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喪葬
第1章 喪葬
慘白的布條在靈堂內迎風飄蕩,風裹挾着凄涼的嗚咽穿過,空氣中灑落規整的白色紙錢,耳邊是止不住的抽噎聲。
一名女子跪坐在靈堂前,渾身上下散發着森冷的氣息。蒼白的唇瓣幹裂,往日靈動的雙眸也渙散無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擺放在木案上的靈位。
“小姐……”一旁的丫鬟跪伏在虞喬卿的面前,抑制住出聲的悲痛,輕聲道:“夫人已經離去,還請小姐節哀……”
聲音如一陣風吹過虞喬卿的耳邊,甚至沒在她的心上蕩起任何的漣漪。
丹音望着下人送過來的吃食,淚眼朦胧着,端起旁邊的食盒,從裏面取出虞喬卿平日裏最愛的點心,哄道:“小姐多少還是吃一些吧,夫人若是在天之靈,也舍不得小姐受到這種苦。”
不知道是哪句話觸碰少女的心,古井無波的眸子蕩漾起點點的光,如瓷娃娃般精致的面容松動些許,轉過頭來看向丹音,沉默良久後搖了搖頭。
“我不餓,你拿下去罷。”
眼見着虞喬卿這般氣若游絲的模樣,丹音并沒有像往日那樣,而是直接跪坐在地上,眼淚如決堤般流淌。
“小姐這幾日不吃不喝,如此自輕自賤,饒是丹音也于心不忍,別說夫人,就是老爺知道小姐這般作踐自己,也會心疼啊。”
每一句擲地有聲,虞喬卿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丹音,良久嘆一口氣,“哪能在這裏吃?娘親平日最注重大家禮儀,若是被她知曉了,定然是要說的。”
似乎是怕丹音傷心,虞喬卿勉強扯起一抹笑容。
見自家的小姐終于被注入些生氣,丹音喜上眉梢,連連道:“小姐說的是,是丹音沒有考慮到,丹音這就去讓膳房的人多備些您喜歡的膳食。”
虞喬卿眨了眨眼睛,濃密的睫毛在眼下留着一片剪影,見少女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轉過頭來,看着上面的靈位。
黑黢黢的棺木被釘死,上面纏着純白的布。案幾上擺放着瓜果,空氣中彌漫着讓人不寒而栗的恐懼。
虞喬卿是左相的嫡長女,身份尊貴,在過去的十七年裏,被左相和眼前躺在棺木中的女人捧在手心中,像眼珠子一樣被人精心呵護。
Advertisement
直到去年,娘親因着體弱感染了風寒,本以為只是小事,請了幾個大夫都說無事,誰能料想竟然如此嚴重,生生卧病在榻一年,活活煎熬到三天前才死。
回憶起娘親在世的點點滴滴,雖然平日總喜歡以大家閨秀來要求虞喬卿,可在外人面前也是極其疼愛這個唯一的女兒的。
虞喬卿緩緩阖上雙眸,身形在冷風中微微顫抖着,一行清淚滑過臉頰。
生離死別乃是常态,但她還是接受不了前幾日還同她促膝長談的娘親,今日已經睡在冰冷的棺木中了。
而左相在書房中為朝堂上的事焦頭爛額,面對內憂外患甚至無法抽身前來,因而旬國的王上特賞了好些東西來。
不過都是身外之物罷了。
虞喬卿只覺得眼前一黑,就在要暈過去時又用胳膊及時撐住身子,好些日空腹甚至讓她沒有辦法擡手。
也該聽聽丹音的話,去用膳了。
虞喬卿擡頭看一眼靈牌,若是娘親還在世,也必然不希望自己為了她而傷恸。
深紅的抄手游廊上覆着厚厚一層雪,雪花和着紙錢倒是應景。虞喬卿一襲白衣,單薄的身子遠遠看上去顯得弱不禁風,反而有種超脫世俗的孤寂。
前面再拐個彎就到用膳的地方,自己也該好好拾掇着,免得讓家父看了也擔心。
往日驕縱跋扈的大小姐安靜無聲,路過的下人都低着頭,向她欠了欠身便匆忙離去。
剛轉過身子,迎面撞上丹音,小姑娘神色慌張,也不看來人就張口一頓訓,“怎麽冒冒失失的,今日夫人喪葬,莫要……”
話音未落,她睜大眼睛看到撞上的人,清麗姣好的面容讓丹音呼吸一窒,即便每日梳妝看過多日,自己還是會被虞喬卿的美貌所驚豔。
“丹音沖撞了小姐,還請恕罪!”丹音連忙跪下來,嘴中喃喃着。虞喬卿性子陰晴不定,若是在她失意時撞上,免不了一頓罰。
少女垂下眼眸,收斂起目中的不耐。
她并不喜歡這些下人動不動便跪的習慣,自己就算百般刁難,也不至于讓他們聽了自己的名字就聞風喪膽。
丹音見虞喬卿沒有任何動靜,大着膽子擡起頭觀察,發現少女的視線不知何時落向遠處,眉頭輕輕蹙起。
“那是何人?”少女的聲音即便帶着幾分低沉,仍然掩飾不住清朗明快。
丹音循着她的視線望去,只見不遠處的院中,一頂棕灰的小轎穿梭在雪地中,被凋敝的綠葉掩映着,很難讓人忽視。
見虞喬卿好奇,丹音在她颔首下站起身來,低眉順眼道:“我這就去替小姐探探。”
還未等虞喬卿出聲制止,小姑娘一溜煙跑沒影,走到轎夫旁邊耳語幾句。
遙遙望着丹音的面色由紅轉白,興致缺缺的虞喬卿反倒生了好奇之心,隔着半個院子探看。
許久,那抹白色嬌俏的身影慢吞吞回來,虞喬卿斜睨丹音一眼,見她吞吞吐吐,輕啧一聲,“怎麽了?”
