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續弦
第2章 續弦
“我記得爹爹在書房,怎麽無端跑到前堂來了。”虞喬卿只是和謝聽之對上一眼,便立刻瞥開眸子,見夏柔雲那張臉,心頭恍惚。
曾幾何時,她小時候在虞文德的書房內玩耍,一不小心翻出的畫像上的女子,正好和此人的面容重疊。
丹音的話猶在耳旁,看到眼前此景,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的好父親,在自己的娘親屍骨未寒之際,一頂小轎把他年少的執念娶回了左相府!
在看到虞喬卿的那一瞬間,虞文德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皺眉道:“怎麽這幾日這般沒有禮數!往日百般縱容,如今在外人面前還是如此!”
虞喬卿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雙眼泛着水光,卻還是仰着頭不讓眼淚落下,露出譏諷一笑,“外人?怕是馬上登堂入室做左相府的主母了吧!”
被戳中心思的虞文德跌坐在座上,一只手顫抖地指着虞喬卿,氣得話都說不利落,“等到月靈頭七一過,柔雲便是你的娘親,到時候莫要無理!”
看來還是自己平日太過縱容她,導致虞喬卿的性子如此執拗頑固。
見到這幅場景,少年沉默地坐在木椅上,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點着,額前的碎發遮住眼底流轉的思緒。
眼見着父女倆劍拔弩張之勢,夏柔雲連忙站起身來,面露隐憂,輕聲道:“文德,怎麽還和卿卿動起火來,孩子懂什麽事?”
說完目光在虞喬卿的身上游移着,眼底劃過贊許,“卿卿如此标志,倒是随了月靈的模樣。”
虞喬卿見這個女人露出僞善的面容,張口閉口一個卿卿,只覺得胃部翻湧着,嗤笑一聲,“卿卿也是你能叫的?你也配!”
說完不顧虞文德淩冽的眼光,抓住木桌上的茶水往地上一擲,瓷器四分五裂,發出清脆的響聲,裏面的茶水洇着,在毛毯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屈辱,惡心,悲痛……所有的情緒一齊湧上虞喬卿的心頭,一想到娘親經營多年的後院,就要拱手讓給另一個不知哪裏來的野女人,便覺得心酸苦澀。
她的生母,離開人世甚至還沒過三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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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響惹得在場的人皆是一個激靈,虞文德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大膽,手拍向木桌,怒目盯着虞喬卿,“大膽!如今是不是連我都治不了你,若是再敢這樣對柔雲說話,休怪我動家法!”
“動家法”三個字如魔音貫耳,虞喬卿身子顫抖,終于忍不住,放肆笑出來,眼中的淚水再也含不住,滑過雙頰。
她的生母還在世時,何時見虞文德對她動過家法?如今這夏柔雲小妖精還沒過門,竟然就要為了她而懲罰自己,真是妙極了!
丹音見狀,臉色唰地白了。自家小姐自小便是掌上明珠,細皮嫩肉得很,何時受過家法,只怕是一鞭子都挨不下去,就昏厥過去了。
“老爺,小姐只是見夫人剛離開,心中悲痛不能自已,并非真的對主母不敬啊!”丹音極有眼色地将夏柔雲的稱呼換為主母,連滾帶爬跪坐在虞文德面前,頭幾乎要磕破了。
“還請念在小姐痛失生母,網開一面吧……”越到後面,丹音的聲音越小,幾乎要讓人聽不見了。
虞喬卿靜靜地看着丹音這副模樣,嘴裏嗫嚅着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眼中拉着紅血絲,死死盯着夏柔雲和這個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野種。
她的娘親,多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偏偏看瞎了眼,遇到虞文德這麽個陳世美。
虞文德見丹音如此護着虞喬卿,心中如何不痛,畢竟是自己疼愛了十七年的千金,別過頭去,喉嚨處像是被一塊浸潤的棉花卡住,澀澀道:“縱然你有萬般不願意,這事情便是板上定釘,容不得你不願意!”
“若是不想受些皮肉之苦,趁早回房好好反思今日的過錯。”虞文德的聲音铿锵有力,每一下都如刀子般捅進虞喬卿的心中。
痛到不能自己,甚至連呼吸都會吐出血來。
丹音見虞喬卿沒有反應,自作主張地又磕了兩個頭,“謝老爺開恩。”
說完連忙站起身來,攙扶着站在那裏如雕塑的虞喬卿,附在她耳邊輕聲幾句,似乎是勸她想開點。
在旬國,結發妻子前腳剛逝世,續弦後腳被擡入府中的事情屢見不鮮,只不過左相向來疼愛夫人,這才讓小姐感到失望。
丹音心中也泛着哭,自家小姐沒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這幾日更是連口粥都沒怎麽,陡然讓她接受這樣的事實,無論如何也要緩寫。
見事情已成定局,虞喬卿雙目失神,像是沒有靈魂的傀儡,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只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她不欲多言,将自己的淚水朝上面擦拭着,随後狠狠剜了夏柔雲和謝聽之一眼,毫無留戀地離開前堂。
謝聽之自始至終沒有發話,只是望着虞喬卿離去的身影,少女縱然瘦弱,可沒入皚皚大雪中,像是傲立枝頭的梅花,迎着冷風綻開。
他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夏柔雲見虞喬卿走了,手中的帕子緊了緊,才慌亂道:“文德,這可如何是好?”
