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偏袒
第4章 偏袒
少年清冷的眸光落在那匹布料上,沉默半晌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這布匹是聽之見他天寒地凍而衣衫單薄,這才贈予的,并非如長姐所言。”
謝聽之說這話時神情不卑不亢,帶着幾分坦蕩,很難讓人不信服。
可虞喬卿今日就是來找茬的,怎麽可能會如此輕易放過他?
“好啊你,不過是一個區區下人,和他們沒什麽兩樣,怎麽還未入府,就想着籠絡人心?”虞喬卿的聲音尖銳起來,她捏住手中的布匹,猛然向謝聽之的胸口擲去。
少年側過頭,阖上雙眼,眉頭微微擰在一起,任由她這般撒潑,依然淡淡道:“長姐明鑒,聽之并無此意。”
還未等虞喬卿發話,倒是腳邊的下人開始替謝聽之說話,他佝偻着身形,但還是大着膽子道:“小姐,這真的是小少爺拿出自己的體己物,并非是府上的東……”
丹音見虞喬卿的臉色發白,知道小姐此刻的心情即将在爆發的邊緣,眼疾手快地掐起那人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高喝道:“小姐都還未發話,你張什麽嘴?如今攀上高枝就忘了主人是吧?吃裏扒外的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下人生生挨下丹音的一巴掌,左側的臉已經高高腫起,紅痕遍布,看上去格外駭人。
謝聽之的目光瞥向下人,眼底滑過冷然,到底沒說什麽。而虞喬卿耳邊環繞着下人的慘叫聲,只覺得聒噪,揉了揉太陽穴。
“住手,”她慢悠悠道,從鼻腔裏嗤笑一聲,雙眸狠戾,再次踹了一腳下人,“還不快滾?”
下人深知今日因為自己而連累謝聽之,面上帶着愧疚,然而終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同情地看一眼站立在那裏如同雕塑的少年,連滾帶爬離開了。
這大小姐的手段,整個左相府的下人可都領略過,也只能保佑小少爺順從些,別火上澆油才是。
謝聽之在他困難的時候施以援手,自己自然會替他想辦法。
見屋內只剩下兩人,虞喬卿打量着屋內的陳設。精致的雕花瓷器擺放在博古架上,書架上堆滿各種兵法理論,床頭邊懸挂着一把古劍,空氣中彌漫着少年身上獨有的冷冽氣息,如未化的霜雪,帶着點點寒意。
倒是和自己的閨房沒什麽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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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自己的那位好爹爹如此重視謝聽之,吃穿用度都是比着她來的。
“拿了我們左相府的東西,還要裝好人,”虞喬卿歪着頭,一雙粉撲撲的小臉埋在大氅內,更顯得整個人嬌俏,“既然你寬厚待人,想博取個好名聲,那不如從今日起,你的膳食都免了,打法給廊道上的阿貓阿狗如何啊?”
“貓狗天寒地凍還沒有吃食,舍弟心善,想必不會介意的吧?”虞喬卿說了一大通,口中白色的霧氣吞吐着,攏了攏自己身上的大氅,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炫耀。
她就是要讓謝聽之知難而退,一對母子趁早滾出左相府。
少年垂眸盯着眼前的虞喬卿,少女睫毛上還沾染着未化的雪花,挺翹的鼻頭通紅,嘴巴一張一合叭叭個不停。若是忽略掉嘴裏的惡毒言語,也只是個養在深閨中的一朵嬌花。
可惜這些話如刺一般紮入他的心頭,即使拔除也會鮮血淋漓。
謝聽之深深吸一口氣,眼底壓抑着即将翻湧而出的情緒,又被澆滅,喉嚨幹澀,勉強道:“聽之聽長姐所言。”
他這樣順從自己的态度反而把虞喬卿惹惱了,她更想看到謝聽之匍匐在自己的腳邊求饒。
“好啊!”虞喬卿被逗笑了,懷中抱着的暖手爐幾乎要被她給捏碎,“啊,對了,那送來的煤炭也免了吧,最近左相府開銷大,得省吃節用才行。”
少年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是虞喬卿下一刻殺了他,自己都會從容赴死。
丹音就是見不慣這副不把自家小姐放在眼中的模樣,拔高音量道:“小姐問你話呢,啞巴了?”