丹音無法,忙不疊跪在地上,将方才轎夫所說的話複述一遍,“那轎夫說,這小轎上擡着的是新的夫人,還有一位……小少爺……”
越到後面,丹音反而不敢說了,頭埋進胸口像個鹌鹑。
回想起轎夫方才神采飛揚的模樣,仿佛日後會過着好日子,她越想越後怕,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手攥住衣角,指尖發白。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聲,“什麽夫人少爺?左相府的夫人不是即将出殡,怎麽憑空多出來一個?”
說完搖了搖頭,對丹音的胡言亂語并不在意。
空氣中凝結着沉默。
良久,虞喬卿再次開口,幽幽道:“這小轎是要擡往何處?”
丹音吓得戰戰兢兢,但也不敢不答話,“回小姐,是,是前去前堂的,聽那轎夫說,老爺也在……”
聽聞此番話,虞喬卿踉跄着,幾乎要摔倒,還是丹音及時扶起,才沒讓她昏過去。
虞喬卿青蔥般的長甲嵌入到掌心中,留下深深的如月牙的痕跡。她揉了揉太陽穴,心中只覺得荒謬可笑。
前堂是議事和接待賓客的地方,偶爾上家法也會在那兒,聽丹音的意思,家父也在那裏。
可他不應該在書房處理政務?怎麽會突然跑到前堂去?
虞喬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如死人般的雙眼也湧現出疑窦,邁出去的腿調轉方向,冷聲道:“走,去前堂看看。”
*
漫天大雪中,一位中年男子雙手負在身後,眉眼是舒展不開的愁容。
今日是卞月靈出殡的日子,而他卻抽不開身,又要安頓好夏柔雲一對母子,實在是分身乏術。
但願卿卿不知道此事。
虞文德雙鬓斑白,俨然是這幾日操勞過度所致,他長嘆一口氣,在雪地上來回踱着步子,留下一個個規整的腳印。
不遠處,一抹亮眼的棕灰色入目,虞文德腳步一頓,連忙迎上去。
見左相親自過來,那些轎夫對視一眼,識趣地将轎子放下來。虞文德隔着簾子望眼欲穿,微微張口,吐出白色的霧氣。
這樣的冰天雪地,讓他在外面如此等候,可見轎內的人足夠尊貴,至少也極其重視。
纖纖玉手撩開布簾,女子溫婉的面容露出,果然人如其名,确實如缱绻的雲柔和無争,虞文德眼前一亮,慌忙見扶着她下轎。
夏柔雲在見到虞文德的那一刻,膝蓋一彎,淚水漣漣,聲音如春水般蕩漾着柔波,“多謝左相收留,妾身感激不盡。”
見到此景,虞文德眉眼慌亂,連忙彎下腰将她從地上來起來,飽經滄桑的雙目含着憐惜,“你這是作甚?你我二人從小長大的情誼,又何必……”
“雪天涼,進去說話。”後面的話戛然而止,虞文德也意識到兩人之間似乎有許多話不能當着外人說,瞥一眼身旁的轎夫,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夏柔雲嘴角噙着笑,輕聲道:“聽之,快來拜見左相大人。”
布簾再次被拉開,少年光風霁月的臉露出來,虞文德視線一頓,忍不住苦笑着。
謝聽之一雙眼睛格外傳神,如星辰揉碎了光輝落入其中,鼻梁高挺,下颌線分明,雖然穿着粗布衣裳,也掩蓋不了通身出塵如谪仙的氣質。
像是高山之巅悄然綻放的白花,神聖讓人不敢侵犯。
放眼望去整個旬國,怕是也難找到這樣的偏偏少年郎。
果然,和他的父親眉眼相似,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虞文德的心底并沒有太多芥蒂,只是朝謝聽之揮了揮手,将他和夏柔雲一起領進前堂。
入屋後暖和不少,虞文德替夏柔雲褪下身上落雪的衣袍,遞給下人,又拿出一個暖手爐,招呼着兩人坐下。
“這麽多年,真是苦了你們……”虞文德面容惋惜,一腔話語終究只是化為寥寥幾個字。
聽聞此言,夏柔雲低下頭不語,似乎也想到傷心之事。
正當虞文德想要再次開口,堂門前突然傳出喧鬧聲,下人的話忽遠忽近,伴随着争吵和衣料摩擦的聲音。
“小姐,您不能進去……”
“滾開!”虞喬卿反手将下人推到一邊,後者見是左相府受寵的大小姐,也不敢多加阻攔,只能眼睜睜見她邁入前堂。
虞喬卿跨進屋內,只見三人坐着,一擡眼便和少年冷冽的目光對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