自己剛住進左相府,便惹得虞喬卿不痛快,此刻她的心中只覺得萬分愧疚。
這可是月靈的孩子,自己生前答應過她要照顧好卿卿,怎麽如今反而鬧了如此大的矛盾。
虞文德只覺得頭疼,揉了揉太陽穴,想要将夏柔雲攬入懷中,發現堂內還有謝聽之,擡起的手臂僵硬在半空中,随後無力地垂下。
“對于這孩子而言,确實太過突兀,今日也是我過于嚴厲,等找個時間,我同她好好談一談。”
*
回到閨房的虞喬卿阖上房門,甚至連丹音也被關在門外,差點撞上去。
“小姐莫要傷心,左不過是個續弦,怎麽也越不過您,再說了,那個帶來的小少年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等,只管放心,丹音會替小姐教訓,若是到時候老爺問起來,只說是我做的便罷……”
門外的女子叽叽喳喳,屋內的虞喬卿只覺得聒噪,頭埋進被褥中,恨不得将自己昏睡過去,也不用受心髒處傳來的疼痛。
怎麽會這樣呢……
往日的幸福美滿,在虞喬卿的腦海中浮現,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得無比惡心。
兩人怕是早就勾結在一起。
那自己的娘親呢?這麽多年又受了何等委屈?
門外的丹音仍然在喋喋不休,虞喬卿露出右眼,望着被雪光照射得敞亮的屋內,明明窗子是關上的,只覺得刺骨寒冷,幾乎每一個毛孔都被針紮過。
興許是這麽多日來的操勞,虞喬卿只覺得眼皮子沉重,沒過一會兒便昏昏沉沉睡過去,清淺的呼吸聲打在被褥上,讓人覺得歲月片刻寧靜。
等到再次醒來時,居然已經是第二日清晨。
她站起身來,發現丹音裹着身上的衣裳坐在門前,似乎是睡了一夜。
深知虞喬卿脾性的她不敢在她酣眠時打擾,只能守在門外,這一守便是一夜。
在這樣冷的天裏,居然也只是薄薄一件衫子。
虞喬卿的心中流淌着一股暖流,像是被填滿似的,只覺得胸口發熱。她擡手拍了拍丹音的肩膀,上面還結着寒霜。
小丫頭的頭歪過去,正要倒下時猛然驚醒,睡眼惺忪地望着虞喬卿,嘴裏喃喃道:“小姐……”
虞喬卿佯裝一副氣惱的模樣,站起身來冷聲道:“怎麽這麽晚還不叫我起身?還在外面凍一夜,若是你也這麽沒了,可讓我如何?”
這話聽着晦氣,可丹音卻喜不自勝,偷偷摸摸敞開自己的開衫,裏面露出加絨的衣裳,“小姐這是關心丹音呢,丹音才不傻,這麽冷的天自然要多穿幾件。”
她又不知道虞喬卿什麽時候蘇醒,擔心她起身見不到自己的人影,幹脆守在外面。
眼見着少女腫如核桃般的眼睛,丹音噗嗤一笑,“小姐的眼睛可是被蚊子咬了?怎麽如此腫?”
知道丹音是打趣自己,虞喬卿忍不住搖搖頭,勉強扯起一抹笑,多日被陰霾籠罩的心也明朗起來,“快去為我備些冰來。”
若是讓其他的人見到,不知道還要如何看自己。
丹音聽到此話連忙爬起來,虞喬卿也躲進閨房中,微微敞開一條縫,從裏面朝外看。
院子裏的積雪經過一夜倒是更厚了,腳踩在上面還會有沙沙的聲音。風吹過,晶瑩的白雪撲簌簌落下,房檐上還凍着尖銳的冰棱。
丹音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取到冰塊,替虞喬卿敷在眼睛上,來來回回總算是見到成效。
望着銅鏡中梨花帶雨的美人,她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抽痛起來。
小姐養尊處優,一時半會怕是不能從這事情中走出來。
人人都道卞月靈和虞文德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可誰知夫人剛走,那個名叫夏柔雲的蹄子就爬上了床。
就連丹音都忍不住氣惱,更何況是小姐。
“小姐,依我看,倒不如先順着老爺的心意。”丹音斟酌片刻,決定還是得好好開導虞喬卿,免得她鑽牛角尖。
她不懂人情世故,可縱然小姐再這麽鬧下去,老爺也不會改變主意,還是得靠她給虞喬卿出出主意。
聽到此話,虞喬卿睜開雙目,耷拉着眼皮看着鏡中的人,嘴唇緊抿,示意她接着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