說完一個箭步沖到謝聽之面前,揚手就要打他。
少年依舊一言不發,死死緊咬口腔中的那一塊軟肉,做出一副任由處置的神情。
虞喬卿倚靠在木椅上,饒有興致地看着謝聽之。她倒是要好好看看,這人能夠容忍自己到什麽時候。
若是實在受不了,自己大可以找個以上犯下的由頭将他打發出左相府。
“給我打。”虞喬卿的手撥開刺撓自己脖頸的絨毛,開口的話語如同詢問今日天氣如何。
丹音接收到她的指令,也不猶豫,擡起的巴掌直直落下來。
“啪”的一聲搭在謝聽之的臉頰上,少年微微側過頭,額前的碎發遮住雙眸,讓人辨別不出什麽情緒。
虞喬卿兀自為自己斟茶,茶蓋刮蹭着杯沿,靜靜看着裏面的茶水回旋着清波,淺啜一口,發出陣陣冷笑。
連茶葉都是當季最新鮮的,也不知道夏柔雲究竟使了什麽手段,能夠讓爹如此重視。
耳邊的揮掌聲不絕于耳,少年身量挺拔如松,雙頰上布滿紅痕,嘴唇緊抿成一條細線,愣是一句怨言都沒有。
“讓你沖撞我們家小姐。”丹音的胳膊都擡得酸麻,偏偏虞喬卿半分喊停的意思也沒有,指尖點着桌面,百無聊賴如同在看一場并不精彩的戲劇。
她就是要讓謝聽之出醜,讓他明白,即便夏柔雲和他要留在左相府,也要時時刻刻看自己的眼色行事。
自己才是這個家裏的嫡長女,謝聽之即便是男兒身,也越不過她去。
虞喬卿越想越憂心,如今左相府只有一位嫡女,爹爹尚且能夠将一些事務交由她處理,可是日後呢?
日後等謝聽之羽翼豐滿,自己自然而然退場,到時候只能仰仗他們的鼻息生活。
虞喬卿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更是為尚躺在靈堂裏的娘親一個交代!
雪花簌簌而飛,寒風如刀子刮過凋敝的枯枝上,風鑽入門縫內,呼嘯而過。
謝聽之有些受不住,嘴唇微微張開喘息着,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痛,但依舊一聲不吭。
似乎是厭倦他這副活死人的态度,虞喬卿覺得倦了,擡了擡手,而丹音也極有眼色地垂下手站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傾。
正當虞喬卿還要再說寫什麽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淩亂匆忙的腳步聲,她朝着門口的方向望去,恰好看見虞文德站在那裏。
中年男子的靴上還沾染着深色的水漬,額頭沁着細密的汗珠,眉毛豎起,目光掃向屋內,一下子就注意到謝聽之略微腫脹的雙頰。
“聽之,怎麽會這樣!”男子的聲音不怒自威,也顧不得什麽,走到少年的面前,細細查看他的傷口,而丹音搓揉着發紅的掌心,小臉煞白。
老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對于虞文德的出現,虞喬卿并不覺得稀奇,餘光瞥向站在門口負手而立的下人,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大抵是被自己踹了兩腳,心中怨憤,這才找虞文德來做自己的靠山罷了。
沒想到才過去一日不到,連下人都開始向着謝聽之了。
虞文德詢問謝聽之的傷勢,少年睫毛垂下,頗有些楚楚可憐,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男子擡頭,見丹音瑟縮着,立馬明白其中的緣由,呵斥道:“還不跪下!”
丹音身形顫抖,想也不想跪坐在地上,額頭抵着冰涼的地面,心中叫苦不疊。
沒人告訴她老爺來了啊……
“以下犯上的東西,竟然連主子都敢打,真是反了天了!”說着虞文德掌心向上,站在一旁的家丁心領神會,遞給他一截長鞭。
自始至終都沒有看虞喬卿一眼。
他明知道是自己做的,卻還是将所有的氣都撒在下人身上,明顯是對虞喬卿這番舉動十分不滿,又怕動用家法給父女兩人生了嫌隙。
“是我讓丹音打的。”虞喬卿捧着暖手爐,緩緩站起身來,紅唇輕啓,和謝聽之的目光在空中交彙片刻,又不動聲色地挪開。
虞文德好似才發現她一般,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眼角的褶皺堆在一起,“你?”
面對他犀利如鷹隼的目光,虞喬卿絲毫不慌,攏了攏鬓邊的碎發,朗聲道:“聽之犯了錯,身為長姐,處罰他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此話一出,謝聽之眸光一暗,掀起眼皮掃過虞喬卿的面容。少女雙頰通紅,身上穿金戴銀,一眼看過去就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眉眼間帶着倨傲。
“犯事?”虞文德顯然不相信她的一番說辭,“聽之初來乍到,禮數周全,又像極了柔雲,斷然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言語間流露出對謝聽之的偏袒。
虞喬卿聳了聳肩膀,慢條斯理道:“究竟有沒有犯錯,爹爹詢問聽之便好,又何必問我這個惡毒的長姐呢?”
她尤其加重“惡毒”二字,倒更讓人覺得自己是被冤枉的。
聽到虞喬卿一番陰陽怪氣的話,虞文德臉色陰沉似水,轉頭詢問杵在一旁的謝聽之,“聽之,卿卿所說是否屬實?”
他擡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大膽說,自己斷然不會因為私心而維護虞喬卿。
少年目光冷峻,一擡眼就和少女投來的目光相對,空氣幾乎凝固成實質,就連下人都大氣不敢喘一聲。