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姐
第3章 長姐
“依丹音拙見,若是小姐這番反對,反而讓老爺覺得對那個夏柔雲有所虧欠,從而拉近兩人的關系。”丹音邊說邊觀察着虞喬卿的臉色,見她并無異樣,咽了咽口水接着說下去。
“還不如陽奉陰違,表面同夏氏母子交好,私底下嘛……”後面的話小姑娘沒有說出口,但聰慧如虞喬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丹音一下子摸不透她的性子,手中捏着檀木梳的動作也慢下來。
良久,虞喬卿才悠悠開口,“那夏柔雲居住在何處?”
丹音的話未嘗沒有道理,可惜自己始終不能對夏氏作出那番讨好的姿态來,不過歇了一夜,也想通了。
既然能夠在娘親死後不過三日便登堂入室,必然是有些手段在身上,如果自己真的同她鬥,未必是夏柔雲的對手。
丹音挑一支素色的銀簪子替虞喬卿梳了個發髻,仔細回想着,“聽守門的小厮說,約莫是住在北苑。”
北苑,地段良好,冬暖夏涼,倒是個好地方,只不過理虞文德的住所遠了些,所以這些年都荒廢着。
倒是便宜了夏柔雲,不過和的自己娘親的靈堂離得極近,這一點讓她很不滿意。
也不怕觸黴頭。
虞喬卿胸口微微起伏着,吐出一口濁氣,緊接着又問一句,“那個……”
丹音極有眼色地接下,“謝聽之。”
虞喬卿這才想起來少年的姓名,緩緩點頭,“他住在哪裏?”
昨日見到謝聽之的第一眼,虞喬卿便覺得惡心,胃部翻滾着,幾乎要吐出來。
少年雖然長着一副好皮相,這點确實讓人眼前一亮,可惜是夏柔雲的種。只是想想,虞喬卿便覺得此人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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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淬了冰般的雙眸如同冬日的霧凇,讓人望而卻步,心生寒意。
她厭惡謝聽之,更勝于夏柔雲。
丹音唇瓣翕動着,嗫嚅道:“他住在……咱們的院中。”
聽到此話,虞喬卿猛然擡頭,素銀簪子滑過柔嫩的皮膚,在額角處劃過一道淺淺的紅痕。
丹音吓得手忙腳亂,連忙擦拭着,随後從抽屜中拿出一小罐藥粉,敷在上面後又吹了吹,言語間還有種責怪之意,“小姐動那麽大的肝火作甚?為了一個野種還不值當傷了臉。”
“又不是你的臉,怕什麽?”虞喬卿哂笑着,這次倒是乖乖地坐在位置上,等着丹音替她敷藥。
“依我說,下次見到那個什麽謝聽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了,住在咱們對面,一開門就能望見,可不是晦氣麽。”丹音罵罵咧咧,即使是在上藥的時候,也忍不住唠叨兩句,又心疼又生氣。
“如今夫人走了,小姐更該愛惜自己的身體才是。”丹音動作幹淨利落,敷好藥後蓋上瓷瓶,再次放入抽屜中,想着今日虞喬卿還要去靈堂,從衣櫃中替她挑一件溫暖的大氅。
大氅的毛領刺撓,虞喬卿扭了扭脖頸,似乎還有些不适應。丹音替她理了理,戴好兜帽,這才開門讓她出去。
少女嬌俏的身子埋在大氅內,只留下一張粉嫩嫩的臉,看上去頗為靈動可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盛着世間所有美好的願景,讓人心馳神往。
大氅上繡着針腳細密的白梅,吐露出金黃的花蕊,走在雪地中宛若誤入人間的仙靈。
虞喬卿擡頭看了眼對面,見房門緊閉,才略略松一口氣。
那謝聽之也算是識相,知道自己不待見他,躲在屋內不出來。
如此甚好,虞喬卿不知道如果自己見到他,還能不能夠像現在這樣雲淡風輕地看着他。
怕是只見到一眼,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恨不得對方死在自己面前。
腦海中回想起娘親病卧榻上,骨瘦如柴的模樣,虞喬卿藏在寬大袖口中的手忍不住緊了緊,指甲幾乎要嵌入到肉中,刺痛讓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眼前是無盡的長廊,丹音在旁邊呼喚着,見她雙眼渙散,面露擔憂,“小姐這是怎麽了?若是沒睡好要不再……”
“不必,與你無關。”虞喬卿別過頭去,不讓丹音看出自己任何情緒上的端倪,頓了頓,補充後面的那一句。
只要穿過這游廊走到前堂,再有一刻鐘的腳程,便到了靈堂。
然而就在兩人堪堪繞過去的時候,一道清隽柔和的少年聲落入耳中。
虞喬卿只覺得無比刺耳,循着聲音望去,正巧見謝聽之同一個下人說話,眉眼溫和,如初霁的雨天,帶着潮濕和溫暖。
那個下人背對着自己,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覺得那人似乎很是高興,手中捧着一摞衣物,千恩萬謝地走了。
真是陰溝裏的老鼠,在哪裏都能看到他。
虞喬卿捏着大氅的指尖微微泛白,緊咬牙關,才不至于讓心底的恨意流瀉出來。
在虞文德剛步入官途時,還沒達到如今左相的位置,要不是娘親助他一臂之力,恐怕這輩子都達到不了這樣的高度。
可笑娘親陪他打拼十幾年,終究因操勞過度而不得不離開人世,而這個女人和不知哪來的叫花子坐享其成,鸠占鵲巢,怎麽能讓她不恨?
