要一個人私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