就在虞喬卿的情緒達到一個臨界點時,丹音見狀不妙,連忙捉住她的手臂,沖她搖了搖頭。
“我自有分寸。”虞喬卿掙脫開丹音的手,迎着兩人走上去。
下人摩挲着手中上好的布料,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底下,心中對謝聽之滿是感激。
如今天寒地凍,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各個需要張嘴吃飯,偏偏連點避寒的衣裳都沒有,若不是今日被小少爺撞破,怕是熬不過這個寒冬。
這對母子雖然來到左相府不過一日,倒也懂得籠絡人心,見哪個下人家裏缺點吃食,也就送過去。
這些虞喬卿都聽丹音說過,心中冷哼着。
還不是用左相府的東西送人情,裝什麽清高?
下人正要離開,迎面撞上虞喬卿,心裏咯噔一下,膝蓋直接軟下,跪坐在地上,手中禦寒的衣衫也掉落,身形顫抖。
少女容貌清麗姣好,尤其是那雙略微下垂的杏眸,更是明亮如星子,讓人感受到無盡的光輝和溫暖。
只可惜空長了一副人畜無害的臉,偏偏在卞月靈在世之時,便不是個省油的燈。
平日任性驕縱,無端打罵下人,稍微不順她的心意就會被克扣銀錢。而這位小姐又是左相老來得女,平日裏疼得像個眼珠子似的,別人碰一下都要皺皺眉頭。
不過好在如今來了個謝聽之,估計老爺也不會全然順從虞喬卿的心意,多多少少還要顧及小少爺的感受。
“站住。”虞喬卿拉長着調子,面上雲淡風輕,實際早已暗潮洶湧,在她發話的同時,下人便匍匐在自己的腳邊,抖如篩糠。
看樣子真的是怕極了這位嬌生慣養的嫡長女。
謝聽之摩挲着指腹,清淩淩的視線落在下人的背上,如鴉羽般的睫毛垂下,挺拔如松的身量更是顯得少年清隽出塵。
若是想要在左相府好好呆着,莫要去招惹那混世魔王。
耳邊回蕩着夏柔雲的囑托,謝聽之嘴角扯起一抹笑容,如化開的霜雪,帶着溫暖的盎然春意,柔聲道:“長姐。”
少年的聲音意外的好聽,如山間清泉淙淙流過,在虞喬卿的心湖中漾開一抹柔波。
她微微怔然,沒有想到謝聽之的聲音同他冷漠的外表截然不同,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詩。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只是清醒過來後,才覺得自己的想法無比地荒謬可笑。
他和他那位城府極深的娘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只會裝模作樣,趨炎附勢罷了。
“長姐?”虞喬卿嗤笑着,轉過身來看着丹音,想和她一起分享這個笑話,神情帶着嘲弄,“小公子莫不是忘了,如今你那便宜娘還沒入門呢,怎麽就急着攀附起來?”
少女歪着頭,像一只嬌弱而可愛的貓,只是說出來的話惡毒刺耳,她比謝聽之矮上一個頭,同他對視都要稍微仰視。
縱然如此,也不減她的絲毫氣場,咄咄逼人起來和當朝的那位女将軍不遑多讓。
謝聽之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狹長,褶皺的眼皮帶着幾分未入塵世的疏離和清冷。縱然聽到這樣的話,臉上不顯愠怒,眼眸如平靜的海水波瀾不驚。
“聽之自知不受長姐待見,若是日後犯了什麽錯處,還勞煩長姐指點一二。”虞喬卿的話猶如耳旁風,謝聽之并未糾正過來,依然是長姐長長姐短。
接觸到虞喬卿那雙如看最低賤的禽獸的視線,謝聽之垂眸,避開與她對視。
虞喬卿被氣笑了,此人陽奉陰違倒是好手段,自己方才所說反而一句也不改。
那今日便讓他知道自己的手段。
“指點錯處?你現在不就是嗎?”虞喬卿斜睨一直跪在地上的下人,冷不防踹一腳,那人便如受驚的兔子,猛然一個激靈,嘴裏高喊着“小姐饒命”。
謝聽之無動于衷,只是眼底流轉着晦暗,明明一副謙卑恭順的模樣,卻總讓人覺得暗暗和虞喬卿較勁。
是個有骨氣不怕死的,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是夏柔雲的種。
丹音看向謝聽之,也忍不住惋惜。依照小姐的手段,此人日後在左相府,怕是難混下去了。
“長姐何出此言?”少年眸色清潤,仿佛真的不知道虞喬卿在說什麽。
虞喬卿冷笑一聲,從下人的手中奪過那匹布料,冷聲道:“我且問你,這物件本就是左相府的,何時成了你借花獻佛的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